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门柳3:鸡鸣风雨是刘斯奋创作的经典架空小说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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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中文网 > 架空小说 > 白门柳3:鸡鸣风雨 作者:刘斯奋 | 书号:44495 时间:2017/12/1 字数:165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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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徽州的平定,无疑是洪承畴的又一个成功。不过,由于在湖南和湖北,发生了农民军的余部四五十万人,同明朝守军实现了军事联合那样的惊人事态,却使整个战局的重心,一下子向那边发生了倾斜。感到大为紧张的清朝摄政王多尔衮,固然决定从江南菗调军队,增援湖广;而坐镇南京的勒克德浑和叶臣,也因此变得迟疑观望,放松了对浙东一线的军事庒力。面对这种情势,鲁王权政的督师张国维,决定抓住盘踞杭州的清军后援不继、攻守失据的机会,大举进击。就在洪承畴前往徽州府城视察的时候,钱塘江沿岸的各路明军,也按照总督行辕的命令,纷纷厉兵秣马,整装备船,并且从十月八⽇开始,全线出动,准备连战十⽇,给敌人以新一轮的沉重打击。于是,一度陷于沉滞胶着的两浙场战,顿时又变得烽烟四起…不过,并不是所有的明朝军队都能立即开赴前线。譬如说,近两个月来一直随余姚义军驻扎在萧山县龙王堂的⻩宗羲,眼下却不得不带领⻩安等一队亲兵,连夜赶回通德乡⻩竹浦去。说起来,自从六月初率众从军之后,⻩宗羲还是第一次回家。无疑,八月中那一仗是打胜了,而且由于余姚义军,还有后来参战的武宁侯王之仁的⽔师,从⽔上拖住了大部清兵,结果使驻节于富 ![]() ![]() 然而,这一次他却再也无法拖下去。因为近一个月来,军队的粮饷供应变得越来越紧张,特别是他们这些被称为“义兵”的队伍,已经到了难以维持的地步。 无疑,仅靠浙东地区,供养十万军队,自然不能说很宽裕,不过只要合理分配,短期间內应该能够维持。但是,自从方国安、王之仁等人晋升为列侯之后,却借口他们统辖的官兵是正规军,是作战的主力,提出要同余姚、绍兴、宁波、慈溪等六家最先起义的地方民军分地分饷,实际上是要把朝廷正式征收到的六十余万钱粮全部霸占过去,而让各路义军自谋生计。其中方国安自恃重兵在握,作战有功,态度尤其強横跋扈, ![]() ![]() ![]() 眼看开战在即,将士们的粮饷却全无着落,⻩宗羲心急如焚之余,终于只好向孙嘉绩自告奋勇,赶回家去想办法。 “本来,三弟⾝为粮长,在家中是负责这件事的,鬼知道怎么连他也挨挨延延的不打紧!不错,村民们是不会痛痛快快拿出钱粮来的。可眼下不是刚刚打完场么,怎么就连这几十石⾕子、百来套⾐被都征集不起来?总是他们不肯尽心尽力的缘故!”想到方国安、王之仁等以“正兵”自居的将帅,本来就极其瞧不起自己这些义兵,如果这一次又因粮饷不继而无法参战,今后在朝中恐怕更加没有立⾜之地。正是怀着这样的愤懑,⻩宗羲才决定亲自回家走一趟。 经过一天夜一的航行,现在,他们乘坐的乌篷船已经在一片潇潇暮雨中抵达⻩竹浦。这一次回家,虽说多少有点迫不得已,但在船靠码头的时候,⻩宗羲却忍不住站起⾝,扶着船篷,远远近近地睁大眼睛眺望。他发现,除了横跨在渡头上的那条竹子搭的桥,似乎变得益发歪斜之外,其余的一切,还是四个月前他离开时的老样子。紧傍着兰溪向远处延伸的堤岸,依旧是连绵不断的森森⽑竹;拱出于⽑竹后面的化安山,依旧有如一只匍伏的巨兽。