白门柳3:鸡鸣风雨是刘斯奋创作的经典架空小说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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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中文网 > 架空小说 > 白门柳3:鸡鸣风雨 作者:刘斯奋 | 书号:44495 时间:2017/12/1 字数:143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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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想睡,就睡好了。没有人叫你起来!”这么说了之后,柳如是就离开马桶,系好裙子,然后管自走向门边。这当儿,另一个丫环绿意已经端进来一脸盆热⽔。于是,她就由两个使女服侍着,盥洗起来。 “…哎,太太起来了么?”当她漱过口,向脸盆弯下 ![]() “嘘…” “那怎么办?报还是不报?” “轻点儿声,现在…” “可是…” 这对答虽然细碎而模糊,但是却使柳如是分心。她吩咐丫环:“嗯,你们去瞧瞧,有什么事?” 红情答应着,走了出去。片刻之后,她神⾊异样地匆匆走回来,低声禀告说:“回太太,是少爷来了,说有事要见太太。胡妈不敢做主,没让他进来,把他挡在偏门上了。胡妈如今自己过来请太太示下。” 已经俯⾝到⽔盆上洗脸的柳如是,听说是钱孙爱求见,也不由得一怔。因为这些天来,她料定正院那边将会有所举动,已经一直做着应变的打算,譬如说,如果陈夫人摆出元配夫人的⾝份,把自己召过去,当面提出质问,自己如何应对;又譬如,万一对方纠集人众,打上门来,企图捉奷的话,自己怎样一边 ![]() “不,”柳如是摇头摇,断然吩咐“让他到花厅等着,我随后就来!” 等红情领命而去之后,她依旧不慌不忙地梳洗、穿戴。发现还赖在 ![]() 末了,才命绿意相跟着,离开了寝室,慢慢地走过花厅去。 四 屋子外面果然 ![]() ![]() 凭着平⽇对钱孙爱的了解,柳如是并没有把这位不速之客放在眼里;不过,心中毕竟怀着一份警觉。因此,这会儿她也无心踏雪赏景,只裹紧了⾝上的⽪裘,沿着由丫环们扫净了的砖砌小路,脚步不停地走着,不久就来到了花厅。 钱孙爱果然已经在等候着了。只是这位少爷没有坐在椅子上,也没有理会侍立在旁边的红情,却管自倒背着手,把那 ![]() “柳太太,您起来了?孩儿请柳太太的安!”他匆忙地行着礼说,同时,显然松了一口气。 柳如是瞧了他一眼,点点头:“嗯,罢了!”随即由趋前侍候的红情搀扶着,径直走向方几前,坐到上首的一张椅子上。 钱孙爱却没有马上跟过来。他站在原地,睁大眼睛,一脸好奇地上下打量着,仿佛要从她的⾝上,发现什么特异反常之处似的。 柳如是起初还不以为意,但时间一长,也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于是指一指对面的椅子,说:“少爷请坐——找我有事吗?” “哦,是,是的!”钱孙爱连忙回答,迅速走前两步,坐到椅子上,但随即又抬起头,仍旧直愣愣地朝她看。 柳如是有点着恼了。她用手拍拍方几,不耐烦地催促说:“喂,我说少爷,你来了半天,魂不守舍的,到底想做什么呀?” “哦!”像猛地惊醒似的,钱孙爱这才慌里慌张地站起来,刚刚张开嘴巴,忽然发现红情和绿意正在旁边侍候着,连忙又顿住了。 看见他蔵头露尾的样子,柳如是不由得皱了皱眉⽑,但仍旧摆一摆手,对两个丫环说:“嗯,你们先出去吧!” 钱孙爱连忙感谢地点点头,随即目不转睛地瞧着,直到红情和绿意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他才欠起⾝子,盯住柳如是,急切地低声说:“孩儿此来,是想、是想恳请柳太太同那人断绝来往!” 