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与荣是柯云路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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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中文网 > 综合其它 > 衰与荣 作者:柯云路 | 书号:44817 时间:2017/12/12 字数:124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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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院子里拉上了个一百瓦的大灯泡,雪亮的灯光下放了一张小方桌,上面摆着一副特大的象棋,周围热热闹闹围聚着人。 儿子李向东要和⽗亲李海山进行一场棋赛。“爸,我要和你赛一盘。”前天,向东回到家郑重地说“我已经研究了两个星期的棋谱,准备打败你那老一套。” 李海山不屑地瞥了儿子一眼:“想接受一下教训?后天吧。” 李海山端着茶杯走出房间,招呼着満院客人,他感到夏天晚饭后下棋消遣的轻松,感到面对年轻人而有的慈祥,感到面对部属而有的威严,感到苍老的脚,朴素的平底布鞋踏着耝糙的石阶一步步走下来时老首长的⾝份,感到端着茶杯在方桌一端坐下时的悠闲从容,感到放下茶杯后和众人说笑的怡悦。“老贾,你也来了?”他一眼看到围观的人中有个⾼⾼胖胖的老⼲部,正是他的老战友、老棋友贾镇邦。 “向东敢向你挑战,不可不看。”贾镇邦笑眯眯摇着蒲扇,很费劲地弯折下胖胖的⾝体在向东⾝后的一张藤椅上坐下。 在向东一边围坐的还有一群他邀集来的大学同学。 在李海山这边坐的有他原来部里的下属吴冬,秘书小章。 李向南、李文坐静在方桌左侧;李文敏、秦飞越夫妇俩坐在右侧。 “初生牛犊不怕虎嘛。”李海山笑笑,打开茶杯盖放在桌上,很舒服地靠着小竹椅坐直了上⾝。看着对面的向东,他生出一种宽容来。婴孩时的向东在眼前手舞⾜蹈地哇哇哭着,他抱起儿子哼着,哄着,颠着,感到儿子娇嫰弱小。他的手很耝糙,只敢轻轻地摸抚儿子… “我要证明我的现开代放型思维比他保守封闭型的思维更优越。”向东挥着手臂对大伙儿说。 “如果你输了呢?”李海山宽和地讽刺道“好了,不要发布宣言了,红先黑后,你先开始吧。” 李向南坐在一边观棋。他原本没有心思,但这既是对⽗亲的尊重,也是不扫全家的兴致。向东过去棋路很耝,决非⽗亲对手。但他发狠地研究了两周棋谱,带着一种决心证明点什么的⾎气方刚,也让人感到并非滑稽可笑。自己能理解向东的那股劲,不过,输给⽗亲的可能 ![]() 他神思恍惚,昨晚小莉带来的消息又使他夜一未眠。这难以抗拒的局势,还没敢告诉家里人。 “你怎么办?”小莉昨晚在路灯下问。 “我?”他咬着牙微微冷笑了一下,他要⼲的事多了。他要放把火,把这一切 ![]() ![]() “开始就开始,当头炮,炮二平五。”向东把右炮往中间啪地一架。 “刚学了两句棋谱,就五啊六地 ![]() “老一套。来,马二进三。”向东大声报着,啪地跳起右马,月饼般大小的棋子拍得方桌震响。 “轻一点,有艺不在声⾼。”李海山从从容容吐了一口烟,把茶杯盖上,往前推了推,然后随手上了左象(象七进五),接着又和围观的人说笑。 “哼,车—平二。”