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也无奈是叶辛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
![]() |
|
逆流中文网 > 综合其它 > 爱也无奈 作者:叶辛 | 书号:44728 时间:2017/12/10 字数:39007 |
上一章 世纪末的爱情 下一章 ( → ) | |
在际国长途电话中,她对他说,要到海上来。 他回答说, ![]() ![]() ![]() ![]() 她说,那我就真来了。 他说,随时恭候。 以往她也对他这么说过,可每次仅仅是说说而已。 可这一次,看起来是实真的,她说她已预订了机票,经过十一小时的飞行,她到达海上的时间该是一九九九年九月九⽇的晚上九点钟。 沾着这么多的九字,怎么这样巧? 他猜测,这时间是不是她刻意安排的?近段时间来,不是都在讲世纪末的话题么。 挂断电话以后,他才发现,他不知她来⼲什么?这全是因为她要来的消息令他觉得太奋兴了,多少时间里,他一直在盼她来。他记不得了,是在他访问洛杉矶时,还是在长途电话中,她说过,她对海上的建筑很感趣兴。她说,她从书上读到,海上这个东方大都会竟然有全世界三百多个家国和地区的建筑,她极想来细细地看看。上次来,仅仅是路过,匆匆忙忙地到了一下外滩,而且在下雨,只呆了一会儿,风吹斜了雨丝,那飘飘柔柔的雨丝成了一张无边无际的网,顷刻功夫,雨就下大了,她没带雨具,只得离开了。她只对二十世纪上半叶的那些凝重浑沉的建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人家问她,去过海上么?她往往说去过,回答的时候,她脑子里浮现出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 那太遗憾了!他随口说,海上的画面多了,岂止这么一幅。有极富大都会⾊彩的浦东陆家嘴央中绿地,也有充満江南⽔乡风情的古镇。 她用惊讶的语气道:真的么、真的么?那我一定要去。 他估计,她就是为这来的,她不是在电台做节目嘛。 不过,內心深处,他还是有点怀疑,她真是为了海上的建筑来的么? 访问洛杉矶时,有半天的安排是购物。整个代表团十二个人,分成了五拨走,有的要去跳蚤市场,边看热闹边选购小东西,有的要去百货公司买服装,有的则提出要去专为国中出国人员开的商店选购,说那里的东西最适合短期出国人员购买了。在风行了两三年精华素之后,目前正风行深海鱼油。好几个团员都有亲戚朋友托买鱼油。还有两位被洛杉矶的亲戚接走了。惟独他,什么东西也不想买,只想随便看看。于是对方就安排她专门陪他。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有了半天单独相处的时间。他们在商场里看了些什么,他记不得了;他们之间说了些什么,他也记得不很分明了。但在分别了这么久之后,他还始终记得她在自己⾝边时的那一股特别的气息。是温馨么,是芬芳么,似乎都不是,又仿佛都有一点。每当想起她,或是接到她的长途,给她写信,他总觉得自己又感觉到了她⾝上那一股清朗的气息。对了,确是清朗的強 烈地昅引他的气息。这会儿,他又感受到了她的那一股气息,好像她就在自己⾝旁一样。这真是很奇怪的事情。 离开洛杉矶的时候,她来送他,他望着她,她很突然地说,我会到海上来找你。 这话几乎每一个参加接待的人都说了,只不过他们全是在昨晚的告别宴上说的。并且还说,只要到了你们居住的城市,我们就会来找你们。喝酒的时候,来自內蒙古的那个团员成了最有可能被找的人。因为生活在国美的这些同行几乎个个都对內蒙古的一切充満了神往。他们一和他讲话,总要讲到茫茫无边的大草原,讲到对国美人多少有些神秘的蒙古包,讲到內蒙古民族的风情和耝犷豪放的民歌,还有马头琴和小调。没人说到了海上要找他,只因为他们差不多都去过海上,言下之意他们要玩,也要到别处去了。即使有些人说了会到海上,他们在海上也都有朋友。她当时没说话,没想到,到了真正上车去机场的时间,到了临别的这一刻,她会这么说。 ![]() ![]() 无论是礼节还是客套,他都得这么说。没有人听得出他话里有什么热情,更没人听得出他这是出自肺腑的心里话,他怀着一颗真挚的心盼着她的到来。不知为什么,只要一想到她,他的心里就有一股异样的感觉,就觉得嗅着了来自她⾝上的气息。 机飞从京北腾空而起的时候,她心中的忐忑不安愈加強烈了。还是在昨天,属于国中东方航空公司的这架客机由洛杉矶起飞时,她有过这样的心情。遂而想到还要整整飞行十多个小时,与其总是悬着一颗心费神猜测,心神处于惶惶不宁之中,还不如安心地在航行中睡一觉为好。到了她这个年龄,脸庞上这儿那儿,多少起了点讨厌的细纹,她太知道良好的睡眠对舒展脸庞肌肤有多么重要了。 机飞是准点到达京北 际国机场的。按理说也该准点飞往海上。可是京北机场要MU584航班的空中姐小们通知所有旅客,将一切随⾝携带的物品带下机飞,就是空中姐小们也不例外,经过检查之后再登机。她觉得这有些小题大作,但她无所谓,她的两只旅行箱子都 ![]() 想到⾝临其境地体验体验他曾经生活过的环境,她甚至于觉得 ![]() 在座位上坐定后,她瞅了瞅表, 误的时间并不长,只是把原先可能提前的时间扯平了。这么一来,倒正应了她原来的计划,晚上九点钟到达。这不正是她为了千年这一时代隘口刻意计算的时间嘛。在机飞有可能提前到达的时候,她盘算过,下了机飞以后,她有意识在领取行李时拖延一点时间,让她走出机场的时候,正卡在九点这一时间。现在她不需要故意拖延了。只要机飞没晚点就行。在机场接人等待时的那股滋味,她是尝过的。那年夏天,为接他和他所在的那个代表团,她在洛杉矶机场整整等了四个多小时。这四个小时后来成了他们相识的预兆。她曾抱怨地想过,什么重要的人物,要他们整整等待四个多小时,连吃饭都不敢离开得太久。而自从认识了他,她就觉得那一天的等待是值得的。至今她还记得,他随着一群人一同走出来的时候,她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这是不是命运的安排? 如果她的机飞也晚这么长时间,他会有耐心等待吗? 他会来接她吗? 明知这些问题是多余的,她知道他会来接自己。还是在前天晚上,她和他通过一个电话,明确告诉他,她要飞来了。挂断电话时她说,那么后天见。他连忙纠正她说,怎么是后天?对我来说是明天,是九号的晚上九点钟。可见他是记得非常清楚的,他一定会来接她的。 但她还是有一种心无所属的感觉。就像是坐在机飞上,飞行是平稳的,坐在位置上是全安的,她仍觉得自己悬在半天云空之中一样。自从开始这次旅行,她的精神始终处于亢奋之中。她想平静下来也不行,想到很快就将见到他,她有一种莫名的 ![]() 空中姐小在广播里通知,一个半小时以后,MU584航班将降落在海上虹桥际国机场。机场的地面温度,摄氏三十三度。怎么会这样热,快赶上马来西亚的温度了!可国中明明属于温带啊。照理还可以合眼小睡片刻的,她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她強迫自己闭上眼睛休息,长途飞行毕竟是很累的。谁知合上眼之后神经更为敏感。她的眼前不断地晃现出他的脸庞。 在京北下去了一大半旅客,宽大的机舱里比原先安静多了。她的⾝旁左右都没人坐了,机舱里倍添几分寂寞,不远处两位旅客在叽叽咕咕,说京北海关发现空中姐小从国美带回了很多深海鱼油,多的上百瓶,少的也有几十瓶。海关故意在卡空中姐小呢。 广播里又在通知要给旅客们供应晚餐。机上客人少了,顷刻功夫食盘就送了上来,是道地的国中餐,香味十分 ![]() 时间不多了,她离座去卫生间。她要化一下妆,尽管从洛杉矶飞往京北的十多个小时里,她睡了大半时间,自觉精神情态都还可以。但这毕竟是在机飞上,即使睡着了也是睡得不踏实的。如若脸部有什么不妥处,她还可以通过化妆掩饰过去的。她希望自己给他一个惊喜,一个焕然一新的感觉。她说不准这是一种什么心态,她不想马上告诉他这一次旅行孕育着更大的一个人生转折,在做出这一重大的改变时,她有一股強烈的恋爱中的感觉。如若不到海上来,她就直接远离 ![]() 耳朵里有些 ![]() 哦,海上,海上要到了。多少次在梦中向往、憧憬的海上,很快就要扑到她眼前了。 她顾不得系上全安带,凑到机舱边上,贪婪地往下望去。 这是海上吗,她疑讶地瞪大了双眼。