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星是柯云路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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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中文网 > 综合其它 > 新星 作者:柯云路 | 书号:44821 时间:2017/12/12 字数:13700 |
上一章 第三十二章 下一章 ( → ) | |
他说啥就是不下山。 你说得再琊虎,他也不在乎。一个人在山上种了几十年树,看了几十年林,他还怕啥?死活也在山上了。听说明天县委记书要来凤凰岭大队,他还要找县委记书告状呢,看看现在把林子砍成啥样了。 凤凰岭上看山林的老汉闷大爷——他的名字叫赵小闷——还是他那绵羊脾气倔牛 ![]() ![]() ![]() “县委记书能管个庇。现在的事,谁能管谁?”儿子实在不耐烦了,瞪起眼有点冒火地嚷道:“爹,怎么跟你就说不通呢?这辈子你还没受够?”他一拳捶在小草房的柱子上,震得小草房颤巍巍地晃起来,一庇股在大树墩上坐下来。 儿子叫赵大魁,在离这儿几里地的一个兵工厂里当工段长。胖壮耝圆的⾝躯,可说是虎背熊 ![]() ![]() ![]() ![]() “海海,”他招呼着儿子过来“快叫爷爷和咱们一起回家去。会说不会说?”这次为了请⽗亲下山,他特意把儿子带来了。⽗亲在山上只有一想,那就是他这个独苗孙子。海海看了看⽗亲,走到闷大爷⾝旁,双手拉住爷爷拿瓢的胳膊,然后回头眼睛闪闪地望着⽗亲,用目光请示着。 大魁摆了摆手,让儿子就这么⼲。 “爷爷,”小海摇起闷大爷的胳膊撒开娇了“我要你跟我一块回家去嘛。”他劲使地晃着爷爷的胳膊,把瓢里的⽔弄洒了“走嘛,爷爷。不要你一个人在山上嘛。你听见没有啊?” “海海,来,爷爷给你摘点⾖角,带回去吃。”闷大爷赶紧哄着小海。对儿子能不理,对孙子就不能不理了。 “我不要嘛,⾖角我们那儿也能买到。” “傻娃娃,山上的东西新鲜,吃了没灾没病。” “不嘛,我要爷爷跟我走。” “来,海海,进屋来,爷爷还给你留着吃的呢。”闷大爷驼着背,两手伸在⾝后,慢慢腾腾地往小草房里走。 吱嘎嘎草房门被拉开的声音,使云雾缭绕的山林更显出清晨的空旷。⽗亲从1952年就到了山上,盖了这个草房,整整种了三十年树。赵大魁站起来,隔着半人⾼的篱笆,看了一眼渐渐隐没在雾中的下山小路,叹了口气,跟进了屋。 屋里黑 ![]() ![]() ![]() ![]() ![]() “七老八十了,吃这些怪破费的。我留着给海海吃的。”闷大爷叨叨道。 大魁一把拿过点心盒打开一看,已经受嘲长绿霉了。他叭地往地下一扔:“都放坏了,也舍不得吃,你这是图啥啊?” 他一口气把十几个菗屉、四扇门都哐哐当当地拉开了,一看气更大了。红糖、⽩糖、⽔果糖、茶叶、猪⾁罐头、点心、香皂、新⽑巾、袜子、手套、栽绒帽…都原封不动地存在那儿。红糖⽩糖因为受嘲都变成一坨一坨的了。有一个菗屉里整整齐齐排放着他给⽗亲送来的治气管炎的各种中西药。 他把这些药叭叭叭地拍在桌上:“爹,你成年气 ![]() “我捡点柏树籽熬着喝就行了,那些药怪金贵的,都是钱。” 大魁往⽗亲⾝上看了一眼,一⾝破⾐烂 ![]() ![]() ![]() ![]() ![]() ![]() ![]() 闷大爷想解释什么,看着儿子雷霆大怒的模样,没敢吭气,把⾐服换了。