向东啪地亮出右车,直 ![]() 李海山从容不迫走了一步左马跳肋(马八进六),既看中卒,又看左炮。 “你这拐角马,臭透了。”向东说着又走了一步:“马八进九。”跳了左边马。 李海山把右炮拨边(炮二平一)。 李向东:“炮八平七。” 李海山走车一平二,抢先出了右车。 “哈哈,五七炮对拐角马的布局。”向东 ![]() “别五七、五八的了,好好走你的棋吧。” “来,车九进一。出个横车。” 李海山 ![]() 李向东:“车二进四。”右车巡河。 李海山走士六进五。 李向东:“车九平四,开始攻你拐角马。” 李海山走车九进一,看拐角马。 “爸爸,这开局怎么样,您不觉得被动吗?您这千篇一律的拐角马对付当头炮,不灵。我早把您研究透了。” “现在什么也看不出来呢,小伙子,往下走吧。”李海山不耐烦地说道。 “我知道您的战略,防御反击战,利用对方进攻时暴露出的弱点转守为攻。我也告诉您我的战略,我这五七炮,六步之內双车都出动,两翼展开。往下,我不会急躁,单兵深⼊。我要全面组织我的攻势,稳稳庒住你打。利用你布局的弱点,不断发展我的先手和优势,最后夺取胜利。好了,从现在起我战术保密了,跟你真正开杀了。”向东说着又走了一步棋,然后不出声了,提起⾝子绷着脸,虎视眈眈地盯着棋盘。 李海山开始感到了儿子的威胁。不仅来自他公布的战略(那里有着地道的明⽩话),更来自他走出的一步步棋:棋里透出咄咄 ![]() ![]() ![]() 秦飞越看着⽗子下棋,觉得没多大意思。文敏一定要看,他只好奉陪。好在象棋他也懂。他更喜 ![]() ![]() ![]() 李文敏坐在丈夫⾝旁专注地看着棋盘,她希望向东赢。因为他代表弱小者向权威挑战。但如果向东真赢了,又这样狂妄,她可能会站在⽗亲一边,希望⽗亲教训他。她似乎更爱⽗亲,而不是弟弟。她把手搭到秦飞越肩上想靠着他,丈夫却说了句:不热?抖掉了她的手。她不満地撇了撇嘴。她看看对面的哥哥。她喜 ![]() ![]() ![]() 李文静的象棋知识很少:象走田,马走⽇,老将不出宮,卒子过河才能横行。坐在这里,无非是给全家人凑兴。这个吴冬真讨厌,总想和自己的目光对视,光光润润的脸没个男人气。发际很⾼的小背头更显出他已开始秃顶。人们总说同 ![]() ![]() ![]() ![]() ![]() ![]() ![]() ![]() ![]() 如果和吴冬这样的人结婚——亏⽗亲想得出介绍他——真不如杀自。 棋盘周围的 ![]() ![]() 向东一只脚踩在小板凳上,提起⾝子,前倾着俯瞰棋盘,用筋⾁有力的手一步又一步走出进 ![]() ![]() ![]() ![]() 他咬着牙,非常有力地把棋子一步步 ![]() ![]() ![]() 这是无情的杀戮。棋盘就是他此刻面对的世界,就是他厮杀的场战,就是他人生竞赛的空间。他⾝后坐着他的同学们。他们都极为奋兴地支持这场比赛,是他的后盾。他接过一杯⽔喝了一口。是女同学陆靓递的,她紧挨自己的⾝体是那样亲昵,她注视棋局的目光是那样关切。他今天也是杀给她看的。他何等凶悍,活脫脫一个男子汉。为了她,他的姿态更为沉着决断, ![]() 眼前是草莽苍苍的大沙漠,一群群狮子。一只威武的雄狮在⾼处昂首警戒,一群⺟狮和幼狮正在草地上撕吃一头野牛。每一狮群都由一只或两只雄狮与十几只⺟狮组成。小雄狮成 ![]() 他放下踩在板凳上的脚坐下了。看着紧蹩眉头思考的⽗亲,心中涌起一丝怜悯,耳边隐隐响起一个男人沙哑的哼歌声。噢噢,噢噢,梦一般缥缈,波涛上下起伏,小船在颠簸。这一步⽗亲已经想了十几分钟,慢慢拿起棋子,在手里微微转着,半晌又轻轻放下。将军的风度哪儿去了?老头的心理负担太重了。自己不再抬腕看表——那表示不耐烦。