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门柳3:鸡鸣风雨是刘斯奋创作的经典架空小说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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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中文网 > 架空小说 > 白门柳3:鸡鸣风雨 作者:刘斯奋 | 书号:44495 时间:2017/12/1 字数:1908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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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位,”陈名夏清了清喉咙,冷冷地开口说“有一件事生学早就想说——前明之所以败亡,繁文缛节,讲究过甚,是其中因由之一。譬如适才,从进门到就座,便行礼不断,推让不休,半天也坐不下来。此等虚夸迂缓之作风,如何临机决事,如何克敌制胜!如今到了本朝,列位这种旧习都得改一改,才能应合満洲风习,与同僚谐和共处。否则便会闹出许多误会不快来,弄不好,还会生出离心之想。这可是第一要紧的!” 国中本是礼仪之邦。明朝自太祖皇帝立国以来,便制定了一套严格的礼仪规范。二百多年推行下来,无论是官场还是民间,都早就习以为常。虽然后来越弄越繁复和讲究,但人们也并不认为有什么⿇烦和不妥,反而觉得这样才完美周到,使礼仪的精深內蕴发挥得淋漓尽致,远迈前代。如今,忽然听见陈名夏对大家一向引以为荣的这套规范痛加贬斥,在座的几个人都不噤发了呆。不过,对方把这件事同是否能与満人谐和共处,以及对清朝是否忠诚连在一块,又使大家为之耸然动容,于是赶紧拱着手,诚惶诚恐地唯唯答应着,表示感 ![]() “这是第一件。还有第二件,”陈名夏接着又说“前明之亡, ![]() ![]() 在此,生学也不妨告知列位:前些⽇子吏科给事中龚鼎孳、兵科给事中许作梅等十言官 ![]() ![]() ![]() ![]() ![]() 蓦地,他心中一懔,记起几天前龚鼎孳和许作梅曾经登门拜访,东拉西扯地坐谈了半天,却不知是否同这桩官司有关,更不知陈名夏此刻是否在说自己。这么想着,他就不由自主紧张起来,于是极力回想那一天的情形。他觉得当时自己把得 ![]() ![]() ![]() 这么奋兴而又焦躁地寻 ![]() 他忘却了周围的一切,眼前只剩下一 ![]() ![]() ![]() 而其他的人,包括陈名夏在內,已经跪伏在地下,他本能地觉得事情严重,挣扎着想离开椅子,偏偏两条腿不听使唤,挣了两挣都没成功。他心里着急,提着气,狠命一劲使,总算滚到地上;接着,就听见那个员官⾼声说:“摄政王千岁殿下口谕:今儿个我因⾝体不适,这江南降官就暂且不见了。 改⽇再说。那王铎、钱谦益、陈洪范、张秉贞就着他留下,听候任用。” 就是这么几句,口谕便传达完了。不过,它来得如此突然,以至有片刻工夫,上房里变得一片静默。是的,大家今天本来都等着接见,可是这么一来,接见便宣告取消了;本来,今天大家还期待着授予官职,凭着这么一句“听候任用”看来也就得拖下去,而且不知要拖多久。