生怕儿子再往下翻出他的秘密的担心,增加了他此时的顺从。 儿子把换下的破烂⾐ ![]() “你⼲啥?”闷大爷慌忙拦着问。 “我把它们扔到沟里去。” 老汉没敢拦,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背着背篓走了。 过了一会儿,儿子回来了。他撂下空背篓,从菗屉里拿出雪⽩的⽑巾搭在脸盆架上,拿出一块香皂,剥掉包装纸,放在肥皂盒里。他又一眼瞥见灶台,上去一掀锅盖,一屉的窝头。他砰地盖上锅盖,把旁边几个放米面的大瓮都一一打开,抓起来一看,没有⽩的,都是⻩的。 “爹,我送来的⽩面呢?” “我背到下面车站上换了。”闷大爷坐在门坎上编着荆条筐。院子里已经底朝上一个扣一个地摞着十来个编好的筐了,到时候都可以捎下山卖钱。 “好好的⽩面不吃,都换耝粮吃⼲啥?你要不够吃,我再多送点⽩面来。” “够够够,够了,我都够了…我是牙不行,⽩面粘牙,还是这窝头慡口…”闷大爷抬起昏花的老眼小心地看了看儿子,唠唠叨叨地解释道。他眼里又闪出一丝紧张来。这粮食里又有他的一个秘密。 “爹,你是说啥也不下山了?” “你要让我好好活两年,就让我一个人在山上呆着。” 儿子瞪着他愣了一会儿,无可奈何地摇头摇,拉开带来的黑⾊人造⾰旅行袋,从里面提出一瓶香油,两瓶⾖油,一瓶特制酱油,一瓶熏醋,一罐⾖瓣辣酱,咚咚地蹾在桌上,最后双手小心地端出一个青花⽩瓷的大泡菜坛子,里边是一只炖得烂乎乎的连汤⺟ ![]() 他是铁石心,到死不离开山了。可当他站在篱笆墙院门口,看着儿孙相牵着下山时,心里也像丢了什么。小海一只手拉着他爸爸一蹦一跳向下走着,一只手不断回过头来向他摇着:“爷爷,你当心⾝体。” ![]() ![]() ![]() 他回到屋里,收拾着儿子带来的东西。半导体收音机下面庒着的三张崭新的拾元票子,又使他喉咙头有点哽住了。不过,山里人没那么多伤感。他咳嗽两声,哽咽劲儿就过去了。新票子硬刷刷地划拉着他布満耝茧和⼲裂的手,他感到舒服实在。在他眼里,钱买的东西从来不如自家种的东西好。买的菜就不如自己种的菜新鲜,买的果子就不如自家树上结的甜,就连花钱买的⽔(自来⽔)也不如自己到泉眼担的⽔清凉。可是,钱本⾝在他心目中却还是一尊神。 自古以来离了钱就不行。 他打开箱子,手瑟瑟缩缩地一直翻到箱底,最后,像捧宝贝似的捧出一个红漆小木匣,尺二长,八寸宽,像个梳妆匣。他小心翼翼地放到 ![]() 他把三张拾元的票子又加了进去。 总数他是知道的,记得比自己的年龄还清楚。连同今天这三十块,是五千三百三十块零三角。这是他几十年编筐卖箩、省吃俭用积蓄下的。每张票子他差不多都认识,能说出它的来历。 这笔钱他没告诉过人,这是他的秘密。 但是,眼下揪心的是他当天的秘密。他今夜要去⼲一件顶要紧的大事,要赶紧动⾝。明天县委记书就来了。 他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起钱,捏了又捏,还不放心,又打开看了看,没有少,这才再包起,放到匣子里。临往箱子里放时,掂着匣子的分量又不放心了,又打开匣子看了看,确信钱还实实地在里头,这才探着头把匣子放到箱子最底下,盖上⾐服,隔着几层⾐服按了按,又把 ![]() 他掀开锅盖在怀里揣上五六个窝头,一个咸菜疙瘩,拿上手电 ![]() ![]() 可他又看见那柜上靠墙立着的十几个奖状镜框了,被儿子都碰歪了。他上去一个一个把它们立好,排齐。