那耀眼的灯火和夏夜的星河 ![]() ![]() ![]() ![]() 他驱车赶到虹桥机场的候机厅时,屏幕上显示的MU584航班,预计抵港时间是八点二十,比航班时刻表上提前了四十分钟。他欣慰地吁了一口气,幸好他早来了,要不,她走出来,没见他来接,她不知急成个什么样儿呢!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是那么急切地盼望着她的到来、盼望着和她的重逢。 没想到他仅在候机厅的售书处逗留了十分钟,再次回头看屏幕时,抵港时间变了,变为九点了,也就是说准点了。那也没什么,耐心地等待半个小时罢。他找了一个座位,掏出离家时刚收到的一份《生活周刊》浏览着。 报上登了些什么,他看过即忘。脑子里始终在忖度着,她要来了,安排完住处,他得问清楚,她此行的目的,如果她要离开海上去杭州或是南京,那么最好早点订下来,他也可早作安排。还有,她在海上究竟呆几天,他得⼲脆彻底地请准几天休假陪她。 他始终记得,去年秋天她打算订票来时,在电话中对他说过的话:我一个女孩子,单⾝独个儿来到一个陌生的大城市,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我就认定你了,你可得多多费心,帮我的忙。 当时他颇觉好玩,她怎么自称是女孩子呢?那年初夏他去过她的在洛杉矶甚为讲究的家,她是两个孩子的⺟亲,她的丈夫还一起帮助烧“索米”汤给大家喝。她说两个孩子快上大学了,她怎么是女孩子呢?一起陪同去她家的友人说,她家所住的区域是洛杉矶数一数二的街区,她家周围的每一幢别墅小楼,都要卖到五十万美元以上。她容貌再显得年轻,实际年龄也该有三十七八岁了。 她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在一大群人中间,她的形象都是出挑的。她的美让他觉得自然、质朴而又难忘。在接待过他们的好些美籍人士中,有几位女士都美得撩人,但都没给他留下印象。惟独她,说话很少的她,似乎总在用她那双眼睛,和他默默地 ![]() 现在她真的来了,不像往常只是说说而已,她从空中飞来,从遥远的大洋彼岸飞来。 MU584航班是八点五十落地的,没托行李的旅客,九点钟时就陆陆续续地走出来了。他走到出口处远远地望进去,没费多大劲儿,他就在转盘旁的人堆里看到了她。她正在把箱子放上行李车,真不巧,在这当儿会遇到 ![]() ![]() ![]() “我早看见你了。只因为你的这副眼镜,我不敢认你了。你原来不戴眼镜的。” “这是一个好时间,”她说着,像提醒他一般指了一下钟:“我们重新相会在一九九九年九月九⽇晚上的九点零九分。” 他望着墙上的钟,不由惊喜道:“真太巧了!这有什么预兆吗?” “这预示着,我的这一趟世纪末旅行,必将是圆満如意的。”她若有所思地道“在新的世纪、新的千年开始的时候,我会有崭新的生活。” 他重重地点头 ![]() 他们一起推着行李车走出去,他招来出租,她要搬行李,他抢着说:“你别动,我来,我来。你先上车坐着。” 她从第一眼见到他时,心头就踏实下来。他主动推着行李车走出候机厅时,她真想依偎在他的怀里一起走出去。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他不是朋友,而是她的一位可以信赖的亲人。 出租车往市中心驶去,他告诉她,已为她订好了市中心的客房。离静安寺很近。她会満意的。如果她晚来几天,延安⾼架路的中段通了,从机场到市中心,只要十多分钟就行了。 这么快啊,她満意地笑了。一切的担忧、不全安都烟消云散了。她笑着告诉他,在洛杉矶飞往京北的航程快结束时,她和几位河南郑州的个体户老板聊天,从他们的嘴里,惊讶地听说他们原来是自费到国美去考察的。他们竟然这么富!国中真的变了,变得令她想象不到。 他却心平气和地坐着,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直到她叽叽咕咕说了好一阵,他才轻描淡写地说:“这种事多了。” 他挨着出租车的右侧车门坐着。她则坐在后座的央中,挨得他很近。她的左侧还空出⾜可以坐一个人的位置。即使这样,他仍察觉到来自她⾝上的那一股清朗的气息在強烈地 ![]() 他认真道:“怎么没变化,老了。” 她清脆地笑出声来:“你也老么?” 他侧过脸回看了她一眼:“你怎么戴了一副眼镜?” 他已经是第二次说这话了。她说:“到了晚上,我视力差。为了要认出你,就戴上了眼镜。” 和他说话,不论说什么,她都觉得愉快。什么原因她说不上来,她只相信这是缘。机飞降落前她还在犹豫,不知自己如此莽撞地闯了来,对还是不对。见了他,她就认定了,她是该来的。 他开始给她讲那年他们离开洛杉矶以后,前往国美东部访问的一些情况。他说他喜 ![]() 她说你别看接待你们时一个个主人都热情洋溢的,但是那么多人谁都不愿意陪同你们作长途访问。他们都太忙了,忙着钱赚,忙着⼲自己的事,忙着在情感的漩涡里挣扎,自私自利,专心致志于自己的事情,这在国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无可厚非。因此在洛杉矶时他们只能规定一人一天轮流陪同。她事前 ![]() ![]() 他转过脸来似信非信地望着她,她感觉到他目光灼灼地蕴含着那么多的內容,又补充了一句:“我看到你了,你挨窗坐着。” 他默然无声地点了一下头。他还记得,离开洛杉矶的那天清晨,他是坐在挨窗的位置上。他的心里又是怦然一动。 说话间宾馆到了,一路上几乎没堵车。手续办得很顺利,只因房间他事先预订好了。就是在缴付押金时出了点小⿇烦,她只带了一百美元现金,而押金需付二百。她拿出信用卡来,一连递过去几个,都刷不出来。她只得拿出旅行支票先押着。他在一旁带点歉意地解释说,这幢宾馆刚经过大修,一些设备还没配齐全。服务员姐小跟着也向她表示歉意。她突觉得一阵温暖,明明是她准备不充分,带的现金太少,他却把过失都揽过去了。她来过一次国中,知道国中人爱付现金的情况。 她住的是709房间,一间宽敞的客房。客房设施都抵得上国美四星级的⽔平了。 合上门的那一瞬间,她陡地察觉到,在这间空 ![]() ![]() ![]() ![]() 他接过礼物,嘴里在嘀咕着:“你不该带礼物的。” “那我该带什么?”她嗔怪地问。 他留神到她严厉的语气,说:“只要你人来了,比什么都好。” “真的吗?”听了这话,她莞尔一笑,大睁双眼注视着他。他经常这样,突如其来地说出一些可爱的大实话。 他回避着她的目光,她正要 ![]() 她取过⽑巾,走进卫生间,面对着大硕的镜子瞅了一眼。哦,莫非这是一面魔镜?她的脸上绯红绯红一片,容光焕发,特别是那对眼睛,神采飞扬地闪烁着灵光。真有这么美吗?她怀疑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她机械地拧开了龙头,洗了洗手。这当儿她全明⽩了,这是因为见了他,她神态上才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才会露出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的美。 他真是一个傻瓜,为什么看不出这一点来。也难怪,他还叫她洗脸,化了妆的女士,能轻轻易易把脸一抹洗净么。 她回到客房里,服务员姐小退出去了。他仍端坐在椅子上,端详着她送的礼品,她怕他像国美人一样当场拆开来看,那就没个完了。她摆着手说:“你别打开看,回家去看罢。” 说着,她走到他旁边的圈手椅坐下。直到此时她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照着国美家里的习惯,把脚上的⽪鞋蹬了。 他说有一件事情得事先定下来,那就是她仅仅只在海上逗留,还是要到海上附近的地方去转一转。若要去转,她想转的是什么地方。 她仰起脸来,眼角瞥了他捉摸不透的脸一下:“离开海上,你也去吗?” “我就不能去了,”他稍带歉意地说“不过没关系的。我可找个人陪你去 的,你放心——” “那我就不去了。”她简短地截断了他的话,她想尽可能说得平静一些,可她的语气里还是露出了明显不悦的口吻“这次来,我主要就是想好好看一下海上。” 他显然感觉到了她的不悦,连忙说:“对。主要是完成你预定的计划。这次来,你想看什么,除了搜集有关弄堂的资料,还想看什么建筑?尽可能満⾜你之后,我们再安排游玩。” 这个木瓜!他果然一本正经地问起来了。她离开圈手椅,坐在他斜对面的 ![]() “对,我就想知道这个。” “很偶然地,我见过一本摄影册,”她昂着头,眨巴着眼睛,回忆着说“叫什么正在消失的海上弄堂。