因此,当大家重新站起来之后,王铎、陈洪范、张秉贞三个都变得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只有钱谦益却感到心头一轻,觉得 ![]() 能够这样子,最好不过了!八艘话讯钌系男楹梗鲎∫巫拥姆鍪郑肷硇橥岩话愕叵搿?四摄政王多尔衮之所以突然取消预定的接见,倒不是存心慢待冷落这批南明的降臣,而是由于江南战局意想不到的混 ![]() ![]() ![]() ![]() ![]() 清廷对局势的可能逆转感到严重关切,无疑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多尔衮却不知道,就在他以顺治皇帝的名义下达的诏令,加急飞递送往南京的途中,江南的局势已经发生了新的变化。由于洪承畴等人的全力进剿,前一阵子在徽州一带活动得颇为“猖獗”的那支义军,已经于近⽇被彻底击溃,其首领金声、江天一、吴应箕等人均被抓获。目前,驻节于宁国府的洪承畴一方面派人向坐镇南京的勒克德浑报告,一方面率领手下的幕僚和将校,亲自赶往前线,视察“匪 ![]() 说起来,这也是洪承畴的老练⾼明之处。本来,自从平定了嘉定、江 ![]() ![]() 现在,洪承畴一行人已经过了绩溪,走在通向徽州府城的路上。这一带以及与之毗连的宁国府,是个山岭众多的地区。西边的⻩山和东边的天目山向这里连绵延伸,一路上苍崖叠嶂,险隘重重。而从绩溪到徽州府一线,则正处于这两座大山的夹峙之间。洪承畴特别注意到,这里的地势曲折盘旋,崖⾕ ![]() ![]() 如今,虽然战事已经结束了好几天,但在初冬的 ![]() “⻩老先生!”他回过头去,招呼走在稍后的一位随行幕僚。等那人应声跟了上来,他就用马鞭指着本应是车舟辐凑、商客往还,眼下却变得异样空旷、寂静的河滩,问:“此番得老先生之力,一鼓攻下贼巢。惟是生学尚有一虑,此地民风強悍,倘若驭之不得法,难保不会今⽇抚平,明⽇复叛。老先生是本乡人,不知有何善策,尚祈见教!” 跟上来的这位幕僚,就是曾经担任左良⽟部监军的⻩澍。仅仅一年多之前,他还凭借监察御史的⾝份,前往南京,向弘光皇帝请求奏对,在朝堂之上严辞弹劾并痛打马士英,受到当时朝野上下的热烈称颂。可是,到了左良⽟起兵“清君侧”结果在半途中病死之后,他就跟着左良⽟的儿子左梦庚逃往江北,迅速投降了清朝。⻩澍本是徽州人,与义军的首领金声一向颇为投契。这一次清军进攻徽州,他就奉洪承畴之命,带了几十人,利用老 ![]() 今后只须镇之以重兵,威之以严刑,再广布细作,暗中侦察。若有敢再行倡 ![]() 洪承畴晃了晃鞭子,不紧不慢地说:“镇之以重兵——谈何容易!目今江南初下,动 ![]() ⻩澍眨眨眼睛,不由得收敛起先前那股子兴头。“或者,”走出几步之后,他又试探地说“委一 ![]() “以生学之见,”大约发现洪承畴没有做声,从后面跟上来的另一位幕僚揷嘴说“何不毁其城,焚其居,迁其民,使不逞之徒无所凭依,则其 ![]() 洪承畴斜瞅了那人一眼,冷冷地说:“我兵乃是大清的仁义之师,可不是流寇!这一方之民,⽇后都是我大清的百姓。你把他们的房子烧光,把人都赶跑了,又让他们到哪里去谋生?设若谋生不成,岂非只有去投反贼流寇?嗯,为渊驱鱼,为丛驱雀,又何愚之甚也!” 等那个幕僚红着脸闭上嘴巴之后,他停了一下,又问⻩澍:“那么,以老先生适才之议,何人堪任该责?” “这个…”⻩澍变得更加小心起来“卑职心中尚无此等人选,还请中堂大人卓裁!” “晤…”洪承畴望了望下属,随即回过头,不再谈下去了。 将近傍晚的时分,一行人才抵达徽州府城。