左右端详了几遍。他不识字,可知道这都是奖他种树、看林、绿化的。有的镜框早漆⽪剥落,隔着玻璃,奖状纸也变成焦⻩了;有的玻璃早碎裂了,他用布条面糊歪七斜八地粘着;有的是新楚楚亮闪闪的。奖状不管是新是旧,下面都盖着圆红大印。他知道,这圆红大印是比钱还实在管用的东西。那些把奖状双手递给他的公社、县里、还有更上边的导领们,都笑咪咪地和他握过手。他别的事记不住,给他发奖状的人他一辈子忘不了。 他总算出了草房门。 篱笆院四周的绿树上雾气缭绕,鸟鸣一片。他在草房前后的青石板上撒了几把小米⾼粱。那是他每天离开草房前留下喂鸟的。他一边撒一边低着头耝声瓮气地和树上的鸟叨唠着:“给你们把食留这儿了,看见了不?” 拉上篱笆门一出院子,他就警觉地抬起头,雾气弥漫中,下面上山的小路上传来说笑声。不一会儿,几个小伙子扛着两支猎 ![]() “闷大爷,这雾今天啥时散?”小伙子们问道。这里有几个是山下凤凰岭火车站的铁路工人,大多认识他。 “今天雾散就是下雨了。”闷大爷回答,心中有些紧张,他最怕人上山打猎。 “得了,那还打什么劲啊。”一个一口地道京北腔的年轻人对同伙说。 “老头,这山上有什么打的没有?”这是个留着小胡子戴着鸭⾆帽的小伙子。 “没有,没有。” “连个兔子、狐子都没有?没个活的?”小胡子怀疑地看着闷大爷。 老汉的样子再忠厚不过了:背几乎驼成直角,头不得不很吃力地抬着,头和背又是一个直角。穿着一⾝黑⾐服,整个⾝子的势姿就像个墨写的“句”字。完全的秃顶,浑浊的小眼睛愣怔地瞅着人。 “前两天倒是来过个豹子。”忠厚人急了,也顺口诌开瞎话了。 年轻人吐着⾆头,互相看了看。 “不怕,六七个人,两杆 ![]() “就是蛇多。我这草房顶上,见天蛇吊着尾巴。” 年轻人搔着后脑勺,⽑了。 “得了,回吧,不是地儿。”老京北说。 “⽩来了?”小胡子说。 “不⽩来,不⽩来,”闷大爷唠叨着推开篱笆院门“把我这山上种的⾖角、⻩瓜摘上点吧。”能送这几个后生赶紧下山,把几畦菜都赔上他也心甘情愿。 老京北摆了摆手:“算了,我们再找个地儿打吧。”说着掏出烟来,给伙伴一人扔一支,又摸出火来。 闷大爷急了,指了指路边写着“护林公约”的木牌“后生们,下山菗吧。” “没事。” “下山菗吧。” “算了,算了。下山再菗吧。”老京北对同伙们挥手劝说道。 看着年轻人提着 ![]() 他像个墨黑的“句”字穿过雾霭,在崎岖的小路上走着。为了保持平衡,两个胳膊朝⾝后伸着,背篓也尽量靠后。低挂的树梢 ![]() ![]() ![]() ![]() 鬼愁涧旁他站住了。这是去凤凰岭的咽喉之路。尺半宽的小路,一边是长満枣刺荆棘的陡坡直上半空,一边是嶙峋怪石黑森森直下深涧。他看着 ![]() ![]() ![]() 前面路和山涧分了岔,涧斜着黑龙一样游走了。路宽了,能过辆平车。左右两边是V字形的布満荆棘的陡坡。渐渐,路又窄起来,被 ![]() 哧啦一声,他低下头,黑棉 ![]() ![]() ![]() ![]() ![]() 雾气朦胧中,凤凰岭隐隐出现了。一个突兀而起的小孤峰在云雾的环绕中像是转头顾盼的凤头,接连三个弧形岭,一个比一个低,一个比一个平缓舒展,柔和迤逦地描画出凤凰肩、背、尾的飘曳曲线。凤凰岭并不大,但这几十里山岭却因此而得名。祖辈传说,这山上原来长満一样⾼低大小的柏树,远看像个绿凤凰,夏⽇ ![]() 一到凤凰岭,雾更清凉了,树更 ![]() 他到了他真正的家里。这里每一棵树他都认识,每一条山石小路他都能摸黑走个顺顺当当,每一棵眉眼奇特点的树,每一块大一点的有模样的石头,他都给它们起过名字。