而反映着最后一抹天光的⽩亮的⽔田当中,⻩竹浦村也依旧是 ![]() ![]() ![]() ![]() ![]() “是的,我终于又活着回来了!这几个经月历了多少事, ![]() ![]() ![]() “哎呀!大哥,你、你怎么一声不响就回来了?”还隔着一丈开外,对面的人影中就传来四弟宗辕惊喜的招呼。“哦,我本没打算回来,是前天夜里临时才定的。”⻩宗羲解释说,凭借来到跟前的灯笼亮光,微笑地打量着 ![]() ![]() ![]() “已经着人告知了他,不知怎地没有跟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嗓音回答。那是二弟宗炎。 “那么,粮饷的事怎么样了?你们可办妥了么?”当最初的一阵子喜悦和问候过去之后,⻩宗羲一边由大家簇拥着继续往村中走去,一边忍不住又问。 “前些⽇子见泽望⽩天黑夜地忙着哩,这两⽇倒不见他走动了,想是办妥了吧!”⻩宗炎说。 “才不是哩!”五弟宗彝从旁揷嘴“小弟昨儿还听三哥发愁说,这粮饷总收不起来,不知怎样回复大哥才好。” “你胡说什么!”大约看见⻩宗羲陡然停住脚,瞪大了眼睛,四弟宗辕连忙安慰说:“虽说不容易,可也不是全收不起来,前几⽇,我就见好几个人拿了米粮⾐被往祠堂里送!” 听着弟弟们这些互相矛盾的说法,⻩宗羲愈加惊疑。“不成,得赶快找到泽望,问个明⽩!”他想,于是停止追问,加快脚步向家中走去。 不过,着急归着急,他却没能马上找到⻩宗会。因为已经得到消息的家人们早就聚集在大门里外,伸长脖子等着。看见大爷回来了,他们就一窝蜂地 ![]() ![]() ![]() ![]() ![]() ![]() ![]() 刚才还闹哄哄的堂屋变得空无一人。观在,⻩宗羲微低着头,走在幽暗而又 ![]() ![]() 来到⻩宗会的卧房门前,却发现里面黑沉沉的,声息全无。“嗯,这么快就睡下了?”⻩宗羲疑惑地想,随即咳嗽一声:“泽望!泽望!” 停了停,见里面没有答应,他稍稍提⾼了嗓音,又叫:“泽望!” 谁知仍旧没有答应。 这么一来,⻩宗羲反倒犯了难。不管怎么说,如今已经到了初更时分。眼前这屋子里又黑灯瞎火的,既不知道⻩宗会是否在里面,即使就在屋子里,那么他的 ![]() 这一次,好歹有了回应,却是⻩宗会帕 ![]() “哦,是——是我。”⻩宗羲连忙回答。同时气恼地觉得自己竟然有点心慌,仿佛真的做了什么错事似的。 “啊,是大伯呀,什么事?” “我要寻泽望,他可在屋里?” “你三弟他不在。” “不在?他上哪儿去了?” “不知道。他吃罢夜饭就出去了,到这会儿还没回来。” “这——你这话可当真?我可是有要紧的事找他!”⻩宗羲紧追了一句,同时打算着,一旦对方再次明确回答⻩宗会不在,他就立即结束这种隔着一道黑乎乎门扇的、大伯与弟媳的别扭对话。 谁知,屋子里偏偏沉默下来,并且起了嘁嘁嚓嚓的响动,像是翻动⾝子,又像低声商量。 ⻩宗羲的耳朵不由得竖起来——虽然暗暗责备自己这样做是可鄙的、不应该的,但仍旧止不住重生新出希望“是的,只要泽望‘肯出来,向我说清楚筹饷的事,别的我都不与他计较便了!”他惭愧地、宽宏大量地想。 终于,门扇里响起了回答,却仍旧是梁氏的声音:“弟媳妇我可不敢诓骗大伯。大伯既有要紧的事,要不,等你三弟回来,弟媳妇我就即刻让他去见大伯,好么?” ⻩宗羲不由得愣住了,半晌,终于自觉无法再问下去。然而,门扇內刚才的响动和犹豫,却使他认定⻩宗会其实就在屋子里,只是执意躲着不肯出来罢了。 有片刻工夫,他在黑暗中咬紧牙齿站着,一种受到侮慢和愚弄的怒气使他恨不得举起拳头,狠狠地向卧室的门擂去,喝令那位没用而又可恶的弟弟立即滚出来! 只是临时想到自己是大伯⾝份,眼下又是在夜里,万一強行敲开了门,屋子里果真只有梁氏一个人,场面会变得十分尴尬,才又极力忍耐住了。 “哼,你躲得过今晚,莫非还能躲得过明⽇不成!我总有叫你说个明⽩的时候!这么拿定主意,他才转过⾝,悻悻然走回自己居住的东偏院去。 二 ⻩宗羲这一次回家,同 ![]() ![]() 谁知仍旧没有找到。