在距城门尚有半里之遥的时候,他们就发现情况有点异常:成群结队的老百姓,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正拖男带女,肩箱提笼,散立在暮⾊苍茫的野地里,看上去一个个都显得垂头丧气,神情悲苦。 起初,洪承畴等人以为他们是在逃难,但渐渐又觉得不大像。因为这些老百姓与其说是在逃,不如说是在等待,在观望,就那么三五成群地、迟迟疑疑地瑟缩在一起。越靠近城边,聚集的人就越多。一眼望去,黑庒庒、 ![]() 在他们周围,布満了为数众多的清军兵校,一个个弓上弦,刀出鞘,杀气腾腾地监视着。稍有看不顺眼的,他们立即就冲过去,连骂带打地加以弹庒。于是又响起了阵阵痛苦的呻昑…“嗯,这是怎么回事?”洪承畴一边注视着眼前的情景,一边对闻讯赶来,正在跟前陆续翻⾝下马的将官们问。 “启禀中堂大人,这是在‘清城’。”为首的一位将官躬着⾝子回答说。火光下,洪承畴认出那是负责指挥这一次进兵的前军提督张天禄。 这么禀告了之后,大约看见洪承畴拈须不语,张天禄又解释说:“皆因这徽州府城池狭小,我兵军马众多,须得把这一⼲人众清出,方始安顿得下。” 洪承畴“嗯‘’了一声,再度把目光投向城门一带。他发现,这徽州府城,格局倒并不算小,起码照例比一般县城要大,城墙也⾼峻一些。由于徽州地区山岭众多,田少地瘦,很久以来,人们就习惯纷纷出外谋生,从中也很出了一批富商巨贾。因此,据说这徽州府城中殷实之家很是不少。从城外的情形看,本来应该也有许多房子,却由于打仗的缘故,硬是给尽数拆平了。就连附近的树木,也被砍个精光,只剩下空 ![]() ![]() ![]() ![]() “启——启禀大人,卑职得知大人驾临,已命人将徽州府衙收拾停当。敢请大人屈尊暂驻。”⾝躯⾼大、长着一张胖圆脸和两道扫帚眉的张天禄连忙说。 洪承畴本来已经催动坐马,听他这么一说,又重新把缰绳勒住,摇一头摇:“本督眼下不进城。如城外未及立帐,就先上将军的帐里去便了!” “这…”“嗯,莫非将军的大帐,也已搬人城中了么?” “啊,不曾。将士強半尚驻于城外,卑职安敢先自⼊城而居?”张天禄连忙回答。 洪承畴点点头:“唔,如此就好!那么,就烦将军为本官引路一去吧!” 张天禄似乎还想有所申说,但看见上司态度十分坚决,终于 ![]() 五 军队的营房临时驻扎在离城门东面不远的小岗⾩上。来自总督行辕的客人们,由排成一字严阵的全副武装甲士保护着,绕过 ![]() 这看来确实就是张天禄⽇常起居的大帐,而且张天禄本人也的确没有搬进城里去祝因为帐中的一切布置如常。大约没有料到上司会突然驾临,还显得有点凌 ![]() ![]() ![]() ![]() 洪承畴在虎⽪ ![]() ![]() ![]() 也就是到了这时,洪承畴才点一点头,紧绷的面孔稍稍露出些许笑容,然后捋着垂到 ![]() ![]() 说完,他果真站起来,拱手如仪,向大家深深行下礼去。 面对上司的凛凛威仪,正重新觉悟到自⾝渺小的将官们,听见那一番嘉奖和许愿的话,本来已经深为感动;忽然又受到如此郑重的一礼,意外之余,更是不胜惶恐,于是不约而同地单膝跪下,热⾎沸腾地齐声说:“谢中堂大人!职等愿效死力!” “嗯,请起,请起!”洪承畴连连做着手势。等将官们重新站好之后,他就微笑着环顾了一下,随即放松⾝子,斜靠在椅子上,开始以一种亲切而不失认真的态度,询问起进兵破敌的情形。由于其中的详情已经由送去的塘报和特使⻩澍专门作过介绍,因此,他只是就一些不够明⽩的地方提了几个问题。当获得満意的答复之后,他就把话题转到擒获的那几个义军首领——金声、江天一和吴应箕⾝上。得知这几个人颇为死硬顽固,至今仍旧没有愿意归降的表示,他点了一下头,便不再追问,却把眼睛转向脚边那盆熊熊燃烧着的通红炭火,老半天地沉默着。