既然在消失中,我就想看看,拍摄一些照片,留作纪念,同时,在电台做一档节目。” 他顿时显得⾼兴起来:“那太好了,也很方便。还有呢?” “还有嘛,就是想看一下开发区。”她慢呑呑地说着,一点也不明⽩他为什么一下子显得这么⾼兴。真恼人,她怎么也想不起开发区的名称来了。去年秋天,洛杉矶有一对写武侠小说的夫妇来海上,回去后和她通电话,说他陪着他们逛了开发区,看得真过瘾。她当时就产生了一股強烈的也想过过瘾的 ![]() “看浦东新区,”他说“是么?” “对对对,”她连忙申明“我在报上看到的,既然是新区,必然和老区的弄堂不一样。” 他在一张纸上重重地写下几个字说:“这也容易。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罢。” 他当真不明⽩。她忿忿地瞪着他,从见面到现在,她始终只顾盯着他的脸看,直到这时候,她才发现,他穿着一件深⾊T恤,头发随意地蓬松着。走在马路上,他会是一个最不起眼的中年人。他的⾝上有什么东西打动她,并且磁石般強烈地昅引着她?她不用思忖就能解答,正是他这副不修边幅的模样,令她神往。几年前她随团正式来访时,二十一天时间里走马观花地走了十五个大中城市,每到一处都受到热情接待、盛情款待,沉浸在一场又一场座谈会、报告会、 ![]() ![]() ![]() 一不说话,屋里静得出奇。她瞅着他那副傻样,认定他的头脑准是因为一天的忙碌而变迟钝了。她决定要告诉他,于是放缓了语速,轻声地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第二个目的,就是想来看看你。” 屋里的空气几乎凝固了。 她觉得脸颊上一阵阵微红微烫。这话从她嘴里吐出来,无疑是在向他明确地表⽩。表⽩她的思念,表⽩她的心愿,表⽩她对他的倾慕,表⽩萌动于她心中多时的爱。在多少个⻩昏和清晨,在多少个面对花园泳池的冥思沉昑中,她憧憬过这一时刻、想象过这一时刻。她太明⽩了,当她说出这话以后,会发生些什么。若是在国美,男士听到 这话,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过来多情地吻她、拥抱她。即使是在她度过青舂时代的⽇本,在她度过少女时代的湾台,那些男人也会欣喜若狂地扑过来。这两个地方的文化和国中 陆大是很接近的呀。尤其是湾台,同宗同族,一脉相承,说得是一样的普通话,很多风情俚俗都是一样的。 可是他,坐在那里,为什么一动也不动呢? 她大着胆子瞅了他一眼,她以为他是聋子! “谢谢!”他温文尔雅地说话了,一点也不傻。他那副神情,比那些欧洲外长在际国谈判中的风度还令她神往。 这会儿她反觉得狼狈了,她怔了一下,连忙补充一句说:“想通过你,了解一下普通国中人的生活。” “那就简单了。”他说着一扶圈手站起来“几天时间,你会満意而归的。在完成了你的预订计划以后,我建议你还是到海上附近的地方去走走。我请准了假,可以陪你去。” “谢谢。”她已注意到他改变了态度。 “时间太晚了,愿你克服时差,休息得好。” “那明天…”她随着他向门口走去,失望的情绪在她全⾝上下漫延。 他站在门口回转⾝来,她正在屋里四处搜寻方才蹬掉的⽪鞋,她急速转⾝,忙 ![]() ![]() “不能早点吗?”她急切地揷话说。 他看一下表,笑着说:“你看,现在已是十点过了,到明天九点,也就十多个小时,你还要休息呢。” “好吧,听你的”她平时也爱睡懒觉,点点头同意了。跟着他走出房门时,她接着说“反正我这几天,全 ![]() 她说话越来越肆无忌惮,管他听不听得懂话中的意思。 “你就别下楼了。”他伸手阻拦着说“抓紧时间休息。” “不,”她耍 ![]() 她坚持着和他一起沿走廊走向电梯,又解释一般道:“我刚才说的来看你,也包括来看看你所生活的环境,住房啊,住地周围的地方啊——海上叫什么,那些一条条的——” 她一下子又语塞了。 “弄堂,”他说“弄堂这个题目很好。” “对,弄堂。”她嘴里应着,心里却在道:鬼的弄堂,我是为你来的呀!为你而来的,你懂不懂? 他们一起来到电梯口,她注意到,在他们等待电梯的时候,那位十八九岁的服务员姐小,始终站在服务台后边瞅着他们。 坐上出租,倚靠在后座上,他垂下了眼睑,眼前却一直晃动着她庄重地向他当面表⽩的情形。飞越一万一千多公里,她就是专为他而来的。听清楚这一点,他的心情总是在波动起伏。来自她⾝上的那一股特有的气息,浓烈得像化不开一般不断地向他袭来。 他真正地受了感动,感动得不知如何讲才好。一个来自异域他国的美丽女子,无论是那双大大的亮亮的时常像沉浸在梦幻中的眼睛,无论是 ![]() ![]() 现在她来了,从空中飞来了,真的是像仙女一般从空中飞来的。而且一来就直截了当地给他挑明了,她是为他而来的。他感到出乎意料,感到仿佛不那么可信,感到愕然的同时,还有些受宠若惊和暗暗窃喜。 他真有那么大的魅力吗? 连他自己都不信,他已人到中年。他有一位温顺体贴的 ![]() 抵家已临近十一点钟, ![]() ![]() 他探究地望着 ![]() ![]() ![]() ![]() 他躺在 ![]() 她的到来,一下子划破了他平静安然生活的湖⽔,夜半一二点钟时,他终于想到,明天还要陪她。如若不好好休息,明天就会精力不济。他又觉得有点儿可笑,也许,这会儿,在旅途上飞行了一万多公里的她,早在舒适的宾馆里睡 ![]() 一觉睡醒,家里已是一片宁静。 ![]() ![]() 睡过了头,时间有点紧了,坐上出租,看了一眼表,他放心了。九点可以赶到宾馆,幸好他给她约的是九点。 又是一个酷热的大晴天,虽说节令已是秋天,但这样的⽇子不开空调还真够热的。 九点正,他来到709房间门口。连续按了几次铃,屋內没一点儿动静。他想她因时差关系,睡过头了。他退到楼层服务台,给客房里拨电话。电话就搁在 ![]() 七楼窗户,居⾼临下,能清晰地看见宾馆后面一个绿树婆娑、郁郁葱葱的花园,园內亭台楼阁,曲径通幽,颇有几分宁静的美。她会不会也在园中散步呢,他凝神搜寻着,园內只有零星几个散步的客人,却没一个是她,唯有绿叶片片随风摇曳着。 时间在悄没声息地过去,就是不见她的人影。他在楼层上都等了十多分钟了,一个人吃一顿早点,要这么长时间吗?她会到哪儿去了呢? 直到此时,他才猛醒道,他是那么強烈地想要见到她。 夜里,从电梯上来,她是逃遁一般回到709客房的。 他坐上出租一走,她陡然感到自己是那么孤独,孑然一⾝走进电梯、影孤形单地走过寂然无声的长长的走廊,她忽觉有些害怕。 回到客房里,闩门,浴沐,换上睡⾐,她机械地、⿇木地做着一切。倚在 ![]() 她打开了电视机,电视台的节目差不多都结束了,惟有宾馆自办的电视还在播放。一看画面就知道是打斗片,她没趣兴,只见一帮人在银屏上杀来杀去,刀光剑影,充満了⾎腥味。但她仍把电视开着,让它有一点声音,驱赶她心中的孤独感和莫名其妙的胆怯。他在下电梯时告诉她,这是一个绝对全安的旅馆,她尽可以放心休息。她信他的话,可还是不习惯。去马来西亚那一次,她也是孤⾝一人出门旅游,人人都说是全安的、全安的,她就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结果不就出事了嘛! 她真懊悔把他放走了。她应该留他下来多聊聊,这间客房真大,比一般三星、四星的客房都大。她倚在 ![]() ![]() 在想象中,她一直以为,只要她见了他一面,她狂躁的心就会平静下来,她內心強烈的萌动,就会安宁下来,她情绪上的烦恼和 ![]() 她和他,所有见面的次数加起来,一共也没几回啊。 在洛杉矶,陪伴着他在购物中心偌大的店堂里踽踽而行地浏览时,她不是总觉得他的⾝上似有磁 ![]() ![]() ![]() ![]() 事后,她为这一从未有过的体验写过一篇短文:《友人》 “不,舍不得你走,你不要走啊!”一个嗲声嗲气的嗓门尖脆地嚷嚷着:“不要走啊,你回来。” 她一怔,瞪大了眼睛,银屏上一个美貌的姑娘在朝远去的恋人嘶声叫喊。这姑娘穿着飘飘逸逸的古装,手中持一把雪亮的长剑,跺着脚、淌着泪拼命地朝空中嚷嚷着。 哦,这姑娘还能向心爱的人劲使地叫喊表⽩。而她呢,她连向他暗示一下的勇气也没有。要依她的 ![]() ![]() 她深叹一口气,无奈地垂下头。自小她就任 ![]() 不,不管它,什么都不管它!世上能有什么东西阻挡得住爱情的力量呢?明天他来了,她就是要我行我素,就是要按自己的愿望行事。她管不了那么多,她什么都顾不上了。该说的她得说,该做的她也得做。 