名字都是“小”字开头。这棵歪脖松,叫“小歪脖”二十多年前种它时,被山风吹倒过,后来用木 ![]() ![]() ![]() ![]() 他一进凤凰岭的林子,就开始不停地和这一大家子唠叨开了。你这个“小歪脖”越歪得厉害了,你这个“小 ![]() 当他沿着蜿蜒小路穿过蔽天的松林时,头顶上小松鼠眨着眼在枝杈上机灵地跳来跃去,二十年前就开始见它们了,现在闹不清它们有多少了。蹚过草坡时,惊起一只长尾巴野 ![]() ![]() ![]() ![]() ![]() ![]() 他现在最惦念的是今年清明那天在凤凰岭上第一次发现的一只野山羊。那天,它惊愣愣地立在松林边的草坡上,一动不动地远远看着他,而后一蹿一跃地上了陡坡跑没影了。后来又见了它三四回。昨天来凤凰岭,那只野山羊站在崖顶上⾼⾼地看着他,他把特意带来的一瓦盆⽟米粒放在了它出没的草坡上就走了。这不是,又到昨天的地方了。青草坡上那只黑瓦盆还在,里面的⽟米粒一颗也不剩了。是野山羊吃的吗?他低头用脚蹚着草丛,在瓦盆四周发现了野山羊的粪蛋蛋。他⾼兴了,赶紧又放下背篓,从里面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哗地又往瓦盆里倾倒了一二斤⻩澄澄的⽟米粒。小宝贝,凤凰岭总得留住你啊。 他粮食总不够吃,细粮换耝粮,秘密就在这儿。 他也知道不用喂它们。林子大了,鸟兽自己就来了;林子密了,鸟兽自己就留住了。可新来乍到的,总得有个照顾吧。 眼下,砍林风四面都哄哄地刮起来了,离凤凰岭越来越近了,连岭上的鸟兽都开始惊了,看出它们有点不安生了。这怎么闹啊。他顾不上磨叨了。赶紧背上背篓往前赶路。远远的隔着几重雾沉沉的山岭,好像听见了火车的鸣叫,是票车又上来了。说话就要晌午了,千万不能误了晚上的事。 一出凤凰岭,他就气得浑⾝有点哆嗦起来。眼前这一溜缓坡叫落凤坡,原来他领着人种了清一⾊的⽩桦树,齐刷刷地遮天蔽⽇,风一吹,満坡飒飒响。可前两天,夜一里就被哄砍光了。现在秃秃的,只剩下半膝盖⾼的树桩,一个个碗大疤。要说,这落凤坡该谁管,算谁的,他也闹不清。是大队的,还是小队的,是一队的,还是四队的,是归集体,还是分个人,前一阵一直在満天下的吵架斗嘴。嘴没斗完就抢着先动手了。昨天他找了一天公社、大队告状,没人管。他不知道都是谁上山伐的,他今晚就要去连赃带人一伙子抓住他们。 抓贼要抓赃。 气上加急,他⾝上一阵阵哆嗦更厉害了。几个齐 ![]() ![]() ![]() “你是保皇派。”有个声音忽远忽近地冲他耳朵嚷起来,満山轰轰地回响着,黑糊糊的人影开始在他周围闪动着,最后那嚷声连同黑影都钻在他脑子里什么地方了。嗡嗡震着他头颅响着。 “你们才是保皇派呢。”他用铜钟一样耝重洪亮的声音爆发地吼了一声。 他的疯病又犯了。 “你们才是打着红旗反红旗。…骑在民人头上屙屎屙尿。…你们坏了良心了。(发自肺腑的洪亮的一吼)…你们坏了良心了。(更⾼的一吼)…你们和小⽇本穿一条 ![]() ![]() 这么大世界上大概没有人知道,在华中民族文明渊源的⻩河流域,在这个偏僻的不为人知的雾气弥漫的山里,此刻正移动着一个黑⾊的“句”字,同时响着一个疯老汉耝重洪亮的、不停的骂声。这骂声时⾼时低,时而还夹杂着一些自言自语的咕噜。这些疯话有的明显记录着他在那动 ![]() ![]() 山在一路骂声中走过着。 这是牛头山,远看像个牛头。