舂(激流三部曲)是巴金创作的经典经典名著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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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中文网 > 经典名著 > 舂(激流三部曲) 作者:巴金 | 书号:44511 时间:2017/12/2 字数:955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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蕙从⾼家回到自己的家里以后,她把一切的希望都抛弃了。她的心是平静的。她只是默默地、顺从地做着别人要她做的事。她不笑,但也不落泪。她整天躲在房里,拿几本旧诗词或者旧小说消磨⽇子。她不到任何地方去,每天除了早晚去给祖⺟和⽗⺟请安,到厢房去吃早饭、午饭外,她连房门也不出。吃饭的时候她常常低着头,连话也害怕多说。她吃得很少,而且总是她第一个放碗,早早地回房里去。别人也不挽留她。在家里别的人全忙着,甚至她的堂妹妹芸也要做一些杂事。只有她一个人是清闲的。人们差不多不来理她,但是他们全为着她的事情忙碌。觉新每天下午两点多钟就离开公司到周家来,有时他出去买东西,有时就留在这里,照料收礼发谢帖以及其他各种事情,总要到傍晚才回家去。他每天要跟她见两三面。他常常问起她的健康,他总说她的面容近两天有点憔悴,他要她好好地保重。他的话是简单的。她的答语也是简单的。但是她也能了解那些话里所含有的深切的关心。在那些时候她的心常常被搅![]() ![]() ![]() ![]() 蕙像一个厌倦了生活的老人一天一天地挨着⽇子。她又像一个天生的盲人独自在暗夜里摸索着行路。她没有想象,没有幻梦,没有希望,没有憧憬。她对这个世界里的一切似乎完全不关心。她仿佛是一个已经举步跨⼊了另一个世界的人。 但是芸和觉新又不时把她拉回到这个世界中来。觉新的注视和话语常常深⼊到她的內心。芸使她知道她还有一个过去,又使她多少依恋着现在。但是这个带给她的却只有痛苦和怅惘。 吉期的 ![]() 周公馆前几天粉刷过一次。这时大门口扎了一道大红硬彩,又换上新的红纸灯笼。天井里搭了红粉天花幔子,大厅上四处悬挂了绿穗红罩的宮灯,堂屋门上挂了红粉绣花的八仙彩。堂屋內两面壁上挂着朱红缎子的绣花屏。到处都是新的气象。烧“茶炊”的被雇了来,炉子安置在大厅的一个角上。人又叫来一群弹洋琴的瞎子,在右厢房窗下的一角放了桌子,坐着弹唱。 从早晨起大家就开始整理嫁妆,预备着装抬盒。从早晨起就有客人来,不过来的是一些常来往的亲戚。琴很早就来了。她这天请了假不到学校去。她两天前也曾来过一次,那是星期⽇,所以她有充分的时间跟蕙谈话。她知道对于蕙的事情她不能够帮一点忙,她所能给蕙的只是同情和鼓舞;这些实际上对蕙(陷在这样无助的境地中的蕙)并无好处。然而她依旧说了许多徒然给蕙增添怅惘的话。淑英和淑华跟着周氏来了。周氏还带了绮霞来,说是留在这里帮忙几天。淑英的⺟亲张氏到下午才来,她和两个弟妇王氏、沈氏同来,道过喜以后她们就留在这里打牌。 蕙这一天是不出来见客的。