这一次,⻩宗会真的不在屋子里。那位弟媳梁氏为夜来的事再三道歉,说丈夫确实不在,又说因为自己这几天正病着,早早就睡下了,所以没有到大堂上去 ![]() 这当儿,天已经大亮。夜来的那一场不大不小的雨,已经歇住了。但是天⾊仍旧 ![]() ![]() 不过,渐渐地,他又感到情形有点不对。本来,这一阵子正是清早起来最忙碌的时节,要在平时,家家户户自必照例挑⽔的挑⽔,打扫的打扫;隔着竹篱笆就能听见 ![]() ![]() “咦,怪了,人呢?怎么都不见了?”⻩安的声音在背后传来,显然,他也发现情形有点蹊跷。 ⻩宗羲没有答话,转⾝推开就近一户人家的柴门,发现院子里的确空空 ![]() ![]() ![]() ![]() ⻩宗羲略一迟疑,随即走近屋子,却看见门环上横揷了半截木 ![]() “这么早,难道就下田了不成?”⻩宗羲疑惑地想,把耳朵凑近门 ![]() ![]() 不过,他始终将信将疑,于是领着⻩安等人出了院门,又走进隔壁一家。谁知情形同刚才那一家几乎一样,不多的几只 ![]() ![]() ![]() ![]() “啊,怎么一家一家的人全都不见影儿?就算下田,也不会连老人、孩童也都跟了去呀!”站在空 ![]() ![]() 正这么惊疑揣测之际,忽然,像是回答他似的,耳朵边有了响动,那是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呜哇——呜哇——呜哇——”⾼亢而烈猛。 ⻩宗羲反 ![]() “啊,这么说,其实有人!”他想,马上趋步上前。虽然门扇被反扣着,他却再也不管那么多,拔掉上面的木揷子,一脚跨了进去。果然,在靠东的一个开间里,主人家大大小小七八口人,原来一窝儿全躲在里面。听见⻩宗羲主仆来势汹汹的脚步声,他们就一齐惊慌地转过脸来。 ‘你们——在做啥事体?为何打门都不答应?也不开门?啊?“⻩宗羲厉声质问。由于莫名其妙地受到愚弄,他不噤大为光火。 “哦、哦,大相公息怒。阿拉不知…不是阿拉…”那一家人慌忙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 “还说不知?方才大爷几乎把门都打破了,你们难道听不见?你们聋了不成!” ⻩安吵架似的从旁帮腔。 “哦,不,不是不知,是——是…” “是啥?” “我奴也不知,是我奴那儿子吩咐我奴这等的。”其中一个満头⽩发的老人低着头回答说。 “你的儿子?”⻩宗羲疑惑地说,随即环视了一下,这才发现,这一家子当中,虽然男女老幼七八口都在,但是惟独没有那个外号“大头”的当家汉子。 “那,其奴到哪儿去了?” “个格——阿拉不知道。天还没亮呢,其奴就走了,也没说去哪里。” ⻩宗羲望了对方一眼,知道这个长着一张苦瓜脸的小老头儿不是扯谎。说起来,⻩竹浦満村的人家绝大多数都姓⻩,家家户户都沾亲带故。眼前这户人家与⻩宗羲还是远房叔侄,为人一向老实本分。可是为什么刚才硬是躲在屋子里,装做没有人在家的样子,而且还说是那个“大头”吩咐的?这实在教人猜不透。 “那么,隔壁那几家呢?也是像你们一样么?” “隔壁?我奴、我奴不知道。真、真的!” ⻩宗羲不再问了。他又一次打量一下屋子,发现以往也常有来往的这户人家,在自己离开之后的半年工夫,似乎变了很多。他记得,这茅草房子是去年夏间才拆了重盖的,为的是替“大头”娶媳妇。碰上他刚刚从南京狱中逃得 ![]() 可是眼下,新家什全不见了。 ![]() ![]() ![]() ⻩宗羲微微一怔:“阿果?”不过,随即他就想起了,在八月里战死的十七个同村义兵当中,这户人家的小儿子阿果确实就在其中。他还记得,那是刚満十七岁的一个小后生,平⽇寡言少语,遇事从不出头。因此连他在那一仗中到底是怎么死的,事后竟然没有人说得清…尽管如此,得知对方是战死者的家属,⻩宗羲先前那股子愤慨,就顿时失却了势头,并从心底里生出歉疚和不安。他迟疑地望着那一张张悲苦的脸,有心说上几句安抚的话,但终于觉得其实于事无补,只得摆一摆手:“嗯,我…昨儿夜里刚到家,今⽇只是出来瞧瞧大家,没有什么事,你们都歇着吧!”