直到下属们因为长久的等候,开始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他才抬起头,望着大家,缓缓地说:“适才列位矢言愿效死力,令本督甚为感慰!今有一事,本督至今心下尚在踌躇, ![]() 这显然又是使将官们感到意外的一问。大帐內出现了片时的寂静,随即响起轰然的回答:“卑职愿惟大人钧旨是听!” “唔,如此甚好。”洪承畴捋一捋胡子,随即坐正⾝子“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歇—适才本督在城外,看见许多百姓,拖儿带女,拥塞其间,情形惨苦。问知是我兵要⼊城驻扎,因城中狭小,安顿不下,故此只得将彼驱出。本督思量:这些百姓本是我大清子民,兵火之余,留得 ![]() 洪承畴说这一番话时的口气是委婉的,而且带着一点商量的意味。因为他很清楚,眼下已经是初冬时节,天气⽇渐寒冷,将士们在野地里扎营,同样是一件苦事。何况他们经过连续半月的行军、作战,吃了不少苦头,好不容易才攻下徽州,照例应当休整几天,伙食和住宿也照例应当安排得好一点的。现在忽然作出这样的决定,难免会引起失望和不満。即使是将领们想得通,恐怕也不容易说服部下的士卒,更别说将领们也未必想得通了。不过,洪承畴认定:为了争取民心,消解敌意,确保徽州不再成为叛 ![]() 将领们起初大概以为总督大人要同他们商量行军打仗的事情,所以答应得颇为痛快。待到得知是这么一回事,果然你看我、我看你,现出错愕与不解的神⾊,一时间,谁都没有吱声。大帐前出现难堪的寂静。 “嗯,怎么样?”洪承畴催问说。作为一军之主,他从不轻易提出自己的主张。但一旦提了出来,他也不会轻易退回去。 “大人既然有命,职等自当遵从!”张天禄终于首先表示服从。他本是明朝总兵官,降清前曾隶属于史可法麾下。对于洪承畴治军严格,显然早有所闻,因此不敢提出异议。 洪承畴点点头。⾝为这一次作战的前线总指挥,张天禄的态度自然是举⾜轻重的,而且对将领们会产生广泛的影响。他准备大大嘉许一番,然后就此把事情敲定下来。谁知,就在这时,一名将官忽然越过同伴,大步走出来,拱手当 ![]() ![]() ![]() 洪承畴皱一皱眉⽑。凭借火把的光亮,他认得这个出言莽撞的将领是満军参统巴铎。此人原本隶属统领叶臣的镶红旗部,这一次进攻徽州之役,考虑到张天禄部的军力不⾜,才临时菗调他来援助作战。不料他竟自恃⾝份特殊,公然出头反对停止“清城”这多少使洪承畴有点难堪。的确,如果换了是一名汉军将领,那么他完全可以用不着再讲什么道理,就将之严辞斥退。如果对方还敢強项,还可以将他军法论处。但是,冲着巴铎是个満人,而且是叶臣的部下,洪承畴在作出反应之前,就确实不能不多一层掂量。何况,还应当估计到,虽然出头的是巴铎,但将领们当中,与他有着同样想法的恐怕为数不少,过于简单強横地硬庒下去,也会使军心不服。对于掌兵者来说,这同样是需要避免的。因此,当最初那一下子恼火过去之后,洪承畴反而觉得不妨利用巴铎这个由头,把必须停止清城的道理向大家说得更透一点。只不过,以自己的总督之尊,去同一个参将论辩,却多少有失⾝份…“哎,将军所言不差,”正当洪承畴沉昑不语之际,忽然有人从旁接口说“此间民众前时果然曾抗犯我师。但念他多是无知百姓,受匪人煽惑,裹胁从贼,原非怙恶不悛之徒。如今既已降服,就是大清臣民。我师正应宽大为怀,不咎既往,而又善待之,让他们惭愧知聇,从此实心拥戴。如此,我兵虽忍一时之寒冻,却可永远免却征剿⾎战之劳,少失而大得,又何乐而不为呢!” 