琴和淑英姊妹在蕙的⺟亲陈氏的房里坐了一会儿,就由芸陪着到蕙的房间去。蕙早已梳洗完毕,正拿了一本书躺在 ![]() 这一天蕙的心境并不是平静的。嘈杂的人声和瞎子的弹唱搅 ![]() 因此芸在悲痛的感情以外还有一点愤慨,她不満意她的伯⽗,不満意他不经过好好的考虑就把自己女儿随便嫁出去的做法。琴和淑华并不是不关心蕙的命运,她们也很喜 ![]() ![]() 男家的抬盒上午就到了,一路上吹吹打打地抬进中门,一共有三十架,装的是凤冠霞帔,龙凤喜饼等等,由两个仆人押送了来。一一地摆在天井里和石阶上,摆得満満的。大厅上还有周家先预备好的空抬盒。于是周家上上下下一齐忙着将抬盒里的东西全搬出来,又把自己预备好的陪奁如金银首饰、被褥、⾐服、锡器、磁器以及小摆设之类放进去,装満了四十架抬盒,到了下午让人吹吹打打地抬起走了。 这一天的主要节目便算完结。剩下的只是应酬贺客和准备佳期中应有的种种事情。留下的客人并不多,但也有男女四桌。 蕙整天躲在房里,琴和淑英姊妹陪伴着她。绮霞也留在旁边伺候她们。她们故意找了一些有趣味的话题来谈,想给蕙解闷。芸也想留在房里陪伴她的堂姐,或者多同堂姐在一起谈话,然而她不得不出去,跟在伯⺟和⺟亲后面应酬女客,或者做一些琐碎事情。到了早饭的时刻,蕙的⺟亲叫人摆了一桌菜在蕙的房里,就让琴、淑英、淑华、芸陪着蕙吃饭,除了绮霞外还差女佣杨嫂来伺候开饭。蕙起初不肯吃,后来经了众人的苦劝,才勉強动箸吃了半碗饭。到吃午饭的时候,外面客厅里有两桌男客,堂屋和左厢房里有两桌女客,琴和淑英姊妹仍旧留在房里陪蕙吃饭。这时蕙吃得更少,她只咽了几口。众人看见她这样,也不想吃什么了。外面的席上十分热闹,更显得屋里凄凉。连淑华也不常动箸、不常说话了。淑华觉得此刻比上午更寂寞,忽然说道:“如果芸表姐在这儿,那就热闹了。”“我不晓得以后还能够同二妹一起吃几回饭,”蕙淡淡地说,她的略带肿红的眼睛里又闪起泪光来了。 “蕙表姐,你为什么说这样的话?”淑华诧异地说:“你以后不是常常回家的吗?”“以后的⽇子我简直不敢想。我怕我活不到多久,”蕙冷冷地说,她连忙埋下头去。淑英在旁边轻轻地唤了一声“蕙表姐”声音无力而凄惨。她突然放下筷子,发出一阵呛咳。 她抚着 ![]() ![]() ![]() “二表妹,你怎样了?”琴关心地问,淑华也站起来要去给淑英捶背。连蕙也止了悲,叫杨嫂给淑英倒了一杯热茶。 淑英止了咳嗽,接过茶杯喝了两口,端着杯子走到蕙的面前,同情地对蕙说:“蕙表姐,你不要再说那种叫人心痛的话。我有点害怕。”“我真恨。为什么女子应该出嫁?世界是那么大,偏偏就该我们做女子的倒楣。天公太不平了。”淑华愤恨地切齿说。 “这并不是什么天公平不平。这应当归咎于我们这个不合理的社会制度,”琴若有所感,忽然做出严肃的表情,声音清朗地说。“我看这是可以改变的。男女本来是一样的人。我们应当把希望寄托在将来。所以蕙姐,你也要宽宽心才好,到那时你的事情或许还有转机。”蕙含着深意地抬头看了琴一眼,眼光中带了一点惊疑,然后她放弃似地轻轻叹一口气苦笑道:“琴妹,你的话或许有道理,不过我是没有希望的了。沉进了苦海的人是难得超生的。 横竖我定了心让这个⾝子随波飘去。“芸揭了门帘进来。她穿一⾝新⾐服,下面系一条红裙。她在外面刚喝过两杯酒,她的浓施脂粉的脸上也添了一层晕红,两个酒窝更加分明。她突然走进,似乎给这个房间带来一线光明,一股热风。