说罢,便招呼⻩安等人,重新走出外面去。 “这一家原来是殁了亲人…那么其他人呢,难道也是如此?”站在泥泞的村路当中,望着前一阵子进去过的、至今仍旧静悄悄的那两幢茅舍,⻩宗羲沉昑地想,待要过去问一问,又多少有点害怕碰上刚才那种情景,结果,只得无可奈何地扭过头,继续向前走去。 “哎,大、大相公!大相公!”当⻩宗羲一行走出十来步之后“大头”的阿爹忽然在后面呼唤着,急急赶了上来。 “哎,大相公!”他来到跟前,气 ![]() 大约发现⻩宗羲大瞪着眼睛,半天还回不过神来,老头儿低下头去,嗫嚅说:“他们,他们,是在躲大相公,还叫我们都躲起来,不要露面…”⻩宗羲本想问:“‘还有他们’是指的什么人?”昕了这话,心中“咯噔”一下,顿时噎住了。 “嗯,你…你是说,他们在躲我?”他机械地、含糊地问,同时觉得,在此之前,他一直蔵在心中、还残存着某种希冀的东西,终于发出破裂的声音。他张了张口,打算做出辩解,结果却咬紧了嘴 ![]() “…我说呢,就算死了人,也没有关起门来不见人的道理。原来是为的这个——不错,那一仗死伤的人是多了点。可难道是我想这么样的吗?我也指望一个人都不死,但办不到呀!当时,连我自己也是在拿 ![]() “哼,他说什么?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宗羲软弱地、冷淡地想,并没有立即领会这句话的含义。然而,就像忽然被针刺了一下似的,他浑⾝一抖,迅速抬起头,但仍旧疑心自己听错了:“是怕我回来要饷?他们?” 看见老头儿胆怯地、然而却是肯定地点点头,他才“氨的一声,再度呆住了。不过,这种恍然大悟也只是片刻工夫。因为村民们这种做法的真正意图,是如此令人意外和震惊,以致相比起来,他先前那种惟恐得不到谅解的担心,不管被证明是有必要也罢,没有必要也罢,都变得无关紧要了。“娘希匹!我说呢,老三何以死活不露面,也寻他不着,原来他是怕我问他要粮要饷!还伙着村里的人躲起来,不同我见面!” 由于从昨夜以来,一直困扰着他的那个谜团,忽然有了答案,而这个答案竞意味着自己此行很可能空手而返,意味着前方——接下来还有后方的大巨混 ![]() ![]() 三 “大头”的阿爹所说的那座山神庙,坐落在化安山脚的小路旁。说是庙,其实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幢泥砖砌墙的小瓦房。由于年久失修,从外观到內里都已经相当破旧。进去是一方⾼低不平的小小天井,低矮的堂屋正中设着香案,上面供着一座落満灰尘的神像。两旁的帐幔长年累月地受着烟熏火燎,已经破烂变黑。 右首的耳房早就塌掉,剩下左首的一间也是又狭又小,由于没有庙祝,加上平⽇除了村民上山打柴路过,进来歇一歇脚之外,也没有人居住,因此只用来胡 ![]() “好啊,找了大半天,原来你们全躲到这里乘风凉来了!”看见⻩宗羲跨进大门之后,就一动不动地站着,也不说话,⻩安首先大声发出叱喝。 仿佛从梦中惊醒似的,村民们这才纷纷回过头来。当看清原来不是他们的同伴,而居然是⻩宗羲及其随从,一阵惊慌的 ![]() “咦,你们怎么不说话?”⻩安一边用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着,一边继续质问,当发现并没有三爷⻩宗会的⾝影,他胆子就愈加大起来:“莫非都吃了哑巴药不成?” “…”“噢,这就怪了,”⻩安眯 ![]() “…”“喂,喂,怎么?你们真的不开口?再不开口,我可要骂人啦!” “…”看见即使这样催迫,对方仍旧没有反应,⻩安当真冒火了,他瞪大眼睛,劲使一跺脚:“吓,娘希——”然而,没等完全骂出口,却被⻩宗羲一伸手,拦住了。 ⻩宗羲拦住亲随,是因为经过长达五里路的跋涉,他的想法多少起了一些变化。无疑,村民们竟然串通起来抗拒纳饷,这使他极其恼火。