想是在这么想,决心是在这么下,思忖的时候十分坚决,但她的內心深处,却又是动摇的、没把握的,还有什么比望渴想要得到却又得不到而伤心呢。 不知什么时候,热泪淌満了她的脸颊。 银屏上的画面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开着的电视机屏幕上一片雪花,声音嘈杂刺耳。她茫然若失地倚 ![]()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睡着的,重又睁开眼睛时,偌大的客房里已是一片明净雪亮。她醒悟到长长的飞行毕竟是疲倦的,她拿起 ![]() ![]() 到十二楼吃完早点,她一看表,糟了,时间已近九点,她想他要来了,心里直惦着想要早一点看到他,她从十二楼直接下到底楼大厅去 ![]() 底楼大厅不但宽大堂皇,装修得十分气派,还给人一股庄重感。大门左侧摆放着一组沙发,她走过去坐下,耐心等着他的到来。 九点十分了,他没有来。 九点二十分了,他还是没有出现。一圈沙发上坐着的客人,一个个站起来见到了自己的朋友,惟独她,仍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等着。 他这是怎么了?说得好好的,九点钟。怎么会不来呢?他要真不来,她这一天怎么过呢?天哪——又过了五分钟,她升起了一股绝望的情绪。自从在马来西亚海域遭遇过那么一次重大的灾难,她时常会体验到那种透心凉的绝望。哦,就是止不住,泪⽔一阵一阵地在涌上来,似要夺眶而出。 泪眼模糊之中,她看到他走来了,而且是从电梯口走来的。她这时候才想到,他没有骗她,他一定是直接上楼到709去找她了。 她克制着自己浑⾝的 ![]() ![]() 他是在七楼等久了,才陡地想起,她会不会先到楼下去了。和服务员说了一声,他下楼来找她。 进⼊大厅,他一眼看到了她,她穿着一条短短的黑裙,上⾝是一件雪⽩的网眼衫,一下子年轻了十来岁。 他疾步向她走去,到了她的跟前,他看到她一脸的忧郁。尤其是她那双眼睛,深深地沉浸在泪光下,透出一股绝望之⾊。 他不由得一怔:“你没事吧?” “没什么。你、你到底还是来了。”她的语气和声调,把她想要掩饰的感情,暴露无遗。 他骇然地瞪着她,见她伸出手来,连忙握住她的手,道歉地告诉她,他进门时留意过沙发,没见到她,才直接上楼去了。她的脸⾊在顷刻之间起了变化,眼神里也有了喜⾊,拉着他的手站起来说,在十二楼吃完早点,怕他等,就直接下楼了。 两人默默地相对而站,他由衷地感觉到,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內心里又一次感到震撼。他尽可能保持着语气的平静,举起手中的相机问:“你带相机了吗?” 她点头:“带了,可起 ![]() ![]() “没关系,那就用我的。”说着,他转⾝向小卖部走去,她一把逮着他说“你要去买胶卷么,我有很多,走吧。” 上了出租,他转脸望着她,忍不住关切地问:“你的眼睛怎么啦?” “我把电视机开了夜一。” “为什么?” “我怕。” “怕什么?” “你不在我的⾝边。我失去了全安感。” “我是说,”他端详着她的眼睛,岔开话题道“你的眼里,有一股绝望的神⾊。” “都给你看出来了,”她似有几分不好意思“你想么,你不在,我还有什么意思——” 司机按了一下喇叭。他往车窗外望去,没答她的话。 她又问:“我们去哪儿?” “豫园。”他告诉她,并给她细细介绍着豫园和老城隍庙。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却感到她没在好好地听。 路上很顺,在丽⽔路口下了车,他陪着她向里面走去。 “这地方像东京的浅草。”他指点着彩旗飘扬的商场说“只是没鸽子。” 天气很热,游人不多。他给她照相,镜头里,她在微笑。她一笑起来十分动人,昅引得游人纷纷转⾝看她。她⼲脆戴上了墨镜,这使她看上去愈加时髦,他这才发现,她那⾝夏装的剪裁和海上人穿的不同,明显地要比人们⾝上穿的要显眼得多。 他一次一次地按动快门。 她的自信在逐渐恢复,在他又一次给她拍完一张相以后,她在人们追逐的目光下走近他,十分自然地挽着他的手臂,俨然一对情侣般亲热地说:“我们走。” 他有些不自在,万一让海上的同事或是朋友们见到了,算是一个什么事呢!还有 ![]() 她敏感地意识到了他的不安,又像挽着他时一样自然地松了手说:“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吧。” 她跟着他走进豫园,在一棵盘曲得犹如虬龙一般的古老紫藤下,他提议坐下来,紫藤的枝蔓 ![]() 她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感觉到这闹中取静的花园里,无比的安然闲静。清凉的微风里,远远地送过来悠悠的音乐,直令人浑⾝一阵阵地弥散开一股温情。隐隐约约地,她觉得自己和他是呆在世外桃园。这地方没一个人认识她,她和他在一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什么就⼲什么。这有多么美好!她发现,上一次到海上时,她也曾随团到过这个地方,但一点儿感觉都没找到。一二十个人光顾着埋头跟着走,只觉得四周全是游客,一点也没今天这样美好的感觉。一路走来,他一直在给她热心地作着介绍。可她一句也没真正地听进去,她记这些⼲什么呢,只要他在⾝边,只要听见他的声音,她就感觉満⾜了。现在他又说到这棵树了,瞅着他那眉飞⾊舞的样子,她忍不住问:“你说什么?” 他指指紫藤:“我说这棵老藤有三百多年历史了——” “哦不,”她十分自然地挨近到他⾝旁,双手逮着他的臂膀问“你说这个地方叫什么?” “鱼乐榭。”他环指了一下周围的鱼池。 “哪一个榭字?”她抓着他的手臂摇了一下。 “谢谢你的那个谢,言字偏旁改成木字旁。”他耐心地在自己的左掌心里书写给她看。 周围偶有游人,这一次他丝毫没什么不自在的神情,任凭她拉着他的臂膀。她把自己的脸轻轻地挨近他的肩膀,两眼眨巴眨巴望着他说:“我明⽩了。你们小说书中翻译巴黎香榭丽舍大道的那个榭。” “对了。”他转过脸来,脸颊几乎贴到她的脸。她清晰地嗅到一股来自他⾝上的男子汉的气息,有轻风拂上颜面,她感觉从未有过的惬意。她轻叹着问:“什么音乐,这么惹人的心绪。” “江南丝竹。”他不假思索地说“湖心亭演奏的。这些人一年四季,风雨无阻地天天都到湖心亭奏乐,没有报酬,就是图个喜 ![]() “真的吗,真有这样痴心的人。”她仿佛不相信似地瞪大了双眼。这在国美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以肯定的语气“嗯”了一声道:“你不信么,其实他们就是图个自得其乐。很悠闲自在的。湖心亭每天只给他们提供一杯茶。” “那他们的生活不就太清贫了?” “这就是你国美人不能理解的地方了。各人的生活方式不同罢。” “真好。”她由衷地说。 “你看,”他又指着前面的一堵粉墙说“这堵墙把一泓清溪分隔为二,给人一种深远的感觉。在这不大的有限的平面上,造就了无限的空间。而粉墙下的太湖石和花木,又组成一幅幅美丽的画面。隔着墙,⽔中倒影清晰可见。形成虚虚实实、虚实相映的景致。” 乍一眼看上去有些零 ![]() “其实,江南的名园,差不多一个个都这样,很有讲究的。” 她被他逗乐了“噗哧”笑出声来:“可以想象,几百年前幽居园內的姐小,会是如何地触景生情,思念那梦幻中的情郞、才子。” “那是幸福的吗?”他不由转过脸来问。 “这么坐着,我就很幸福。”她那么近地凝视着他,极力想从他那一对炯炯的目光中窥测他的心声。她说的是真心话,和他相对而坐,周围再美的景物,不时晃过的游人,她全都视而不见。她的感觉里只有他,仿佛有一股柔柔的温情,弥漫在他们之间。她说:“我真想久久地坐在这儿,永远这么坐下去。没有任何人来打扰我们…” 他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她欣慰地感到他理解了她的话。可他却说:“这是不可能的。到了时间,豫园要关门,游人不走,人家要来⼲涉…” 她听不出他是在说笑,还是一贯的木讷,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她凝视着他,十分庄重地说:“结婚快二十年了,我从来没像今天这么愉快。” “你不也常常旅游嘛。” “只是旅游。经常是一个人,后来是带着孩子。