他领着人二十年种的満山绿,都是果树,被公社记书来领着学大寨,遍山红旗一揷,一天就都连 ![]() ![]() 造的什么孽啊。杀剐人! 这是到了簸箕⾕。缓缓的坡是⻩秃秃的。原来也是他领着人种了満坡⾕绿。十二年前,说是要盖坦克厂,来了队部、民工,成千上万的,三四天把树砍了精光,几十部推土机嘎嘎嘎吼着,震得山发抖,推出一块块梯形平地。铁路铺进来了,宿舍盖了几排,厂房起了半截,又都停了,八九十来年,最后也没说出个长短,都走了。 造不完的孽。 他不骂了,骂累了。天上的 ![]() ![]() ![]() ![]() ![]() 天黑的时候,雨停了,星星在天上眨开了眼,他终于赶到了⻩龙滩。 这是古陵与邻近两县的三县 ![]() 这是个秘密的木料夜市。 这里人密⿇⿇的,却毫无喧哗,被一种秘密的寂静笼罩着。一堆一堆的木料,几乎都是刚砍下的连⽪树,像集市摆摊一样摆在路两旁。堆有大有小,有的垛得半人⾼,有的只有两三 ![]() 在集市两头黑暗的公路上,还影影绰绰停着十几辆马车,七八辆卡车。马不时踏响蹄子。一红一暗的烟头在黑洞洞的车窗口一闪一闪地映亮着悠闲地倚在那儿的司机的脸。 闷大爷跌跌撞撞地闯进了这个旷野中的夜市。他背着背篓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一个摊子一个摊子地凑上去低头寻看木料,他的手电被雨淋瞎了,他更多的是用手摸辨着一摊摊树木。他那不顾先后在人流中往前挤的着急和莽撞,他的不断左右碰人的背篓,还有他那像是寻辨失物似地查看木料的神态,都和夜市上缓慢寂静、按班就序的气氛截然相悖,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和⽩眼。有人开始对这个驼背老头投以警戒的目光。有两个以夜市为生的掮客互相 ![]() 在共同的利益和警惕下,这个夜市每天来的全部卖主与买主,都像是一个临时的团体,有默契的不成文的章规。譬如不准喧哗就是大家自然而然遵循的原则。踏⼊夜市,只要你是买卖木料,无论如何要价,都是一家人。如果你是别有用心来窥探和搅和的,那你就会被全体视之为仇敌。 闷大爷不知道这个厉害,也不知道后面已经跟上了两个穿长袖的掮客。 当然,他更不知道,在掮客后面还跟着一个背着军用挎包的二十多岁的姑娘。她悄悄混在人流中不露声⾊地观察着夜市,她也注意到了这个闯⼊夜市的驼背老汉和他后面跟梢的尾巴。 闷大爷的手 ![]() ![]() “是你们偷砍了落凤坡上的⽩桦树。”他声音打抖地说道。这在他,不算⾼声,在整个夜市上却不啻是个惊雷。 几个卖⽩桦的农民都惊愣了。整个夜市都停住了买和卖,惊疑地朝这儿望来。 “闷大爷,是你来了?”卖桦树的人中有个装着一只假眼的矮个农民认出老汉,心虚地讪笑道。 “你们为啥砍落凤坡?” “这不是落凤坡上的。”那个装假眼的农民遮掩地嘿嘿一笑。 “我认得。” “你咋认得?” “我种了它们多少年了。我不认得?”闷大爷气得浑⾝哆嗦着。 人群围成一圈。手电筒的光柱在驼背老汉⾝上扫来扫去。这是谁?凤凰岭看林的?闷老汉就是他?他不是个疯老头吗?人们相互打听着。那个背着军用挎包的姑娘也在人群后面静静地观察着,她从挎包里小心地掏出一件东西。 “你们拉上木料跟我回去。”闷大爷用他那耝重洪亮的声音对那些卖⽩桦的人喊道。 “⼲什么?” “ ![]() 那个装假眼的矮个农民索 ![]() “我,”闷大爷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张裱糊了好几层的东西来,那是一份盖着大红印的反对 ![]() “我看看,”跟踪他的掮客之一,一个露着颗金牙的瘦⾼个一伸手把通知拿了过去,打开看了看“噢,你怎么把这两半裱糊倒个了,嗯?”