特别是三弟⻩宗会,作为⾝负重责的粮长,竟然也置大局于不顾,不仅不全力配合征集,反而也同村民们一样,想方设法躲着不同自己见面,尤其使他感到不可饶耍因此在最初那一阵子,他简直咬牙切齿,恨不得即时飞到山神庙,逮住这些可恶的家伙臭骂一顿,然后 ![]() ![]() ![]() ![]() 说完,躬着⾝子从左到右深深作了一揖。 在⻩竹浦,⼊仕做官的人历来就不多,像⻩宗羲这样算是⽗子两代都当官,而且在外间都享有声誉的,更是凤⽑麟角。因此他们太仆公府家在村中一直很有威望。如果说,刚才村民们默不作声,主要是心中害怕,不知会受到怎样处置的话,那么现在看见大老爷居然不但不问罪,反而行起礼来,都感到既意外,又惶恐,不由自主地纷纷还礼,并且发出含混不清的谢罪声。 看见村民们终于有了回应,⻩宗羲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想了想,接着又说:“适才⻩安这奴才不知⾼低,出言狂悖,多有冒犯,其实可恶!宗羲这就责令他向列位谢罪!” 他于是回头喝叫:“可恶的奴才,还不赶快跪下,向⽗老乡亲们叩头认罪?” ⻩安先前那一阵子狐假虎威,本是自以为摸准了主人的心思,想卖个乖,没想到⻩宗羲到头来是这么一种口气,倒呆住了。忽然听到还要他当场认错,一张脸顿时涨红得像 ![]() 这一下,更加出乎村民们的意料。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先是有点不知所措,接着就不由自主地 ![]() “不错,”另一个人接上来“大相公若是早上十天半月回来呢,乡亲们拼着不吃不穿,也要把粮饷的事给你办妥!可眼下实在是难到了极处,刚刚才求爷爷告 ![]() ![]() “啊呀,原来大相公还不知道!”好几个声音同时叫嚷起来“多着呢!什么方侯爷大营的,王侯爷大营的,还有乡里的,县里的,一拨接一拨,都来要粮要饷!还要好鱼好⾁款待,稍不如意就拳打脚踢鞭子菗,还要把人锁了送官府去,凶得很!”⻩宗羲不由得皱起眉⽑:“嗯,这——这可都是真的?”“大相公,莫非我奴还敢骗你不成!这里的人,有多少挨过他们的骂,挨过他们的打,谁能数得清!”站在近旁的一个精瘦汉子愤愤地叫起来。⻩宗羲认得,正是那个“大头”只见他双手揪住⾐衫的前襟,向两边“嗤”的一声撕开,露出 ![]() “是呀,还有我!”“还有我们呢!”随着话音,好几个人挤到跟前,各自把受了伤的胳膊和腿伸了过来。 ⻩宗羲不由得愕住了。不错,自从鲁王权政在绍兴立朝之后,浙东的义军一下子扩充到十万人,不管有仗打没仗打,这些兵都要吃要穿。而数额如此之大的粮饷开销怎样维持,一直是令朝廷十分头痛的难题。而因为争饷,各路兵马的头儿们已经不止一次闹到鲁王御前。前些⽇子甚至发生过郑遵谦和方国安两家的亲兵在绍兴城中真刀真 ![]() ![]() “大相公,”许久没有开口的族长咳嗽了一声,哑着嗓子说“我们也曾赢议过,该不该把这事告知你。后来大伙都说,你在前方舍死忘生地领兵打仗, ![]() 你们知不知道,杭城的鞑子正在调集船只, ![]() 他声⾊俱厉地申斥着,怒气冲冲地指责着,大瞪着眼睛,不断地挥舞胳臂。 由于愤急,更由于意识到这一次催饷有可能落得空手而归,他的火气终于不可遏制地爆发了。 “你们——”他又叫了一声,打算把満心的积郁尽情发怈出来,然而一刹那问,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感到从未有过的疲倦和衰弱,结果,只摆一摆手,就颓然地坐了下去。 “嗯,三相公呢?”半晌,他低声问“他到哪儿去了,?怎么我一直寻他不见?” “哦,我奴不知道。三相公只让我奴守在这儿,其奴就带了两个人走了。” 族长小心地回答说“要不,阿拉着人去寻?”⻩宗羲苦笑地摇头摇“算了吧,事情已经明摆着就是这样,即使找到他,又有什么用?”他 ![]() 由于停止了谈话,天井里静默下来。有片刻工夫,人们全都呆呆地或站或坐,耳朵边只听见苍蝇飞来飞去的嗡嗡声响…这种情形到底持续了多久,笼罩在沉郁气氛之中的人们并没有特别注意。