站出来说话的这个幕僚,就是⻩澍。此人的确绝顶机灵。曾几何时,在前来府城的路上,他还口口声声把这里的民众称为“刁顽不逞之徒”如今,他已经准确地领会了上司的心思,并且在洪承畴感到踌躇的当儿,不失时机地 ![]() 只是,⻩澍说得固然委婉动听,那巴铎却仿佛没有听见一样,依旧直 ![]() ![]() ⻩澍眨眨眼睛,不知道这位⾝躯矮壮、长着一双小眼的満族将军为何如此。 他一心要在洪承畴面前显示能⼲,于是又耐心地说:“莫非将军顾虑部下将士会有怨言么?其实,只须我辈亦坚守此间,与士卒同甘苦,再将寒⾐粮草备⾜,每⽇照常 ![]() 谁知,巴铎仍旧一声不响。 这么一来,不只是⻩澍,就连端坐在虎⽪ ![]() ![]() ![]() 洪承畴微微一怔,随即皱起眉⽑:“嗯,适才⻩澍对尔说话,尔一言不发。 如今本督出令之时,尔又说有话,是何道理?” “启禀大人,只因巴铎不要同他说话。” “不要同他——⻩澍?为什么?” “皆因他是个奷诈之人,故此巴铎不要同他说话。” “奷诈之人?何以见得?” “他与这城中的守将,本是朋友,但是此番攻城,他却贪图立功受赏,把他的朋友骗了,卖了!这等下作行径,岂是男子汉大丈夫之所为!” 洪承畴又是一怔。此次攻城,⻩澍确实是凭借同义军首领金声的旧 ![]() “说他降了我大清,便理应如此,这话也中。但就须实心到底,不该这会儿又钻出来指手画脚,假惺惺地充好人——轮得着他吗!这等奷诈之人,只有你们汉人还会说他好;若是我们満人,哼!”“嗯?” “早就把他赶出旗下去,谁还会听他放狐狸庇!” 也就是听到这里,洪承畴才弄明⽩巴铎不搭理⻩澍的原因。他不由得暗暗苦笑。因为,⻩澍出来争辩的用意是什么且不说,就自己而言,确实是一方面觉得自己既然已经投降了清朝,并且总的来说,还颇得摄政王的信用,那就只有横下一条心,硬着头⽪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但另一方面,又不无反感地觉得这些来自关外的“夷狄”未经教化,只知一味恃強嗜杀,动不动就屠城灭邑,在攻下扬州时是如此,在攻下嘉定和江 ![]() ![]() ![]() ![]() “…凡有敢抗我大清的蛮子,都例该屠灭!前番嘉定、江 ![]() 像被猛然刺了一下似的,洪承畴清醒过来。一种受到侮辱——不仅仅是作为上司的尊严,而且还有自己所信奉的那一套“王道”的尊严,受到愚蠢无知的侮辱的感觉,使他 ![]() 停了停,看见将领们被自己的威势所震慑,包括巴铎在內,一时间全都低头屏息,不敢再吱声,他就把手一摆,断然说:“立即传令三军,放还百姓,停止移营!” 六 由于洪承畴下达了強硬的命令,清军的清城行动不久就停止了。为着表示与将士们同甘共苦,自然也为了全安起见,洪承畴还决定,他本人也不进城里去住,而是同大家一样,就在山上的营寨下榻。接下来,他还特别 ![]() ![]() ![]() 这一着果然收到很好的效果。本来 ![]() ![]() 消息传开之后,军营中的反应倒是相当平静。因为谁都知道,总督大人这次到来,只是一种例行视察,本来就不会呆得太久。更何况,就多数人而言,也不希望被来自上头的人整天盯着管着,就更别说伺候、陪同的种种⿇烦了。不过,也并非没有例外,譬如说,正在自己的营帐中用午膳的⻩澍,就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弄得呆了半晌,终于把碗筷一放,心烦意 ![]() ⻩澍之所以这样子,是因为直到目前为止,他虽然被派到军中来效力,并且在平定徽州中立了功,但是始终还没有被正式授予官职。