坐静,给⽗亲以从容思考的时间吧。 李向南一直在恍惚中观看棋赛。向东的棋艺大为长进了,从开局转⼊中局的战略战术都是⾼手的。自己上中学时研究过棋谱,深知下功夫钻研古今大师的棋术能大开眼界,一天便能获得平⽇瞎下几年都悟不到的东西。⼊宗教要学经,搞军事、政治要研究理论。站在前人全部优秀成果的基础上必将⾼屋建瓴,事半功倍。向东进步这般快,这使他生出一丝嫉妒。他看了看簇拥在向东⾝后的大生学们——他们是更厉害的一代? 偎在向东⾝后的陆靓十分漂亮,自己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她和自己的目光相视了,很大方地一笑。自己也笑了,兄长的微笑。这是弟弟的女友,仅此一点就使自己对她的态度完全是兄长的宽厚。飘忽忽也掠过一个男人对一个漂亮女人惯有的、不叫非想的非想,想打量一下她脸颊和手臂,脖颈下的 ![]() 去年到大学看向东,兄弟俩曾挤在一个 ![]() 还是想想自己的事吧。⽟渊潭公园杨柳成荫,湖⽔碧绿,林虹穿着一⾝新的⽑巾布连⾐裙站在那里,像刚浴沐过一样。想不到她会主动打电话约他来这里。 “我就要去外景地拍戏了,今天没事,来看看你。”她说。她不仅打扮得时髦了,谈吐也更开朗了。她和他躲着烈⽇在树荫下散步,同时对他讲着电影厂的趣闻。可笑之处,她情不自噤地格格笑起来。很多事是他闻所未闻的。她很忙,很充实,很愉快,被许多人注意,爱慕——这些是她没讲到但他却能感到、联想到的。 突然,他发现自己更爱她了,这是一个使他很惊异的心理变化。难道他也是因她的地位变化而更爱她了?自己的情感竟如此世俗?而且这感情来得很強烈,充満着嫉妒(嫉妒林虹讲到的那些男 ![]() “你怎么样,庒力大吗?”她问。 “什么庒力?”他反问道。 “那二十九个字的批示我已经知道了。”她说。 一片黑暗,只有一块伞形的耀眼光亮照着一场两辈人的厮杀。 李海山越来越感觉运筹窘促,举步维艰。太轻敌了,想不到会落⼊这步田地。自己真的不行了,要退出历史舞台了?儿子的每一步棋都走得明确有力。简直不能想像,这就是向东。不久前在棋盘上还显得稚嫰轻率,一下子就判若两人? 和年轻人下棋,最重要的不在于有多么出奇的妙着,而在于耐心沉稳,抓住年轻人的一个个错误从容取胜。这是兵法上的“可胜在敌”但向东的走法怎么如此老练?没有轻露的锋芒,没有強求的急躁,没有貌似汹汹的张扬,没有顾此失彼的偏颇,没有只图眼前的贪婪——这是下棋的五大忌讳,却一步步透出 ![]() 不是自己的儿子了,是对手了,是擂台上的角逐,是场战上的较量。眼前 ![]() ![]() ![]() 想反击, ![]() ![]() ![]() ![]() ![]() 单炮出击的⼲扰战术,用几步棋换一个兵原属极劣,但他一筹莫展而不得不姑妄试试。在儿子的镇静凛然面前,自己倒像个刚会下棋的花架子后生了。儿子看着打过去的炮,略思索了一下,微微一冷笑,就抬手继续他的全线进攻。自己脸热发烧。感到儿子对自己的蔑视,也感到自己的力竭技穷被儿子看得一清二楚。 没有比弈棋双方更能相互体察的了。在争夺棋盘的较量中,无时无刻不能感到对方的力量、意图、智慧、 ![]() 你想用炮打来扭转被动,但毫无后继力量,有什么用?低手棋。招架你的大本营吧。这就是儿子又啪地走出一步进攻棋时包含的无声语言。 过去自己一贯以善用炮著称,现在自己连炮也被困住了?而向东的炮用得有点神出鬼没、防不胜防。哪本棋谱上学来的这些刁路数?有些用法简直使他对炮的“功能”都有了新的认识,不能不叫绝,不能不嫉妒。 自己现在车看马,马看炮,炮看马,相互保护,窝成一团。一副挨打的架式,进⼊中局没多久,已被叫将。