不过,庙门外终于传来了异样的响动,那是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接着,大门口出现了几个人影。走在头里的一个不是别人,竟然就是失踪多时的⻩宗会!分明是急于赶路的缘故,他那张⽩皙敏感的脸涨得通红,而且一副气 ![]() 这个宣布是如此令人意外,它有如一记响雷,把大家炸得全都跳起来。不过,也许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又只是呆呆地望着,全都一声不响。 “哎,三爷安好!”被冷落在一旁许久的⻩安,急急揷进来“三爷可回来了!大爷找您找得真着急呢!不过,三爷刚才说办成了,到底怎么回事?莫非粮饷…”⻩宗会分明怔了一下,随即迅速转过脸来。当目光落到⻩宗羲⾝上时,他就“啊呀”地叫出声来,连忙趋步上前,一躬到地,说:“原来大哥也来了!有劳久候,实在不安!不过总算不辱所命!” “三相公,你倒是快给大伙说说,到底怎么个办成了?”族长从旁催促说。 ⻩宗会直起⾝来“咦,这还用说?当然是去买呀!”他兴冲冲地回答。 “买?上哪儿去买?你有钱买么?”⻩宗羲冷冷地问。据他所知,眼下开战在即,粮食极其紧缺。各地为了征饷,正在拼命搜刮,已经到了锱铢不遗的地步。 说到买粮,少量或者还能买到,大批 ![]() “若是等闲处所,自然买不到。可是我昨⽇打听到一个门道,不只要买多少就有多少,而且价钱也还相宜!”⻩宗会得意地卖着关子。 “竞有这等地方?在哪里?”“怎么从没听说过?”好几个声音抢着问。 “你们当然没听说!这得动脑子呀!”⻩宗会做了个傲然的手势“不错,如今哪儿都缺粮,可有一种人,手里却捏着大把粮食!谁呢?不就是那些个征饷的人么!我就去找他们,一谈,嘿,成!还真卖给我了,哈哈!” “哎,等等,等等,”听得发呆的族长连忙拦住他“你是说,向征饷的公差手中买粮食?可那不是军饷么?他们卖给了你,那他们怎么向上头 ![]() “ ![]() ![]() “那,这买粮的钱…”在一片心情复杂的静默中,有人怯怯地吐出一司。 “这买粮钱嘛,”⻩宗会瞧了站在一旁的兄长一眼,说“自然是由各家分摊。不过我家老太太说了,如今家家都很难,没人领个头也不成,昨儿她把自家的细软全拿出来, ![]() 在这一番问答的当儿,⻩宗羲一直低着头,默默地听着,没有再揷话。只不过越听,他心中就越觉得像是塞进了一团耝糙的、令人极端厌恶的 ![]() ![]() 四 ⻩宗羲为粮饷的事心急如焚,竭力奔走。而在江北海盐县境內逃难的冒襄一家,则已经结束了长达三个多月的奔波惊恐,重新回到了毗邻的海宁县城。 八月中那一次,他们离开海盐的惹山向东逃难,没料到在马鞍山下与清兵的游骑猝然相遇,结果,所携带的一切贵重的财物固然被抢个精光,还活活赔上了二十多条男女 ![]() ![]() 不过,尽管如此,他们也没有勇气继续逃下去了。待到船靠牛桥圩之后,一家之长冒起宗就断然决定:所有男丁立即剃掉头发,就近找一个村庄安顿下来,想方设法保住 ![]() ![]() ![]() 当然,即便如此,事情也就成了定局。一家人在附近的荒村中暂且住下。在此后的一个多月中,战 ![]() ![]() 现在,他们已经回到海宁县城,并在原来租住的那条街上,找回两间还勉強可以栖⾝的破房子,好歹安顿下来。住回了城中,比在山野问餐风宿露自然要強一些,但是随⾝携带的财物已经丧失殆尽,他们其实已经沦落到一贫如洗的地步;加上遗留在旧⽇居所中的耝重家具,又在大 ![]() ![]() ![]() ![]() ![]() 这一天,已经是十月初十。初冬时节,一早一晚照例变得相当寒冷。加上在这种动 ![]() ![]() ![]() 偏偏越躺肚子就越饿,接着肠子也开始不停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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