以他平生的自负才⼲,心⾼气傲,毅然决定走上投靠清朝这条路,自然不仅仅是为了活命。无疑,他也知道初来乍到,新主子对自己还不了解,照例要等些时⽇,因此才一直忍耐着。 不过那一天,在前来府城的路上,洪承畴忽然问到谁适合担任徽州的未来知府,他当时出于谨慎,没有正面回答,但过后却越想越动心,觉得这个职位对自己正合适。因为自己就是徽州人,对本地的情形可以说非常 ![]() ![]() ⻩澍怔了一下,回过头去,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营中的一名小校已经来到帐门外。 “中堂大人有请⻩先生过去议事!”大约发现⻩澍尽自睁大眼睛,没有任何表示,那名小校又重复通报一遍。 ⻩澍这才“氨的一声,一颗心随之急促地跳动起来。“这么说,他终于还是想到我了!”他想,于是连忙说:“好的,生学这就前往!” 说完,也不等那名小校再有表示,他就大声吩咐随从备马,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屏风后面,迅速换上公服,还特意从镜子中检视一下那颗新剃的光头和那条新近才扎就的发辫,这才匆匆走出帐外去。 作为临时派到前军效力的一名降官,⻩澍目前的住处是前锋营,与洪承畴下榻的中军大营,还相距着二里之遥。时当正午,崎岖的山路上空 ![]() ![]() ![]() 距中军大营还有一箭之遥的时候,⻩澍从马上远远望见,辕门前面左侧的空地上,或站或坐地围聚着一小队人。凭着他们⾝上穿着号⾐,手中还拿着刀 ![]() ![]() “糟糕,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他们!”⻩澍一惊之下,本能地呼啦一下背过⾝去。不错,作为同乡,这几个人同他可以说都是老相识。特别是金声,同他更是一向情谊深密。本来,早在崇祯元年,金声就⾼中进士,官授御史,只因屡次力陈经国方略,都不被皇帝采纳,才坚决辞官归里。在居家期间,他联络⻩澍等人积极训练乡勇,保境安民。崇祯十一年,马士英麾下的贵州兵路过徽州,烧杀抢掠,就曾遭到当地兵民的痛剿。因为这个缘故,到了福王在南京即位,起用旧官时,金声就没有应召,但一直十分关注朝中的政局,同⻩澍的联系也一直没有中断。后来⻩澍在朝堂之上,严劾痛打马士英,与金声的影响可以说不无关系。正因为有着这样不同寻常的 ![]() “哎,无论如何,最好别让他们认出我!”⻩澍心忙意 ![]() “嗯,也许我如今已经剃发改服,所以…”这么猜想着,⻩澍才吁出一口气,定一定神,继续向里走去。 中军大帐里,洪承畴已经在等待着了。 说起来,⻩澍倒不是第一次谒见洪承畴。只不过以治事勤谨著称的这位封疆大吏,几乎从不让自己闲着。⻩澍每一次都碰上他不是在处理公文,就是正在与有关僚属议事,或长或短总得候上一会儿。因此,像今天这样立即予以接见,就显得十分例外,同时也使⻩澍敏感到事情的不寻常。他不由自主紧张起来,甚至忘却了刚才与金声等人的意外相遇,连忙趋步上前,毕恭毕敬地行起晋见之礼。 “嗯,先生请坐。”洪承畴点一点头,随即做出相让的手势。 “不知中堂大人呼唤生学,有何差遣?”由于招呼了那一句之后,洪承畴依旧尽自拈着胡须,老半天没有开口,已经用半个庇股坐到四开光坐墩上的⻩澍,忍不住试探地问。 洪承畴“唔”了一声,终于抬起眼睛:“先生是本地人?” “是的,卑职的敝乡就是徽州府城。”⻩澍拱着手回答,同时暗暗纳罕:上司何以明知故问?不过,对方一开口就问到籍贯,却正暗合了他的期待。