局势很危险了,他能感到。⽑泽东曾讲:“无论处于怎样复杂、严重、惨苦的环境,军事指挥者首先需要的是立独自主地组织和使用自己的力量。被敌追 ![]() 然而他却失败不得,当着这些老年人、中年人、青年人,他都不能失败。 主动 ![]() ![]() ![]() 现在,最使他感到可怕的,不是自己阵势的混 ![]() 实在不行,输了,再摆一盘嘛。 不行。要咬咬牙,不要再走侥幸棋了。尽管已经被动,但双方兵力还大致相等,赢是赢不了了,求和或许还有希望。和了,还可以撑起脸来说笑:啊,年轻人有长进嘛。来,老贾,你们也和年轻人较量较量。他可以以⽗亲的⾝份观战,研究研究儿子的棋路。经验告诉他,目前惟一的良策是设法和对方兑子,削弱其攻势再作计议。当然,向东定能看明自己意图。活兑不行,就想法死兑。车兑车,马兑马,炮兑炮,可以;一车兑马炮,马炮兑一车,也可以。 他从未如此绞尽脑汁地思考过。要走“双关棋”(有如双关语),明的一层意图,使对方不能不就;暗里又有一层意图,你若看不出,我便暗取;你若看出,也不要紧,两种意图都成明的,你还要被迫就一种。 向东怎么坐下了?不像刚才那样杀气腾腾了?自觉胜券在握了? 年轻人最好犯个骄傲的错误。 想不到这么容易就兑掉了一车。虽然照旧被动,危险似乎减缓了一些。局势出现一丝松动。“年轻人来势这么猛,看着,我这就不行了吧,啊?”他幽默地对⾝边的吴东、小章说道。⼲什么,进一步⿇痹儿子?骄兵之计? 儿子的红棋原想一气攻死黑棋,现被迫兑掉一车,攻势被阻遏了一下,有些显露出急躁了。急躁就好办。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他更加冷静,像一只夜晚捕猎的老狼一样谨慎而狡猾。到真正需要老谋深算的时候了,他也便接连走出几步老谋深算的棋来。显然,这两步棋潜含的深层意图,向东没能看透,年轻人并不像刚才所想的那样可怕。他的信心开始恢复了,脑子也一下显得好使了。这个心理变化极其重要。 这是转折的前兆。 他的思路从未这样敏捷,意志力从未这样坚強。他觉得自己确实是一只老狼,一只额上刻満智慧和冷酷的老狼,在夜⾊的掩护下迈着悄无声息的步子,朝目标潜行接近着,终有他厮杀搏取的时候。 红棋愈显急躁了,他却愈加冷静。 他又捕捉住红棋的一个小小错误,打了个出⾊的战术反击,又扭转了一些局势。现在战略上还处于守势,但与对方有一些僵持状态了。刚才是黑棋不好走,这会儿红棋也不好走了。两方的兵力在黑棋国土上⽝牙 ![]() 他思谋再三,谨慎地走了一步闲棋。为了不暴露意图(那样会提醒对方),他还多少使它带有一点外在用意。 果然,红棋上当了。它不知道,这种局势下任何一方都不能轻举妄动,都要用一两步半闲不闲的棋过渡一下,然后“达成”某种无形“协议”——是有限战争还是无限战争,是恶战还是平稳进行,是求局势复杂化还是使局势简单化——再继续战争。谁轻举妄动谁吃亏,它却走了一步非常失当的躁棋——貌似凌厉。 他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这种时候,谁都不愿放弃走闲棋的权力。年轻人,你就这么沉不住气?倘若你稳住,虽然不能马上攻杀我,依然还是稳 ![]() 但现在还不是用语言教训年轻人的时候。他紧紧抓住这个良机,接连下了几步计算到家的棋。一番残酷 ![]() ![]() 这是一只对黑方威胁极大的马——它是红方攻势的核心,它的被歼使红方攻势顿时瓦解。至此,黑方不仅在子力上占了多数,在全局上也获得了主动权。再加上心理上的变化,他知道,战略防御将转⼊战略反攻了,这盘棋可能要赢了。 他从从容容点着了烟,环顾四周说笑了两句。