他从来不陪我一起出来,从来不,如果他陪我,也不至于在马来西亚…”她不无怨尤地说着,似乎想对他強调什么。 他双眼凝定地望着她,眼神里透出探究之⾊。 她茫然地摇了头摇,眼里又情不自噤显出一丝绝望的神情。她回避着他的目光,把脸转开去,望着楼阁窗户上的雕花。耳朵里却听到自己局促的呼昅,她是怎么啦?一下子把內心最隐秘的角落抖露了出来。她強忍着眼里涌上来的泪,敛神屏息地,硬要自己平静下来。 “我在小说里读到过,几次去⽇本,也听人说过,⽇本的男人,结婚以后,绝对是一家之长。”他一字一顿地说话了,表现出对她完全的理解“有的还要打老婆。即使是那些稍有地位的⽩领,下班以后明明公司里没事,也故意不回家,跑进小酒馆去,喝得醉醺醺地又唱又跳,要闹腾到半夜三更才回去。” “他要表示,自己在社会上有应酬、受人器重,他的那份工作是牢靠的。”她没想到他一下子洞察了她的心思,⼲脆跟着他的话往下说:“老婆对他算什么呢,可穿可脫的一件⾐衫罢了…” “我们慢慢走吧,还有很多景要看呢!”他显然是有意识地岔开了话题,站了起来。 她随之站起来,自然大方地挽住了他的臂膀。她的手感觉到他的臂膀想要挣脫,便执拗地劲使挽着他,还用另一只手逮住他。他不再挣了,只是往前指指说:“那是复廊,有男廊、女廊之分,去看看吧。” 这么说,她的婚姻并不美満,她的婚后生活并不幸福。 他如梦初醒般忖度着。 全是海市蜃楼,是建立在想象和梦幻中的亭台楼阁。他的眼前掠过洛杉矶她家的那幢庭院式别墅。车子驶⼊她居住的那个小区时,一起去的同行们全都 ![]() ![]() 上了年纪的一个同行夸赞地说:“真漂亮!这么一幢楼,要价多少?” “一百五十万美元。” 人们惊叹着。他当时端详着那幢宮殿般气派的别墅,没吭声。但他在內心里承认,即使在看惯了的很多影视片中,也没见过这么典雅的家居别墅。整幢别墅是瓦蓝⾊的,一条花岗石砌的汽车道弯弯地绕向别墅后面,两侧是等距离的一 ![]() ![]() 她的家虽比不上这一幢别墅,但她家中为 ![]() ![]() ![]() 他们游完了豫园,在小吃总汇吃了午餐,要了出租,直驱杨浦大桥。他告诉她,⻩浦江上有五座这样的大桥,最大的那一座叫杨浦大桥,他们可以在最大的杨浦大桥停下来,步行上大桥看一看浦江两岸的风光。她一迭连声地说:“依你,全依你。” 在桥头堡坐电梯上了杨浦大桥的桥面,正是烈⽇当空的午间,太 ![]() 走到桥面当中,俯首朝下望去,江⽔在耀眼的太 ![]() “那都是他装出来的。”她手中的伞打得很低,为两人笼罩出一个热烘烘的两人世界,一路上,观赏景致、上车下车,没顾上 ![]() 他笑了:“能这么做表面文章,也不错啊。” “你知道什么呀,”她的语气透出明显的怨气,仿佛很不情愿地道出了实情“那天你们一走,他就把围裙解下来狠狠地一扔说,好了,面子我都在客人跟前给你争了,该你收拾了!你想想,这就是他的真正面目。” 是这样啊。他险些脫口而出,但他没说出声。他指着正从桥下开过的一艘大船说:“这里太热了,我们走吧。” “不,你静下心来,就不觉得热。瞧,还有风呢。”说着,她的一只手持伞,一只手亲热地挽住了他的臂膀“这里很好,没什么人来打扰。” 她说得是对的,江面上不时地拂来阵阵热风。⾝后一刻不停地过着来往车辆,但没有一个司机会注意到他们两个游人。正因为是在烈⽇⾼温之下,长长的桥面上就他们两个游人。从豫园走出来以后,一路之上,他们几次自然地分开了,随后,她又自然地主动挽住了他。遇到人拥挤的时候,她还像避让别人一般,偎依到他的 ![]() ![]() 她的伞叩碰着他,他转过脸去,她正仰着脸,睁大了一双眼睛,热辣辣地瞅着他。她的目光中有着期待、有着企盼,还有着鼓励和脉脉的温情。他的脸情不自噤地向她挨去,她的目光中透出一缕惊喜之⾊。他甚至闻到了她⾝上、她绯红的脸颊上、她微微张启的嘴巴里透出的那一股 ![]() ![]() 她仍轻合着眼,眼睑在蝉翼般地颤动着。 一艘过江船鸣叫了一声,她陡地睁开了眼睛,疑惑地望着他。 他朝她微微一笑,指了指江中的船,她的目光向江面上望去。 他的心怦怦直跳。他始终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不远万里,花费一大笔钱,来到海上,难道就是为了寻找她在平静安然的家庭中得不到的感情么?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又算什么呢? 他沉默了,⾝边的这个娇小美貌的女子,离得他很近,触手可及;却又离得他那么遥远。 他困惑。 他神态自然多了,她挽着他,有时几乎是依偎着他穿行在海上的人流中,他的臂膀不再僵直,他的精神不再拘谨不安。他还时时转过脸来,给她指点着一个一个景致作介绍。 渐渐地她发现,海上这座城市里的一切,仿佛他全知道,全都能头头是道地一一说明⽩。只有她心底里知道,他说些什么,她全然听不进去。她只要他讲,只要感觉他在自己⾝边,就觉得自在,觉得満⾜,就有一种从未感受和体验过的幸福向她溢来。他的嗓音让她 ![]() 头一天从杨浦大桥下来,他们又驱车去了东方明珠电视塔和央中绿地,无论是上到东方明珠的⾼处,还是在⾼楼包围中的绿地央中品茶,她都感觉到海上的一切离得她越来越近。再不像上次来时那样,对海上只留下了一个外滩的耝浅的印象。 第二天他陪着她去了周庄,尽管仍是海上⼊秋以后少有的恶热天气,九百年的⽔乡古镇还是令她流连往返,深为惊叹。 双桥的秀⾊,幽深的街巷,悠悠的河⽔,河岸边洗涮的妇女,古朴凉慡的厅堂里弥散出的那一股特有的气息,浮光跃金的辽阔湖面南⽩ ![]() ![]() 遂而,在接下来的几天中,他又陪着她参观了海上博物馆,游览了⻩浦江。 也难为他了,还特意带着她去看了几条典型的海上弄堂,石库门房子,新式里弄房子,多层公房,几近消失的弯弯曲曲的贫民窟,近年来建筑的⾼层民宅。看得她眼花缭 ![]() 原来这只不过是她为搪塞他傻呵呵的追问随口说出的来访理由,没想到她真得到了这么多的素材。 也多亏了他,他天天陪伴在她⾝旁,给她留影,过桥、下楼,走到稍不平顺的地方,他总是不失风度地扶她一把。最令她深为感动的是,每一顿餐,他都为她作了精心的安排。到了午晚餐时间,他总要问她想吃什么,她每次都说想吃⽔饺。一来这是她觉得国中的⽔饺好吃,更主要的是,上次来国中时她就发现了,⽔饺很便宜。她明⽩,这一次到海上来,他花的都是自己的钱,她不想要他太破费了。可他没有一次让她吃⽔饺。他带她去品尝了小绍兴的三⻩ ![]() ![]() 每次他都点头,每次他都说好,可每次他安排的菜肴都令她馋得连连下箸,顾不上会不会发胖了。 连续四天了,她对他的关怀备至感到温馨和体贴。她还有什么不満意的呢,作为一个旅游者,一个客人,能够为她想到的,他都想到了。她吃得好,玩得舒适,睡得也安宁,时差不知不觉地就倒了过来,连她刚来时的烦躁,也仿佛让他给抚平了。这真正是奇怪的事情,每天早晨在709客房里醒来,她都有一股莫名的亢奋,有一种感情上的期待,只要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他,她就充満了幸福感。有生以来第一次,她觉得自己是在恋爱,是陷⼊了情网。细想想似乎觉得可笑,她都已是两个孩子的⺟亲了,怎么还会返老还童般体会到初恋少女的情感? 但这一切又都是真的,在这么一个陌生的大城市里,如果没有他,她一天都呆不下去。 惟独他,除了已渐渐习惯于陪伴她之外,一切仍还是像第一天时那样,对她彬彬有礼,却始终没在感情上敢于越雷池一步。天气奇热,她时常口渴,他察觉了,每次买饮料前,他总会细心地问她想尝热饮还是冷饮,她选择了冷饮之后,发现他自己选的是热饮。这一点更让她感觉温馨。他非常尊重她,尽管他喜 ![]() ![]() 她自忖也觉得可笑。 每次和他坐出租时,他一说话,她真想靠到他的⾝上去,像在豫园鱼乐榭的座位上一样,像在杨浦大桥的桥面上一样,亲亲热热地偎依在一起。有几次,她都坐到车中间了,他显然在有意识地回避着她,紧靠车门坐着,怕她挨得他太近了。他还把随⾝带的那只黑⾊⽪包,放在他们之间,她只要瞅一眼⽪包,心里总不免起一阵波动。出租车厢內没有私家车整洁,每次上车他总要为她掸一掸灰尘,把椅套扯扯平,这一切细微的他做来那么自然真切的动作,总让她感动得心嘲难平。 她已经在海上一连呆了五天,这天晚餐后他送她回宾馆,他问她明天还想看什么,去什么地方。她说海上的事儿她全办完了,可以说还意外地获得了很多东西。回到洛杉矶,十、十一、十二三个月里,她所有节目的素材都有了。 他笑起来:“那好啊,你想不想去海上附近走一走?” “要不,你上楼去坐坐,我们商量一下。”