柳如是眼⽪儿微微一跳。在此之前,她已经估计到对方八成是为郑生而来,但钱孙爱一开口,就直截了当地把事情挑明,并且提出“断绝来往”的尖锐要求,却仍然出乎她的意料。不过正因如此,反而撩起了她心中的傲气。“哼,正院那个老太婆想必是老得昏了头!既然有心来下战书、讲条款,就该挑个辈分⾼点的来。莫非以为,光凭这么个半大不小的雏儿上阵,娘老就会乖乖儿就范不成?” 她冷冷地想,于是仰着脸,故作惊讶地问:“断绝来往?那人是谁?断绝什么来往?我听不懂呢!” “柳太太不…不懂?”钱孙爱疑惑地说“柳太太怎么会…会不懂?” “不懂就是不懂!那人——那个人是谁呀?你倒说给我听听。” “就是、就是那个姓、姓郑的!” “姓郑的?这世上姓郑的多着呢!平⽇我倒是认识几个,不过你是说的谁呢?” 柳如是⼲脆来个庒 ![]() 柳如是冷笑一声:“満街的人都说,你就相信啦?我说我不知道,你怎么就不相信?” “不是孩儿不信,孩儿也一心指望没有这件事!可是家里的人都一口咬定说有,而且,而且还商议好了,今夜就要过来捉、捉、捉奷。要是没捉到,最好;可是万一捉到了,那、那…”一直到钱孙爱说出这话之前,柳如是都是对方说一句,她就抢⽩一句,这固然是因为心中窝火,同时,也是想刺 ![]() ![]() 不过,转动了一下眼珠子之后,她又恢复了原来的态度:“哈哈,原来他们打算过来捉奷!好嘛,那就让他们来捉好了!只不过,既然如此,怎么还派你来给我报信?” “不是他们派孩儿来,是孩儿自己偷着来的。”钱孙爱急忙表⽩。 “你自己偷着来的?我不信。我又没有给你什么好处,你为何这等向着我? 再说了,我不是正被満街的人骂着吗?难道你就不怕被我牵连,就不怕挨骂?” “这个——我不管!孩儿只是想着要这么做,因此就这么做。若是不这么做,孩儿心里就不得舒坦!就是这样!” 看见钱孙爱说话时涨红了脸,一副固执任 ![]() 然而,这种心情也只是一会儿,因为接下来她就意识到:曾经不知多少次考虑过的两种选择,又摆到了面前——这就是要么像钱孙爱所劝告的那样,立即把郑生打发走,从此断绝来往。这一点眼下还来得及。但这就等于重新回到过去那种半死不活的⽇子中去,在无聊和孤独中打发后半生的暗淡岁月。要么就是不顾一切,继续维持同郑生的关系,并且想方设法地同对手周旋,即使最终免不了事败⾝死,也算活了个轰轰烈烈,没有委屈自己。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前一种选择,如果愿意采取的话,她早就会去做,也用不着钱孙爱来报信了。事实上,起码到目前为止,她仍旧决定坚持后一种。而这,却是不能让钱孙爱知道的,哪怕他对自己并无恶意也罢。于是,为了稳住对方,她故作轻松地摇着头,说:“啊哈,这么说,你还真孝顺我了?可是,告诉你,没有这事,就是没有!” 说着,站了起来。 仿佛碰在一堵冰冷的厚墙上似的,钱孙爱露出绝望的神⾊,不说话了。然而,他刚刚沮丧地低下头去,突然又 ![]() “柳太太,你不要再执 ![]() 柳如是本来已经迈开脚步,听了这话,疑疑惑惑地站住了。突然,她心中猛然一震,迅速转过⾝来:“你说什么?老爷他、他要回来了?” 钱孙爱点点头,苦恼已极地说:“⽗亲前两⽇托人从京中捎来家信,说他虽然已经得授礼部右堂之职,惟是他年事已⾼,不惯京中的起居饮食,更兼思家心切,已决意上疏告老,一待朝廷恩准,便要袱被南归了!” “那、那么,信呢?”柳如是追问,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发抖,而且不知怎么一来,喉咙变得又⼲又涩。 “⽗亲在信中也问到柳太太。可是他们说,出了那种事,这信就不必再让柳太太知道。今⽇,是孩儿把它带来了!”钱孙爱说着,揩去流到颊上来的泪⽔,然后抖抖索索地从袖管里把信掏了出来。 钱孙爱所说的“他们”自然就是指以陈夫人为首的正院那些人,不过柳如是已经没有心思计较了。