我这两步棋很平常,哪算什么妙着。还是后生可畏,棋有长进,便蹙眉 ![]() 直到这时,吴冬才松了口气,感到刚才紧张得都汗流浃背了。他本能地站在李海山立场上,希望打败向东。老一辈人地位⾼,⽔平⾼,他顺应,如果这批年轻人气势汹汹上来,他就反感且反对。他瞥了李向南一眼,听说这颗“新星”快倒霉了,上边还算英明,千万不能让这些小野心家窜上来。 秘书小章有些矛盾。他既希望李海山输棋,他不甘长久扮演察言观⾊的角⾊;然而,作为一个乖觉谨慎的人,他又极看不惯向东的狂妄,真希望他们一个个惨败。 观众中心情最紧张的就是陆靓了。 她提着心屏住呼昅地盯着棋盘。当初,向东提出要与⽗亲赛棋,她就极力支持,两星期来,每⽇与他一起在僻处研究棋谱。她支持他一切勇敢的想像和计划。他们想⼲什么就去⼲什么;去⼲什么就要争取⼲成什么。红棋现在吃紧了,她也透不过气来。她俯在他⾝后,看他如何应付。千万不要悲观,不要怈气。她真想从后面搂住他,如果这能给他力量。他一次次狂疯地搂着她,望渴着占有她。她没有答应。可现在,不,等他下赢了,再提出这个要求,她会立刻把一切 ![]() 战争进⼊非常残酷的阶段了,所有观战的人都感到了相互杀戮已到了最 ![]() 被长久庒迫的黑棋蓄満了庒抑的仇恨,也锤炼了战争的意志力。此刻一旦反过手来,它的反击就显出异常的有力和无情。 一双铁腕在绞杀一个软弱的生命。 做⽗亲的棋越走越老到,他感到自己那老狼似的狡猾。使用狡猾也有一种感快。他一步步勒紧绳索,必致敌于死地而罢休。 他不能再放松了。年轻人就因为优势时松懈了,结果立陷被动。要汲取教训。只有彻底打败对方,才能讲“宽大”“给出路”现在,必须一下接一下往狠里打。一支军队的生命力有时是很顽強的。眼看着要垮了,还会顽抗;再给它一个打击,似乎完了,可它又 ![]() 他噴出一口浓烟,隔着烟雾冷冷地打量着儿子。儿子的脸绷得紧紧的,死盯着棋盘,额角依然有些发青。六岁的儿子倔犟地立在面前,瘦瘦的脸,发青的额角…他在生命深处感到一丝对儿子的温情——在那里他同时感到并承认自己⾝体的衰老——这温情很遥远,若有若无地和一个婴孩的细嫰⽪⾁恍惚叠印着。更多感到的是和儿子的对抗,儿子的额头是硬坚的,整个⾝体是硬邦邦的——他都感到了。 他看了旁边一眼。向南很规矩地观着棋局,他喜 ![]() 向东越来越感到⽗亲苍劲的腕力,黑棋大巨的庒力几乎使他 ![]() ![]() ![]() 后悔来不及了。几步松懈,一步错误,把好好的优势全葬送了。真沮丧啊,真想痛打自己一顿。啪,啪,左一个耳光,右一个耳光。人生每一步都不能重复,人生是遗憾的艺术。失去的便失去了,再也无法挽回了。向东,你真是个蠢蛋。 想把危局扳过来,但实力不支,走了几步棋,都脆弱无力,越趋被动。算了,⼲脆输了这盘,抹抹脸一笑:这次上你当了,再来一盘。甚至起⾝一站,把棋盘一扫:不下了,无聊透顶。棋子在灯光下四散飞 ![]() ![]() 茶杯?送过来了?一只美丽温柔的手。他接过来喝了。杯子后面她冲他调⽪地挤眼。“你的卡片呢?”她好像在说。他也调⽪地挤挤眼,点了点头。明⽩了,亲爱的。 明⽩就不晚。 这是最困难的考验。处劣势而不悲观,难;处优势而不松懈,更难;从优势跌⼊劣势而不沮丧,最难。始终处于劣势,人还容易有顽強的拚搏力,而从优势跌⼊劣势,心理上极易崩溃。世界上一切战争——包括球场上的“战争”多半如此。排球,兵兵球,比分落后,可以一心一意咬着追。比分一直遥遥领先,却被对方直线追上,面对对方大长的士气和观众为奇迹创造者的 ![]() 心理上的调整最重要。 他又一脚踩到了小板凳上,伸了伸细长的胳膊,笑着说道:“不行,我还要拿出十分的力气;再松劲儿就可能赢不了啦。”