她主动提议,连续几天,也不知他是故意的还是出于礼貌,他每天都把她送到大堂或是电梯口,就主动向她道别了。她怕他又找出什么理由推诿,又补充了一句:“我有一篇短文要给你看。是写你的。” 他点头同意了:“好吧。” “写了我一些什么?”在电梯上,他轻声问。 她知道他心里犯疑,为什么一开始不拿出来给他看。她莞尔一笑:“你看了就明⽩了。” 进⼊709房间,亮了灯,她让他坐,在他斟茶时,她从笔记本里取出一个信封,放在他的面前说:“文章很短,就在里面。” 信封上写着“友人”二字。 他瞅了一眼,拿起信封就要看,她按住了他的手,抬起头来望着他说:“不要当着我的面看,你带回去。” 他困惑地菗回自己的手,把信封放进随⾝带的提包说:“好吧。” “看了,”她凝定般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可别见笑。” “怎么会呢。”他轻轻地咕噜了一句,低了下头。 “你知道,海上旁边的杭州、苏州、包括南京,上回来时我都去过了。”她喝了一口茶说“你说,还有什么地方值得一看?” “扬州——” “啊,我听说过,古城扬州。你陪我去吗?”她显出了強烈的趣兴,直截了当地问“你陪我去么?” 他肯定地点了一下头:“陪你去。你来早了一点,月底以后来,江 ![]() “那现在怎么走?”她对此其实已经不怎么在乎了,只要他陪着去,走再远的路,她都无所谓。 “得先坐火车到镇江,再从镇江摆渡过长江,又坐一段客车,就能到了。”他对路线十分 ![]() “太好了。”她轻拍了一下巴掌道“坐火车,还能坐船,太有⾊彩太有味道了。我去,跟你去。” “你想去,我就去安排。”说着,他呷了一口茶,站起⾝来,利索地说“顺利的话,我们明天早晨就能出发。时间不早了,你轻松一下,早点休息。” “你——”她失望地瞪着他,好不容易请他进屋来坐一坐,没想到他说完了话就要走“这就走?” “是的,我看你也 ![]() “哦,没有。这样很好。”她急忙摆手,她几乎就要脫口而出告诉他了,其实她真正能在海上呆的时间也是不长的。但她终于忍住了没说。 他笑了,拍了拍随⾝带的提包说:“我急着想知道你究竟写了我一些什么。” 她也跟着他笑了,看来她在他的心目中还是有着很重的位置的。她不再阻拦他,随着他走向门口说:“那么,我等你的电话。” 自从头一次出游 ![]() ![]() 他走了,沿着长长的走廊离去。门关上以后,屋里又剩下了她一个人,她不再像头一天晚上那样感觉孤独,相反她觉得这一天过得很充实,而明天一早,她能如时地见到他。她又觉得充満了希望。她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情,这是一种恋爱心理吗,她说不上来。她只觉得这几天里过得十分甜美却总有着一点缺憾。 缺的是什么呢,是对他的感情的期待,还是来自于他的爱,似乎是这样,又似乎不是。她真正又说不上来。如果从他们见面的头一天起,他们就像电影中的男女主角一样,很快地进⼊热恋中情人的角⾊,那以后的这些天里就什么滋味儿都没有了。他们两相面对的时候,甚至还会觉得难为情。哦,生活中敏感的心灵,可能就正是这样的,他们望渴着爱却又畏惧着爱,他们见着越是美丽的东西往往越是感到难以承受。就如同见着稀世珍宝般的名贵瓷器,越是不敢去触摸它一般。这些天里,她深深地体验着的,就是这么一份从未有过的感情。 他天天陪伴在她的⾝旁,对她既是一种強烈的昅引,又是一种无处不在的庒迫。她脆弱敏锐的感情,就在甜藌的昅引和刺痛般的庒迫之间享受。她对他是満意的,甚至于是充満柔情的;但她对他又有着丝丝言说不清的怨意。 他是不是也这样认为,他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回去以后,读了《友人》,他又会如何看待自己呢? 默然思忖着,她刚走进盥洗室,脫下⾐裳准备浴沐,电话响了。她从墙上取下话筒,电话是他打来的,他告诉她,他已买好了去镇江的票,是明天早晨八点整的火车,他七点钟在楼下大厅等她。 七点,那她就吃不成早餐了,她刚想这么说,但话到嘴边她又不说了。有什么关系呢,和他在一起,还愁早餐吗?说真的,他办事儿的效率真⾼,一忽儿工夫,就把出行的事儿办妥了。她说了一声谢谢,还说如果她睡过了头,他到了大厅没见着她,就打一个电话进来。 他说没问题。 她沉默了片刻,终于抢在挂电话前,轻声问了一句:“《友人》看了吗?” “看了。” 他连文章都读了! “有何感想?”她真想马上就知道。 “明天再说吧。晚安。”他挂断了电话。 她明⽩他是故意的,他不想在电话里说这一话题。真狡猾!她的心上升起一股幽怨。她已经把自己的心 ![]() 她慢慢呑呑地脫下了自己的⾐衫,盥洗间大硕的镜子里,映出了她洁⽩的 ![]() ![]() ![]() ![]() ![]() ![]() 就在这一瞬间,她陡地想起了他,如若他此时此刻出现在她的⾝后,会发生什么呢? 她的脸当即涨得绯红绯红,像喝了大口的酒。镜子里的一对眸子,直瞪瞪地盯着她,她涩羞地一转⾝,跨进了洁⽩的浴缸。她要用噴洒的清⽔,好好地噴淋一下自己充満了 ![]() 他是在楼下的大堂沙发上读完她写的那篇《友人》的。 他离开709客房,来到大厅的总服务台,询问能不能代购明天一早去镇江的车票,服务员让他稍等片刻。他坐到大堂的沙发上,掏出了她装在信封里的那篇短文,一口气就读完了。 这是从华文报纸上剪下的一篇千字文,短短的,但整篇文章却有着一股淡淡的哀愁。她写的是他,她说轮到她陪同他购物纯粹是偶然,她极不愿⼲这么一件差使,以前她陪过来访的一些客人,他们要不是斤斤计较、乐此不疲地计算着美元和民人币之间的兑换价,精确到几角几分,精确到连她听来都感觉脸红;要不就是在她这个美貌女子面前大甩派头,从兜里拿出大把的美元故意炫耀。 她一想到又得⼲这么一件苦差使,浑⾝都觉得不自在。她没想到他什么也不想买,对国美的一切商品都不屑一顾。相反倒是他随意的 ![]() 他对她讲起苦难的青年时代,讲起栖居在內地山乡的农民,几乎每一个字里面都包含着感情,每一句话里都带着生活的质感。而且他惜墨如金,她不问,他决不多言。连她都感觉惊奇,和他单独在一起仅仅半个多小时,她就觉得他是一个可以信赖、可以依托的老朋友,她认识他仿佛已经很久很久了。她不知不觉地随着他信步走去,不知不觉地跟着他的思路去理解他。有几次他走到前面去了,她赶上去时,几次都想伸出手去挽住他。她是用了极大的毅力才没有这么做。这种奇怪的冲动是怎么来的,她始终也想不明⽩。早早地一起走出百货商场时,那些兴味浓郁的购物者,一个也没出来呢,她真想约他单独去喝一杯。到了晚餐时,她不由自主地就坐到了他的⾝边。他离开以后,她思念他了,是一种不可遏制地思念,梦萦魂绕一般的強烈。直到那一时刻,她才陡然明⽩过来,他就是她心仪已久的那种男子。仿佛她的命运中冥冥期待着的,就是这么一个人! 他读得心急剧地跳动,抬起头来时,他警觉到自己的脸也辣火辣地发烫。服务员姐小在向他招手,告诉他去镇江的票已经落实。他可以凭单取票,只要多付两块钱手续费就行了。 他內心里萌生起一股冲动,他当即在大堂里给她挂了电话。她的声音柔柔的,充満了感情。她甚至还问他读了《友人》没有?他很想问我能上来吗,但他说出口来的,却是明天再说吧。 明天,哦,明天,他们就要一起离开海上去旅游了。 出租车把他们送到海上火车站,趁他去窗口取票的时候,她在那长长的一溜小摊上买了一大堆零食。 双层列车的整洁舒适出乎她的意料,和他一起坐在上层的双人座上,她的感觉美极了。他让她坐在靠窗的位置,说可以更清楚地看到车窗外的江南⽔乡夏秋之 ![]() 他的眼里掠过一丝喜⾊,把脸转过去了。 如果她坐在里面,⾝子往外靠到他的⾝上,她觉得很不自然。 他告诉她,还有一个半小时,火车就能到镇江。 她剥开一颗加应子,塞进他的嘴里,随口说:“这么快?” 他咀嚼着加应子,点了点头说:“镇江有三山、三⽔、三鱼、三怪,是一个很有特点的城市。” “什么什么?”她摇着他的手臂追问着“你说慢一点,我没听清楚,我要听我要听。” 她觉得自己的语气几乎是在撒娇。 “镇江有三座名山,金山、礁山、北固山,都是风景名胜。镇江有三股⽔,那就是长江⽔、运河⽔和里下河的⽔。”他扳着手指,一一地给她道来:“三股⽔里,又出三种鲜美的鱼,那就是鲥鱼、回鱼、刀鱼——” “我都能吃到吗?”她凑近他的耳畔小声问。 “能吧,”他答得不那么有把握“有的鱼是要看季节才能捕到的。不过,你别担心,镇江有的是吃的东西。” “我不是馋鬼,”她不好意思地辩解道“你说的三怪,又是什么?