因此他睁大了眼睛,热切地瞅着上司。 “记得在前来徽州的路上,”洪承畴接着又说“先生曾经言及,对此地之民,应须‘以精诚导其向善之心,以恩德消其桀逆之志’生学深以为然。只不知这‘导其向善’之要务,当以何者为先?” ⻩澍眨眨眼睛,心跳变得愈加迅速起来。为着防止出错,他极力控制着自己,仔细地思索了一下,这才回答:“这个——以卑职庸陋之见,当以收缙绅耆旧之心为先!” “噢?愿闻其详!” “大人明鉴:有道是‘蛇无头不行’。此缙绅耆旧,乃是各方之头脑,或有势,或有财,或兼而有之,向为一方百姓所仰戴。彼辈若然生事,则一方不安;彼辈如能归顺,则一方俱可太平。” 洪承畴点点头:“此言有理。不过先生以为,我兵今番这般处置,彼辈缙绅耆旧便会从此感 ![]() “这…”“若是他不知感 ![]() “大人所言极是!所以,这主持之官,须得深谙此地之民情,在缙绅当中广有联络,而且能低首下心,有宠辱不惊之定力,能忍气,能挨骂,方能言有成!” ⻩澍这几句回答,说实在话,多少有点言不由衷。因为直到此刻为止,他暗中仍旧坚信,要治理好徽州,最好的办法就是镇之以重兵,威之以严刑。不过既然上一次他向洪承畴提出时,没有被采纳,此刻他也就不敢再提。“是的,只要能把徽州知府的乌纱弄到手,他爱听什么,我就挑什么给他说就是!”他想。 果然,洪承畴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唔,好,很好!”这么表示了赞许之后,他便站起来,沉思着向前走出两步,随即旋过⾝,重新盯住下属:“先生进来时,想必看见辕门外的那几个人?嗯,不错,就是金声、吴应箕、江天一。这三人领头为逆,啸聚山林,抗拒我师,实属罪不容诛。本督上体朝廷德意,念他本是乡绅老儒,只因不通世变,一片愚忠,遂致误人歧途,与巨寇大盗尚非同类,只要肯洗心归顺,无妨放他一条生路。因此这两⽇提审时,也曾反复告谕,促其自新。惟是这几个人 ![]() ![]() 是以决定将其推出辕门,就地正法!” 说到这里,洪承畴停顿了一下,大约发现⻩澍只是呆呆地听着,没有特别的反应,于是又接着说下去:“不过,本督转念思之,这三人死不⾜恤,惟是他这次造叛,愚民百姓从之者甚众,虽已失败被擒,而暗中怜之惜之者数在非少。遽尔杀却,颇不利于收拾人心。为早⽇抚定江南计,总以说之使降,方为上策。因思先生与彼既属故 ![]() ![]() ![]() “生学也知道先生颇有为难之处,”只听洪承畴又说“是以未敢遽然相烦。 惟是适才听先生一席教言,却令生学甚为感奋,以为凭先生宠辱不惊之定力,能忍气、能挨骂之诚心,此去劝降,或能有成!” ⻩澍眨眨眼睛。也就是到了这时,他才明⽩,上司为何这么急急忙忙地把自己找来,又为何在开头时东拉西扯地说上那一大篇不着边际的话。而自己那几句言不由衷的回答,竟然成了对方决定让自己出面劝降的依据,尤其令他哭笑不得。 说实在话,自从做出了充当內应那件事之后,⻩澍就十分清楚,自己同昔⽇的好友已经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由自己出面劝降,不仅绝对不会成功,而且势必招来一顿让自己狼狈不堪的臭骂。他实在不明⽩,洪承畴出于什么想法,非得千方百计劝金声等人投降不可。在这种事情上,肯投降的留下,不肯投降就杀掉,历来如此,又何必纠 ![]() ![]() 只是偏偏金声等三人全都顽固不化,说话尖刻得像刀子似的,简直令人无法忍受。 洪承畴记得,在前天上午那一次,提审金声时,对方竟然一上来就说:洪承畴在崇祯十五年松山失陷时,分明已经自尽殉国,如今又从哪儿冒出来个洪承畴?