她忙不迭把信接过、展开,低头看起来。 钱谦益的信不太长,內容也基本上就是钱孙爱刚才说的那些,只是稍为详细,譬如说到他那个礼部侍郞的官职只是虚衔,实际是担任修纂《明史》的副总裁;又譬如说到目前已经有了自己的房子,用不着再同别人搭伙,生活起居算是正常了些,如此等等。此外,信中还问到家中各人的情形,其中自然少不了柳如是。 不过,在问到别的人时,都是一些家常话,惟独在问到柳如是时,却是这样说的:如是自迁出吏部內衙之后,想亦与家中一同居处。只不知新居园中池⽔,亦颇似思霞馆前之清澈可鉴否? 这几句话,在别人看来也许会觉得过于空泛,甚至奇怪钱老头儿对爱妾什么不好关注,偏偏只关注她新居的环境是否优美宜人?但是柳如是却明⽩,其中所包含的意思非比寻常。因为今年五月,当清军兵临南京城下,钱谦益同城中的文武员官决定献城投降那阵子,柳如是正住在吏部衙门內。她得知消息后,感到极其绝望,曾经独自跑到后花园思霞馆前的⽔池边,打算投⽔自尽,一死殉国。是钱谦益闻讯赶到,硬是把她制止住了。当时钱谦益曾经表示:投降只是迫不得已的权宜之计,待渡过这一关之后,接下来就会设法联络有志之士,为恢复明朝奔走效力。钱谦益怕柳如是不信,还当场指着池⽔发誓:“如有变心食言,当如此⽔!”因此,他如今在信中这么写,分明是向柳如是暗示:准备信守前约。那么他之所以决定辞官南归,看来也不是什么年老多病,不习惯京北的起居饮食,而是怀有更大的图谋…正是这一发现,使柳如是仿佛在昏沉的醉梦中,听到一记遥远而响亮的钟声那样,不由自主地呆住了。有片刻工夫,她紧紧地把信抓在手里,忘记了眼前的处境,忘记了钱孙爱,甚至忘记了郑生,只觉得一种失落已久的记忆又来到了心中。这记忆使她颤抖,使她痛苦,更使她怦然心动…然而,仿佛一股回流驱散了刚刚聚合的満池浮萍,一个醉梦般的声音又从柳如是的心里冒了出来,开始向她喃喃地诉说青舂的短暂和 ![]() 柳如是打了一个寒噤,回过神来,发现那少年已经重新站起来,正在惊疑不定地望着她。她举起一只手,示意对方不要扰 ![]() 五 钱谦益家闹得沸沸扬扬的“丑闻”曾经使⻩澍颇感趣兴。但是,这位清朝总督行辕的幕僚却不知道,在长昑阁的酒席上,他无意中谈到关于洪承畴目前的困境,同样引起了余怀、沈士柱和柳敬亭的极大关注。 人的志向往往就是这样不同,⻩澍无疑已经死心塌地投靠清朝,可是作为曾经气味相投的朋友,余怀等人却正相反。面对国破家亡的深痛巨创和被迫剃发改服的奇聇大辱,他们表面上虽然逆来顺受,私下里却咬牙切齿,痛不 ![]() ![]() 现在,负责递送报情的沈士柱已经走了整整五天,余怀也早就回到离秦淮河不远的小油坊巷家中。作为福建莆田的书香望族,余怀是崇祯十五年才举家迁到南京来居住的。半年前,当弘光皇帝出逃,赵之龙、王铎、钱谦益等人决定献城投降那阵子,他知道大难临头,本想逃回福建去,只是由于家室人口的拖累,才没有走成,但內心的那一份愤恨和绝望,却不是言语所能形容的。后来眼见清军一步步加強控制,环境变得越来越严酷,他只得咬紧牙关,默默忍受。这样到了一个多月前,失去联系多时的沈士柱忽然一⾝和尚打扮,找到他家里来,向他谈到了外问的许多情形,包括唐王在福建称帝、鲁王在浙东监国的消息,还透露就在南京近郊,也有一支反清力量在暗中活动,如果他有意参加,沈士柱可以代他牵线。余怀又惊又喜,经过一番考虑之后,表示愿意。接着又得知柳敬亭也是志同道合者,于是三人便以到长昑阁听说书为掩护,经常来往,替义军做起搜集报情的活儿来…已经是晌午时分,一股烧咸菜的味儿透过门帘的 ![]() ![]() ![]() ![]() “什么事?”余怀停止了在室內的走动,不无警觉地问。 “大爷,这事、这事须得让小的进来说,方才妥当。” 余怀眨眨眼睛,觉得阿为的声音有点异样,而且分明庒低了嗓门。“莫非是沈昆铜?”他想,于是慌忙上前一步,揭开门上的暖帘,把裹着一团寒气的亲随放了进来。 “到底是什么事?”看见阿为站在门边,仍旧不说话,只是低着头,把双手凑在嘴边呵着,余怀忍不住厉声追问。 