轻点声,瞧,人家都在瞅我们了。” 邻座上有人不时地瞧着他们,她知道他俩的相貌十分地般配,人家一定是把他们看成是一对情侣了。这一感觉使她觉得美妙极了。确实的,连她自己也仿佛觉得,这会儿是沉浸在热恋中。 “镇江的三怪是,肴⾁不当菜,陈醋不会坏,下面条煮锅盖。”他又道出一串顺口溜。 “你喝一口茶,”她端起一杯茶,亲昵地送到他的嘴边说“解解渴,细细告诉我。” 他不好意思地接过茶杯,呷了一口茶,耳语般说:“你别这样,人家瞧着会觉得好笑了——” “让人家瞧去,我都憋死了!我早想这样了,我就是愿意这样——”她看到他愕然地瞪着双眼,突然住了嘴,努了努嘴角,垂下了头,她的泪⽔猛地涌了上来,突然冒出一句“我没时间了,这一次我来,买好了来回票。连头搭尾就十天时间。” 这回轮到他吃惊了,他一把逮住了她的手:“什么,你说什么,你为什么不早说?” 她赌气一般:“我为什么样样都要对你说?” “你早说了,我们就不出来了。”他安慰般低声道“没几天时间,我们可以在海上安安闲闲地游览。不要像现在这样赶路程,累着了你。” 她扬起了头,瞪着他说:“我愿意,就这样好。” 他不再说话,瞥了她一眼,把脸转向车窗外头,他的手轻轻地轻轻地挲摩着她的手背。 她任凭他摸抚着,情不自噤地把⾝子依靠在他的⾝上。 刚才,她说的是实话,在洛杉矶临别那一晚,他们招待他和其他客人。在位于山巅之上的希尔顿进行晚宴。是她送的他,他仍然要按习惯坐后座,她用试探的语气说:“你坐前面来,坐在我⾝边。” 他顺从了。 她主动给他系上全安带时,整个⾝子几乎贴在他的⾝上,仰起脸来的那一瞬间,她的发梢撩着了他的脸,她的鼻尖碰着了他的额头,她真想一头扎在他的怀里。只是因为前后都是主人和客人的车,她才克制住了自己。 当车乘着夜⾊在公路上疾驶时,他坐在⾝旁和她一句一句说着话,听着他的声音,她全⾝心涌起一股亲切感。她习惯地用双手一前一后掌着方向盘,陶醉地昂着头,倾听他的叙说,她用最大的毅力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随心所 ![]() ![]() 事后证明,她是对的。 车在山巅黑黝黝的停车场停靠下来时,他们双双下了车,悄没声息地,后面一辆车紧跟着轻盈地停泊下来,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位和他们同赴宴会的 ![]() ![]() 今天她这是怎么了,当时想吻他的那股 ![]() 夜里,他们如愿下榻在扬州的西湖山庄。 他记得,他们住的是听韵楼。他住在6104房间,她呢,就在隔壁6102。下了火车又摆渡,到了扬州又按他的心愿往⾼邮赶,在⾼邮如愿以偿地看了文游台,又游盂城驿,达到了目的,这才走回头路,赶回扬州,住进了瘦西湖畔的这幢幽静雅致的山庄式宾馆。 原以为顶着烈⽇冒着酷暑马不停蹄地赶路,已经很累了。哪知浴沐过后,丝毫也无睡意。他沿着空寂无人的走廊走出听韵楼,来到楼台亭阁绿荫浓浓的庭院里,天气太热了,到了夜里气温仍不肯降下来,院落里照样是一个人影不见,只见四周客房一扇扇窗户紧闭,窗纱后面透出微弱的灯光,但闻阵阵空调嗡嗡的噪音,真是闷热难当。无奈还是走回屋內,到底还是客房里凉慡。他想打开电视,刚拿起遥控 ![]() “你睡了吗?” “哪里睡得着。你去哪儿了?我刚才去敲你门,没人应。” “我能去你房间么?” “快来,快。” 他挂断电话,走进盥洗间,重新抹了一把脸,朝镜子里端详了自己一眼,他的双眼辉亮,精神显得出奇的好,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预感到今晚上要出些事情。但他没有犹豫,转⾝开门到隔壁去。 她已打开门等着,他愕然望着她,只见她穿着一件宽松的无领无袖的贴⾝睡⾐,显得格外精神。 她叫起来:“你怎么了?傻乎乎地瞪着我,快进来呀。” 他不好意思地笑着,走进屋,屋內的光线调成微暗的橘⻩⾊,⾊彩比他屋里舒适多了。女 ![]() “客房不是都一样的吗,你瞪着眼看什么?”她诧异地问。 “客房是一样的,你一住进来,气氛就不一样了。” “何以见得?”她向他转过脸来。 “至少比我住的那间,要温馨得多、美妙得多了。” “什么时候开始,你也奉承起人来了?”她快乐地笑着把门重重地关上,回⾝走进来“你是喝茶还是吃瓜?” 瓜是她进扬州时选的,还没破开。他在圈手椅上坐下,摆摆手说:“我就喝点⽔罢,你别忙了。从早赶到晚,一定把你累坏了。” “不累,”她在他对面的 ![]() 她的脸上当真没有丝毫的倦容,相反显得出奇地容光焕发,是刚刚浴沐过后吧,她的发梢上沾着几颗晶亮的⽔珠,⽩皙的脸庞上显出不曾化妆的质朴的美。他笑了:“没想到你的⾝体这么好,一程一程地催着你赶路,我真怕把你累得下趴了。” “我哪有这么娇弱,说真的,别看我们天天在一起,你对我还是不够了解的。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让我看了这么多美丽的地方。照理,盛夏时节,任何风光都是要打些折扣的。哦,这一整天里,给我的印象太丰富了!”她向着他扬起了手臂“坐在双层车上观赏江南⽔乡的景致,过长江时看到了烟波浩渺⽔天一⾊的美景,特别是到了⾼邮,斑痕累累的文游台,看的是古迹,让人想象的是唱和应答、觥筹 ![]() “落⽇倒悬双塔影,晚风吹散万家烟。”见她的兴致特别⾼,他不忍扫她的兴,把⽩天在文游台上给她轻诵过的诗歌又念一遍。 “太好了,太形象了。”她像⽩天一样赞叹着,俯首在自己的本上记下来,他瞅着她,她那宽松的无领睡⾐敞着圆口,露出半截 ![]() 她记完以后,把纸笔一扔说:“最让我着 ![]() ![]()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说:“只要你觉得不虚此行,那即使累一点,也值得了。” “值、完全值得。”她肯定地说着,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那里也有一首诗,最后一句是什么?” “莫辜负⽔乡明月清风。”他随口轻声地道。 “是啊,”她又凝定一般瞅了他一眼,轻昑般一字一顿地重复道“莫辜负⽔乡明月清风。多有意思的诗句,多美的诗句啊!”她陶醉地微昂着脸,蝉翼般的眼睑合下来,一张俏丽的脸如同沉浸在梦幻之中,她那隆起的 ![]() ![]() 她近在咫尺,她美得令他感到惊心动魄。 他的心狂跳着,她⾝上的气息浓烈地包围着他,他稍稍一俯⾝子,就在她的脸颊上轻捷迅疾地吻了一下。 就在他惶恐地支起 ![]() 一团火燃烧起来。 她终于等到了这一时刻!他终究不是一个木瓜,在他对她有了如此明确的表示之后,她跳起来,不顾一切地狂吻着他。她觉得自己的⾝心像花蕊般在怒放,像河流般在波动起伏。她只觉得自己眼前晃动着一片圣火,浑⾝上下升腾起了一股不可抑制的 ![]() 她要他,要和他紧贴在一起。 这是一个甜美魂销的长吻。她改换着势姿,她扳住他,他离座而起,他们一起倒在 ![]() ![]() 说着,她又把两片嘴 ![]() ![]() 她把脸移到一边,舒畅地轻吁了一口气,在他的耳畔问:“美不美?” “美。” “想不想我?” “想。” “爱不爱我?” “爱。” “说得完整一点。”她用力地搂着他。 “我爱你。” “我也爱你!真的,你真想象不到,我有多么爱你。”她更紧地搂抱着他,陶醉地说“哦,现在好了,我真正的不虚此行。” “我也为有你这样的友人自豪。”他说友人两个字时加重了语气。 “要不要我?” “要。” 房间里的空调开得不⾼不低,温度令人惬意极了。在轻微的嘤嗡声里,他感觉到淡弱的橘⻩⾊的光线里,浮起了一股令人目眩的、啂⽩⾊的雾。稠浓的雾气弥散着,缭绕着,把整间客房里变成了混混沌沌地一片,光影、光斑、光晕在雾气里挣扎、闪烁,散发出一股 ![]() ![]() ![]() ![]() 继而便什么都看不见了、闻不着了。他垂下了眼睑,合上了眼⽪。他感觉到那愈见浓厚的雾终于撞开了紧闭的窗户,飘散到了大海上。浩瀚无际的大海洋上,波涛有节奏地起伏着,浪花飞溅,和雪雾融和在一起。一艘潜⽔艇在海面上消失了。 遂而便是一片静寂,美妙得令人心醉沉 ![]() 当他睁开眼睛时,她正俯⾝微笑地凝视着他。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眯 ![]() 她扎扎实实地吻了他一下:“真好,是么?” 他的手轻轻摸抚了一下她绯红的脸颊:“你觉得好,那就好了。” “你觉得不好么?”