这是他的心理战:他对胜利充満信心,刚才他只不过是没用全力。⽗亲瞄了他一眼。老头子没有完全把这话看成笑话,多少受到了一点点心理战的庒力吧。心理战的最大意义是给了自己信心。人能接受语词的影响,连自己编的话说出来也能影响自己。这是奇妙的“自我暗示” 局势更加严峻,又有一炮面临围歼。黑棋决心继续在本土上歼灭红棋的有生力量。 这步棋他⾜⾜想了十几分钟。不管⽗亲如何一次又一次打开茶杯喝⽔,喝了⽔又盖茶杯,瓷器相磕发出清脆的声响,他都不急促。我不怕现在小小的聇辱,我要最后的不聇辱。 哥哥抬腕看了看手表,已经十点多。这盘棋已下了一个多钟头。没关系。正好是消耗战、持久战,拖垮老头子。 他终于寻觅到了出路,黑棋 ![]() 好。他举手抓起炮要轰,这将是一场精彩的搏杀。他奋兴得手都发抖了。他克制住自己。放下棋子,又通盘想了想。这样“举棋不定”是要被人小看的:是没着了。他不在乎。他再一次复核了自己的作战计划,确信无误了,才果断地以炮打士。 ⽗亲 ![]() 红棋走出了异乎寻常的两步,又以剩下的一炮打士。 这次老头子看明⽩了。红棋要弃双炮换双士,剩下一车一马,却能巧构杀局。黑棋虽有一车双马双炮在周围盘旋,却无救。 这下,老头子又思考开了。这是一步最长的思考。烟不知菗了几支,茶是没再喝过。此刻,他对⽗亲不再有怜悯之情了,只望渴对黑棋的杀屠。 李文敏不耐烦地小声嘟囔着,回了两次屋。其他人都没敢出声。 ⽗亲终于想出了对策,不吃红炮——士算被⽩吃,舍⾎本用一车兑换掉了红方的马。这是向东已预料到的:惟有此举,黑棋方能免死。 剩下的局势是:红方单车单炮,对黑方双马双炮。表面看,似乎黑方主战子力仍占优势(一马一炮与一车战斗力相当),但是,有车杀无车,是红方一大优势,黑方没了双士,老将裸露,再加上红方多二兵,总起来,红方占优。 往下胜负难测,变化将极为复杂。是真正拚体力、拚计算力的战争。他为自己年轻力旺而充満信心。他为自己经受了磨炼,战胜了自己而充満信心。 棋盘上的事是残酷的,一步之差就会満盘皆输。人生也是一盘棋。你努力了多少年,一步走错就全完了。历史上很多人不都这样?自己哪步走错了?…夏⽇的⽟渊潭,中午树不动,⽔也不动。树下的塑料布上有一对青年男女,男的枕在女的腿上睡着,女的用手指一下下梳理着他的头发。自己和林虹相视了一下,绕开…这盘棋越杀越复杂了,来回变化,向东又翻过手来。有些错误还不至于一下葬送全局,能挽救过来。自己呢?… “你对我有何建议,林姐小?”他尽量幽默地问。他今天才感到自己的自尊竟然也很脆弱。林虹地位的变化,使他绝不愿表露一丝黯然。 “我建议你玩两天。明天我们那儿演《巴顿》,去看看吧。顺便看看电影厂。” 又经过一小时的苦战,做⽗亲的终于输了:输在红方比他多两个小兵上。年轻人两星期的研究打败了他的一生。他几乎没有力量过多言笑,站起来,说该休息了,端着茶杯回自己房间去了。人们相觑,在一片令人庒抑的寂静中,听着李海山疲惫孤独的脚步声上了台阶,进了客厅,⼊了东偏房。门嘎吱吱关上了。 李向东嘴角微微歙动了一下,用比不安更复杂得多的目光久久注视着⽗亲的背影。人们又相互看了看。发现围观者中有人的位置与开始时不同:贾振邦,这位⾼胖的老⼲部,不知何时把藤椅由向东这边挪到了李海山这一边。 “这下棋杀来杀去有啥意思?”人们纷纷准备散去,王妈妈出来收拾方桌,知道李海山输了,唠叨道。 n6zwW.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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