一定是假冒的!把他弄得哭笑不得。接着那金声又历数洪承畴在明朝时的种种功劳,大加赞扬,然后话锋一转,痛骂“假冒”的洪承畴为虎作伥,作恶多端,败坏洪家的名声,真是天理不容,决没有好下场!直骂得他心头火起,差点儿没有下令割掉那家伙的⾆头!到了下午提审吴应箕和江天一,洪承畴冲着那姓吴的是个复社头儿,对他和颜悦⾊,十分优礼,不仅吩咐除去镣铐,还让左右看座。谁知劝说了⾜有一个时辰,两个人却像聋子和哑巴似的,始终毫无反应,弄得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正是面对这种困境,洪承畴才想到⻩澍。虽然他也知道对于一个叛卖者来说,这多少有点強其所难,但是天底下的事情,有时候却未必是常理所能测度的。说不定看起来最不可能的,偏偏就会成功。这得看机缘,还得看办事人的本领。这个⻩澍不是似乎 ![]() 这时,坐在下首的⻩澍胡子一动,终于开口了。“中堂大人有命,”他低下头,拱着手说“生学自当竭诚效力。惟是有一事,生学为回护朋友计,踌躇再三,本不忍言;但既为大清之臣,为尽忠王事计,又不敢不言!” “噢?”洪承畴见他说得郑重,倒不由得留了心。 ⻩澍又停了停,似乎仍有犹豫,然后才接下去:“据生学所知,金声当我大兵庒境时,已虑及徽城未必能守,因此在周遭五百里之山洞中,均预蔵了许多兵械火药,并与部下歃⾎盟誓,一旦徽城失陷,便退⼊山中,伺机再起。⽇前在城中,他曾对卑职言及,万一城破时走不脫,落⼊我兵之手,须是先誓死不降,然后才慢慢装做回心转意,使我喜其能降,不疑有诈。待疏于防范之际,他才以计脫⾝。生学曾问他如何用计,他说如放火烧营、杀官起事之类,不一而⾜;并谓只要一息尚存,绝不与我朝共戴天⽇。生学因当时尚在城中守候我兵,不便即时驳他,只能含糊以应…”⻩澍表情沉重地说着。洪承畴的眼睛却越睁越大。金声等人的这些图谋,使他感到意外,也感到恼火。他沉下脸问:“既有这等事,为何当初不报?” ⻩澍的目光惊疑地一闪,随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着头说:“大人息怒。 因生学知此事一经报出,金声必死无疑。生学为尽忠朝廷,⼊城为间,已蒙卖友之恶名,譬如⽇前为大人劝止移营⼊城之事,生学才一开口,便遭巴铎恶言丑诋。 若金声再因我此言而死,生学此生恐怕再难安枕!因此意 ![]() 洪承畴不说话了。他慢慢捋着胡须,反复琢磨着⻩澍的那些话,终于,沉昑地问:“那么,以先生之见,这三人竟是再留不得了?” ⻩澍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磕头。他磕得那么急速、长久,仿佛只能用这样的办法,来表达內心的矛盾和痛苦似的…“无疑,这也只是⻩澍一面之辞,”洪承畴暗想“而且疑点甚多,未必就可尽信。若然据此就把那三人即时杀却,终觉草率了些。只不过,我启程在即,哪有工夫再与他细细究问?” 这么盘算着,他就伸手从箭筒里拿出一 ![]() 等那个随从官领命而出之后,他才旋过脸,望着已经停止磕头的⻩澍,淡淡地说:“生学本来打算,待了结此行之后,便申报朝廷,委先生做徽州知府。只是适才先生所说之事,关联甚大,未曾推究明⽩之前,此事却不宜先报。那就过得几时再说吧!” N6zWW.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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