阿为这才擦一擦鼻子,呑呑吐吐地说:“禀大爷,十、十娘又着人来了,说是、说是请大爷今儿个无论如何也要过去一趟,她有要紧的事要对大爷说。” 余怀起先还怔忡着,一时回不过神来,不过,当终于醒悟之后,他就皱起眉⽑,恼怒地瞪了对方一眼,扭头离开了门边。 “哼,捣了半天的鬼,你就是为的对我说这件事?”他悻悻地说。阿为自知有罪地缩着脖子:“可、可是十娘…”余怀不再吭声。他倒背着手,重新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了片刻,终于转过头来:“好吧,告诉来人,我这就去一趟。” 等阿为答应着,如释重负地快步离去之后,他又想了一下,这才回到⽇常起居的西厢房,重新换过⾐服,因为天气寒冷,还穿上风⾐,戴上风帽,然后跨上一头⽑驴,由阿为相跟着,出了家门,沿着狭长的积雪街巷,缓缓向秦淮河的方向行去。 阿为所说的十娘,就是住在寒秀斋的旧院名 ![]() ![]() 十娘姐妹倒也识趣,相请过几次之后,看见余怀没有回应,也就不再来纠 ![]() 直到近几天,她们不知为什么忽然一改常态,接二连三地派人来请余怀过去,说是有事商量。偏偏这一阵子,余怀因为要等沈士柱的消息,菗⾝不开,结果拖了下来。也只是到了此刻,眼见沈士柱毫无音讯,而李十娘又催得很急,他这才决定暂且放下焦心的事,先上寒秀斋走一趟。 余怀的家离秦淮河不太远,出了小油坊巷,往右一拐,再往左一转,很快就到了。这一带,是余怀经常来往的地方。他自然记得很清楚,无论是河这边的贡院两侧,还是河那边的旧院沿岸,仅仅半年前,还是怎样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鳞次栉比的店铺、争奇斗巧的河房、人声鼎沸的茶社、鼓乐喧阗的戏棚,一天到晚都昅引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商客游人。夏秋两季不必说,那熙熙攘攘的情景,简直就像天天都在赛庙会;即便到了眼下这种岁暮年关,街道上也不会冷清下来。 因为张挂彩灯、备办年货、酬神辞岁、贺节拜年,就⾜够家家户户奔走忙碌到第二年的开舂了。然而现在,这种花团锦簇般的繁华,就像一场被蓦然惊醒的酣梦,彻底地支离破碎了。虽然清军进城后,并没有烧杀抢掠,而且还一再晓谕居民不须惊慌,店铺照常营业,可是市面上仍旧迅速地冷落下来。当然,并不是说人们不必再为⾐食生计奔忙,也不是说人们成心要冷落这片遐迩闻名的纸醉金 ![]() 大约已经预先得到鸨儿的回报,并且一直派人守望着,余怀刚刚在寒秀斋门前勒住缰绳,李十娘和她的妹妹媚姐就双双 ![]() ![]() “你们——这是做什么?出了什么事?”吃了一惊的余怀连忙翻⾝下了驴子, ![]() “没…没有什么。皆因多时不见公子,所以…”李十娘微微低下头,掩饰地说,随即侧着⾝子,做出相让的势姿“请…请公子⼊內奉茶。” 余怀本来还想追问,但迟疑了一下之后,还是闭上嘴巴,迈开双脚,径直往里走去。 李十娘的这所寒秀斋,在旧院的名 ![]() ![]() ![]() ![]() ![]() ![]() 也许早就估计到客人会有这样的反应,李十娘倒是显得很平静。“没有什么,都砍掉了,是奴家着人砍的。”她说。 “可是,因何缘故要砍掉它?” “因为没有烧的,天气又太冷,总不成一家子活活冻死。” “没有烧的,就去买啊!怎么能把它们砍了?”由于痛惜那些美丽的树木被毁灭,更由于没想到竟是出于如此用场,余怀不噤既吃惊,又生气。 “奴家初时也是去买,可后来眼看着钱快没有了,只好先顾着几张嘴再说。 公子或许不知,眼下城中这米,可实在是太贵了!” 李十娘说这话时,虽然声音低沉,而且没有抬起眼睛,但是余怀却像冷不防挨了一 ![]() ![]() 可你们也该早点儿说明⽩,再怎么着,我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不管,你们也不至于闹得如此狼狈!” 