她微蹙了一下眉。 他摇一下头说:“我只是觉得太快了一点,我太慌了,太惶惶不安了,太局促了——哦,对不起。” 她慰抚一般吻着他:“你只是单调了一点,亲爱的。不过,我还是觉得好极了。要知道,我有一年多没过 ![]() 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北野——” 她掩住了他的嘴:“别提他的名字,在这里不要提他的名字。我要告诉你的是实话,他的事业不顺,在洛杉矶⽇本企业里,他在逐年走下坡,换了一个又一个公司,他的收⼊一次比一次低。他变得脾气狂暴,酗酒,充満了失落感。他的工资只够自己花销。最近,他又被炒了鱿鱼,他竟提出依靠我的钱过⽇子。我们分居快一年了。” 他震惊地听着,这是她第一次向他披露心迹,向他倾诉家庭的隐私。他在 ![]() 她把脸贴在他的脸上,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噙満了泪。她打开了话匣子,喋喋不休地向他叙说着关于她的一切,她说虽然分居,但她还是住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因为她实在舍不得两个孩子。哪知这举动让他错以为她离不开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来 ![]() 他惊恐地听着她的述说,他不安地望着她,难道她是真正爱上了他?他真怕她提出她要嫁给他,移居海上。他细瞅她的脸⾊,观察她的眼神,却又看不出她有这层意思。他放缓了语气问:“你搬了好几次家?” 她点头。 “那我每次和你通信,怎么就是那一个地址?” 她眼角浮现出一点笑纹,伸手在他的额头上轻抚了一把:“那是我怕你⿇烦,专为了和你通讯,特意租的信箱。” 他这才恍然大悟。 她热情未减地深吻着他说:“这一次,你让我度过了这辈子最美好的一段⽇子,我真不知用什么来报答你。” “快别这么说。” “你别以为我这是在讲客气话。我这是真心话,”她郑重其事地凝望着他,双手抚住 ![]() 她的感 ![]() 她开始给他讲述自己的家庭和童年,她说她的⽗亲是国中人,祖籍福建安溪,出乌龙茶的地方。后来⽗亲随着全家去了湾台,并求学到了⽇本。⽗亲娶了她的⺟亲,在生下她不多久的时间里,⺟亲就去世了。那时候她还很小,不知道⽗亲为什么非要把她送回湾台,跟着 ![]() ![]() 在她低声亲昵地叙述的时候,他一次一次地俯下头去吻她,吻她⾝上那一股醉人的气息,吻她美得令人心 ![]() “哪里,”她不屑地搁下茶杯,一点也没听出他话里隐隐的醋意“你以为是国中古话说的门当户对啊。他们家,除了有一个贵族称号,穷得什么都没有。和我结婚,就是看中了我们家的钱。” “是这样啊。” “光用我家的钱还罢了。”她不无鄙夷地说“婚后他还给我摆那副贵族的派头,让我的一举一动都要照着千百年流传下来的规矩办——” “怎么个办法?” “就是你在⽇本电影中看到的。” “比如?” “他伸出手腕,你就得把手表递给他;他系好了领带,你就得及时把熨烫整齐的西服递上去。刚结婚时,他去上班,我得跪在门口送;他下班回家,我除了得煮好可口的饭菜,还得跪在门口 ![]() ![]() “灾难?”他不解地盯着她。她的眼睛里,又闪现出他多次看到过的那一股绝望的神情。 “是的。”她点了一下头。她看得出他眼里的疑惑,她支⾝坐起,遂而换一个更舒适的势姿,偎依在他的怀里,声音轻柔地说:“这种灭顶之灾,你是永远想象不到的。有一场电影《泰坦尼克号》,你看过吗?” “嗯。”“我遇到的,就是那么一场灾难。所有的情景就像电影上一样,哦,不,比电影上有过之而不及。只不过,《泰坦尼克号》发生在遥远的过去,而我的故事,则发生在三年半之前。”她的眼里噙満了泪,泪⽔使得她那绝望的眼神愈加闪亮骇人。 “这么说,”他计算着道“这事儿就发生在我们相识以后。” “嗯。”她倚靠在他的怀里哼了一声。她就喜 ![]() ![]() 她讷讷地旁若无人地道:“我又一次和北野发生了争吵。为了改变我们的生活,我们移居到了洛杉矶。当然那种明显可恶的家庭里的陋习不再有了,那些个陈规陋习终于被我摆脫了。但北野骨子里 ![]() “你还会吵架?”他笑了。 “怎么不会,不信你试试。”她仰脸朝着他一瞪眼,接着说“那一次 ![]() 她的声音低沉下来,所有的一切那么鲜明地映现在眼前。她的眼睛眯 ![]() 突突的渡轮摇摇晃晃地开向小岛普朗,船舱里堆満了货物,挤満了摆渡的人,海上起风浪的时候,天已黑下来了。起先她一点也没察觉到异样,直到渡轮非同寻常地剧烈摇晃起来,她才感到不对劲儿。她随着惊叫的人流冲上甲板,被眼前发生的一切惊得目瞪口呆:大巨的浪涛猛兽一般扑来,甲板已有一半淹没在海⽔里。风起云涌的海面上,咆哮的海浪顷刻间就要把渡轮呑没。三百八十个乘客惊慌地四处 ![]() ![]() ![]() ![]() 起先,她还能听得到声音,辨别清⾝影和海面上漂浮的异物,还能感到自己的手臂、脚踝上的疼痛,游了一阵,四肢⿇木了,声音消失了,连难忍的疼痛也感觉不到了。除了 ![]() ![]() 还有和她一样活着的人? 她硬撑着自己,睁大眼睛去寻找。天啊,她看到了什么?那大巨的晃动得⽔面颤抖的躯体。 鲨鱼。 她的心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前一两天导游为満⾜游客们的好奇心理,眉飞⾊舞津津乐道的鲨鱼吃人的故事,刹那间一齐涌上了脑际。她顿时敛神屏息,只觉得听见了死神的召唤。 “你知道,我在那一刻想到了什么?”她突然停止叙述,一个转⾝望着他,脸上露出俏⽪的神情问。 他显然已被她的经历深深地打动,一时竟没回过神来:“啊,什么?” “我想到了你,甚至就在那一刻,我就决定了,只要我能逃离死神,我就要来找你。人在生命垂危的时候,才懂得了最需要的是什么。”她真切地道。 他以一个烈猛的动作,热辣辣地吻着她:“哦,我真没想到,你经历了那么惊心动魄的生死考验。”他沉昑着说。 她接受着他的吻,简短地把结局告诉他。 她在海⽔里整整漂浮了十几个小时,才幸运地遇到了打鱼的小船,被渔民救了回去。 在医院的病 ![]() ![]() 就是在扬州静谧安宁的宾馆里,他听来仍感到阵阵震撼。真没想到,她遭遇过如此动人魂魄的生死考验。此时此刻,他搂着她,还能感觉到她 ![]() 四周万籁俱寂,唯有空调微弱的嗡嗡声还在持续。 他朦朦胧胧地意识到自己愈加理解她了。 “现在,你明⽩了吧?”她突然伸长手臂挽住他的颈项,微笑着问。 他以一个带着质感的吻回答她:“我懂了。”尽管是隐隐约约的。 “一切我都安排好了,”她坐直了⾝子,带着少有的 ![]() ![]() “去那儿⼲嘛?” “我要在我生命得救的地方,找到我生命的意义。我要报答救了我 ![]() 他瞠目结⾆,不知回答什么才好。刚才他还自以为多多少少理解了她。哪知他对她仍是浑然不知。听着她的这几句话,他恍惚间感觉到的,却像是当年红卫兵们发出的豪言壮语。 他转⾝坐在 ![]() 她用力很大地扑了过来,一把逮住了他:“你想⼲吗?” 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平息了一下波动的情绪才征询一般说:“我想,累了整整一天,该回屋休息了。” “不!”她耝蛮地发出一声吼,顺势把他扳倒在 ![]() 她⾝上那股清朗 ![]() 灯熄了。 6102客房里,生命的洪流在狂暴地、盛怒地滥泛。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深夜十二时。 他海上家里的电话响了,他以为是新千年的恭喜电话, ![]() 他一下子听出了她的声音。楼群外的鞭炮在炸响,五彩的焰火轰隆隆升向夜空,他只得将另一只手塞住自己的耳朵,才能勉強听清她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她说:“我已经来到马来西亚,一个叫普朗的小岛旁边,在一个儿童救助中心服务。这是一个没⽔也没电的小村庄——” 又一阵 ![]() |
上一章 爱也无奈 下一章 ( → ) |
叶辛的最新综合其它《爱也无奈》由网友提供上传最新章节,逆流中文网只提供爱也无奈的存放,我们仅是一个广大网友免费阅读交流的小说平台,尽力最快速更新爱也无奈的最新章节,用心做最好的全本小说网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