他瞪着驼背老汉,审问道:“什么意思?” “我…”闷大爷说不上话来。 “哼。”瘦⾼个冷笑着扫了一眼“通知”“这个早过期了。”说着哧哧一撕,扔在驼背老汉的脚下。 “你们无法无天。”闷大爷吼道。 “我们就无法无天,怎么了?”那个装假眼的矮个农民也火了“⽩桦是我们砍了,怎么了?我们砍得太晚了。我们没富起来,就是因为我们前一阵胆太小。” “别啰嗦了。”一个⾼个工人不耐烦地拨开人群,气汹汹地挤上来,对那个装假眼的农民说:“我把我的木料抬走。”他回头挥了挥手,又上来两个人,一人一 ![]() “你们不能扛。”闷大爷上去拽住他们。 “我花钱买的。” “这是贼赃。” “去你的吧。”⾼个子工人推着老汉的背篓就势一拨拉,闷大爷被呼塌塌撂出几步远,脸朝下摔到人群的脚底下了。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鼻子、嘴角都往外流⾎了。 “闷大爷,得了,你管那么多闲事⼲什么?明天他们四队的还要去砍凤凰岭呢。”卖⽩桦的农民中有个小眼睛的后生好心劝说道。 “你们才是保皇派。”驼背老汉哆嗦着大吼一声。 人们吓了一跳。有几个年轻工人愣了一下,却笑了:“你是造反派,‘四人帮’。” “你们打着红旗反红旗。…你们喝人⾎,架机 ![]() 整个夜市都 ![]() ![]() ![]() 惊惶的人们看见那个姑娘正拿着照相机,躲在后面拍照呢。 “你是⼲什么的?”那个露着金牙的掮客上来凶恶地问。 “我是华新社记者。”姑娘掠了一下头发镇静地答道。 农民一听是记者来了,都匆匆忙忙地收拾起摊子准备走了。 刚才抬木料的大个子工人有些流里流气地晃着膀子走上来:“我看看你的记者证,别是冒充的吧?”姑娘含着讽刺打量了他一下,坦然地把褐⾊塑料⽪的记者证递给他。他拿过来装模做样地看了看,又不怀好意地端详了一下姑娘:“这是假的。”说着往后一扬手把记者证扔到了路边的沟里“走。” 几个人上了一辆卡车启动了。 姑娘用手电照了一下卡车后面的车牌号,掏出本记了下来。人们看着大事不好,自行车、平车、驴车、马车、卡车,一起哄 ![]() “你们站住。”闷大爷清醒过来,上去拦拉桦木的马车,哄 ![]() “老大爷。”那个记者姑娘蹲下来扶起他的头,叫着他。他两眼愣怔地看着天,嘴角流着⾎。这时,马路上已经走空了。一辆停在黑暗中的吉普车开了过来。穿着军装的年轻司机跳下了车。 “老大爷,我们用车送你回去吧,你不是凤凰岭的吗?”姑娘继续说道。那个司机也蹲下⾝来帮她搀扶老人。 他们明天要去砍凤凰岭。这话像电光一样照亮着老汉的心。他在两个年轻人的扶持下吃力地站了起来,木呆呆地推开两个人的手,两眼直愣愣地顺着公路一瘸一拐地走了。 “老大爷,用车送你回去吧。”姑娘又跟上来劝他。 他听不见,他驼着背往原路蹒跚地走着,他只知道要回去保住凤凰岭。 姑娘呆呆地目送着他走⼊夜⾊。 当她在司机帮助下打着手电在沟里寻到记者证后,在对面黑魆魆的山上响起了一个老汉耝重洪亮的骂声:“你们缺了 ![]() 那声音在空旷寂寥的黑夜中显得格外苍凉凄厉。 n6zwW.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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