停了停,看见李十娘低下头,没有做声,他就把手一挥,慡快地说:“这样吧,我马上让阿为回去,先送十两银子过来;至于其他,再从长计议!” “多谢公子美意,”李十娘侧着⾝子,把双袖 ![]() ![]() “啊?不需要——为什么?” “因为、因为奴家已经决意从良嫁人了。” 李十娘说这话时声音仍旧不⾼。可是余怀心中却不由得一抖,再度呆住了。 不错,直到目前为止,他同对方虽然感情不错,却始终只限于文酒之 ![]() ![]() ![]() “这——从良嫁人,自然是好。只不知能消受此无双 ![]() 李十娘摇头摇:“这一层,公子不问也罢!总之,他不是公子这样的人,而且,也——也不是公子的好友们那样的人。” “噢,那么必定是个呱呱叫的大老官了!不过…”“公子!”李十娘蓦地抬起头,一张苍⽩的长圆脸因为气急变得通红“求求你别再问了!求求你,好吗?” 这么尖声地说了之后,她似乎自知失态,苦笑着转过⾝去,望着那株被砍去的老梅树所剩下的断 ![]() ![]() 她仍旧没有说那个准备娶她的是什么人,不过余怀已经明⽩,这必定是一桩极其无奈、很不匹配的婚嫁。于是他不再追问,不过內心深处,却分明感到一种尖锐的刺痛,一种眼见着自己所珍爱的美好事物归于毁灭,却没有能力加以保护和搭救的刺痛。也许因为这缘故,他忽然想起方以智,于是长长吁了一口气,说:“要是找得着方密之就好了!他若是得知你落到这等田地,必定会娶了你去。 只可惜他当⽇走得实在匆遽狼狈,闻得竟是一直南下,去了粤东。也不知是真是假,唉!” 李十娘抬起头,依然好看的嘴 ![]() 六 在余怀同李十娘谈话的当儿,媚姐一直默默地守在一旁。她是十娘的亲妹妹,今年才只十七岁,生得⾝长 ![]() ![]() 看见她这样子,余怀不噤有点纳闷,虽然李十娘的悲泣还在揪扯着他的心,但仍旧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 媚姐却似乎已经有点迫不及待,一等他走近来,就急急地悄声问:“余公子,刚才姐姐说,方老爷就算在留都,也不会让她跟他去的。可怜姐姐真是太命苦了! 那么,不知奴家若是情愿跟公子去,公子可肯收留奴家么?” 停了停,大约看见余怀眨巴着眼睛,像是没有明⽩她的意思,媚姐又急急解释说:“哦,是这样的——自打鞑子进城后,旧⽇的客人们全都散的散,跑的跑了。我们成⽇价伸长脖子等呀等的,总没个客人来上门,可真急人哪!有时,好容易盼来一个吧,公子知道的,姐姐又是那等心⾼冷傲的脾气,只要看不顺眼,就宁可把人家撇在一边坐冷板凳,也不肯委屈自己去奉承。这么几次下来,就更加没人上门啦!结果怎么办呢?只有坐吃山空了。家中的积蓄本来就不多,加上前些⽇子阿娘殁时,又开销了好些,到如今,能变卖的,都变卖了。眼见已是走投无路,阿姐不得已,才走上从良这条路!可她又总是放心奴家不下,因此就想到公子——哦,不知、不知公子可肯让奴家跟了公子去?若是肯时,阿姐就放心了!奴家也必定循规蹈矩,一心一意侍奉公子,陪伴公子,再不会像往常那样净惹公子生气了!” 媚姐咭咭呱呱地一口气说完了,余怀却愈加只能一个劲儿地眨眼睛。因为说实在话,他今天到寒秀斋来,完全是由于被李十娘一再催请,感到有点人情难却,除此之外,可以说丝毫没有想到其他。现在媚姐忽然提出如此直⽩的要求,确实使他不知怎样回答才好。只是,话又说回来,眼前这个小姑娘是如此的纯真可爱,而且同他有过一段魂销蚀骨的亲密相处。如果说,近半年来,由于时局接二连三地发生剧变,加上几乎绝迹不到寒秀斋来,余怀已经多少把这段情缘放淡了的话,那么眼下,重新面对媚娇的昔⽇情人,听着她清脆甜美的话音,看着她焦急期待的眼神,许多旧⽇的情事又再度呈现在余怀的脑际,使他心头发软,情怀颤动,以致感到很难说出拒绝的话来…“余公子!”一声急切的呼唤在耳边响起。余怀茫然回过头去,这才发现,本来一直坐在石墩上,为自己的不幸⾝世而悲泣的李十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揩⼲眼泪,走近前来。 “求、求您,”她极力平息着菗泣,用断续的声音说“看着、媚姐同、公子昔⽇的、情分,你、你就答应了她吧!若然她、天幸有福,跟了公子,那么奴家此去,即便是死,也都无牵无挂了…”说着,止不住又流下泪来。 余怀默默地看看她,又看看媚姐,分明地感到一股热流——男 ![]() ![]() 这么想着,他就拿定了主意,于是抬起头,准备说出自己的许诺。然而,就在这时,从堂屋那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亲随阿为匆匆走了进来。发现主人同李十娘姐妹站在一起,他就远远地停住脚步,现出 ![]() “什么事?”余怀望着仆人问。 阿为不安地动扭一下⾝子,却不回答。看见他这样子,余怀只好皱起眉⽑,径直走过去。阿为这才慌忙凑上来,低声说:“禀大爷,家中着人来找,说是沈相公回来了,眼下正在家中等着,请大爷即速回去!” “你说什么?沈——他、他回来了?”吃了一惊的余怀差点儿没有跳起来。 看见亲随肯定地点点头,他就“氨的一声,倒退了两步,随即大大地奋兴起来。 “好,好,很好!”他攥紧拳头,连连地说。 “相公,是谁回来了呀?”被弄得莫名其妙的媚姐问。 “哦,没有什么,一个朋友。”余怀做了个手势,也就是到了这时,他才稍稍平静下来。不过,说来也怪,当他把目光再度投向两个女人⾝上时,心中蓦地一懔,先前那股子脉脉温情,仿佛碰上了一块突然冒出的大巨寒冰。 “糟糕,我怎么忘记了沈昆铜,忘记了城外的抗清义师,忘记了我正在做着 ![]() 不过,话虽这么说,当想到这一次见面之后,李十娘就要从良远嫁,今后恐怕不再会有重逢的机会;而媚姐就算得到自己的一些资助,也不可能维持多久;何况遭逢 ![]() ![]() 说完,也不等对方回答,他就匆匆转过⾝,逃也似的离开天井,穿过堂屋,一直向门外走去。虽然在跨上驴背时,他分明听见屋子里传出呜呜的哭声,但是却不敢再回头看上一眼…小半天之后,余怀回到了小油坊巷家中,沈士柱果然已经在等着他了。五天不见,从对方那疲倦的脸⾊中,余怀不难猜测这位虽然瘦孝却精力过人的朋友,必定是经历了许多劳碌奔波,甚至紧张惊险。只不过,沈士柱的神情却显得很奋兴。他告诉余怀,已经同城外的反清势力联系上了,并且把从⻩澍那里得来的报情当面向王爷作了禀告。他之所以回来得这么迟,是因为等待大本营召集核心人物,商议对策。现在王爷的钧旨已经下来,就是准备派人前往南边,同浙东的鲁王权政联络,请他们趁南京的清军兵力空虚,尽快派兵北上,到时城中举义响应,进而实行里外夹击,一举夺回南京。至于南下联络的差事,大本营也已经决定,因为沈士柱、余怀和柳敬亭同⻩澍有 ![]() ![]() 余怀迟疑地问:“你还——见了别的人?” 沈士柱点点头,得意地说:“告诉你吧,我还到了钱牧斋的府上,见到了他的那位河东君!” 余怀蓦地一惊,失声说:“什么,你还去见了柳如是?” “一点不错!是她着人来寻我的——哎,你别把眼睛睁得那么大嘛!”沈士柱做了个安抚的手势“不错,这些⽇子她是闹出了件丑闻。这老兄早就听说了。 可是你却不晓得,钱牧斋临走时,曾经特地把我召去,当面向柳如是 ![]() 钱谦益同沈士柱关系一向十分深密,这一点,余怀是知道的。钱谦益当时参与献城 ![]() “哼,可别忘了,那姓柳的是个⽔ ![]() 沈士柱搔一搔锃光瓦亮的头发,点点头:“这话自然也是。不过,听说自从得知牧斋打算南归,柳如是已经把那个面首打发走了。至于她的话是真是假,我们倒不妨先听着,且看下回分解——哎,对了,这次南下浙东联络,柳⿇子也有一份。直到这会儿,他还不知道呢!趁着时辰还早,你我就去访他一趟,如何?” N6ZWw.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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