她走到蕙的面前,异常亲热地问道:”姐姐,你吃 ![]() ![]() ![]() ![]() “姐姐,你不该这样蹋糟你的⾝体,”芸偎着蕙坐下,痛惜地责备道。 蕙努力动动嘴,她想笑,但是没有笑出来,却无力地叹了一口气,颓唐地说:“二妹,你想我怎么把饭咽得下去?我的心…”她咽住了下面的话,把头埋下去,一只手随意地翻弄着⾐角。 芸心里一阵难过,她沉默着不说什么。淑华看见这样,倒有点后悔不该冒失地说了那句话,反倒引起她们的哀愁。她害怕这沉默,也讨厌这沉默,她便劝道:“其实蕙表姐,你也不必过于悲观。我想表姐夫不见得就像别人说的那样。”蕙把头埋得更深。芸不掉动一下脸,好像不曾听见淑华的话似的。淑英嗔怪地瞅了淑华一眼,琴也惊讶地看淑华,她们的眼光仿佛在说:“为什么要提到他?”淑华觉得失言,不好意思,便不作声了。琴看见淑华的受窘的表情,要打破这沉闷的空气替淑华解围,便问芸道:“芸妹,外面客人还有多少?席上闹不闹?”“松松的坐了两桌,也没有人吃酒,都很客气,”芸惊觉似地动一下头,望着琴答道。她略略皱一下眉头,又说:“在那儿陪客,真受罪。还不如跟你们一起在这儿吃饭好。外客厅里的男客闹酒闹得很厉害。”她说到这里便站起来自语道:“我该走了,不然妈会喊人来催我去的。”她又依恋地看了看蕙,说一声:“姐姐,我去了,”便匆匆地走出房门。绮霞也跟了她出去。 蕙抬起头如梦如痴地望着芸的背影,不觉祷祝似地自语道:“但愿二妹将来不要像我这样才好。”淑英听见这句话,心里一惊,她觉得这句话好像是对她说的。她的眼前现出一个暗影,她费了一些工夫才把它赶走了。但是她还不能够使自己的心境十分平静,她还要想将来的一些事情。她愈想愈觉前途困难,希望很少。她找不到出路,就痴呆似地落进了沉思里面。 这时电灯已经大亮,外面更是灯烛辉煌,人声嘈杂。众人默然相对,显得房里十分凄凉。一层板壁竟然隔出了两个世界。淑华不能忍耐了,她要找几句话打破沉闷的空气。她随便谈一些闲话,众人都不带多大趣兴地应答着。琴谈到将来的希望,但是蕙似乎就害怕将来。后来话题转⼊到“过去”一些愉快的回忆渐渐地改变了房里的空气。淑英和蕙的注意都被这个话题昅引了去。她们把心事暂时封闭在心底,让回忆将她们带到较幸福的环境里去。 她们谈了好一会儿,大家都感到趣兴,外面喧哗的人声也不曾搅 ![]() ![]() 为什么一说走两个都要走?“蕙的话还未说完,芸又慌慌张张地走进来,她并不坐下就催促淑英道:”二表妹,喊你快去。 在等你。“淑英匆匆地向蕙说了两句话,又向琴打一个招呼便跟着芸出去了。 外面人声更嘈杂。似乎许多乘轿子拥挤在天井里。有人在叫:“⾼三太太的轿子提上来。”轿夫在答应,轿子在移动。 一乘,两乘轿子出去了。另外的又挤上去。琴温和地对蕙一笑,想拿这笑容安慰蕙。琴说:“横竖明天下午我还要来。明天上午我有课。妈今天又没有在这儿吃饭,我怕她等我。我还是早点回去好。”她说毕便回头吩咐绮霞道:“绮霞,你去看张升来了没有,喊他把轿子提上来。”绮霞答应了一声“是”却仍旧站在旁边不走,等待蕙的决定。然而蕙不再挽留了,她沉昑地说了一句“也好”过后又央求琴道:“你明天要早点来。”绮霞听见这样的话,也不再问什么便往外走了。 琴走时,淑英已经跟着张氏走了。外客厅里没有灯光。大厅上也还清静。贺客差不多光走了。觉新后来也回家去了。只有周氏和淑华(还有绮霞)留在周家觉睡。芸的房间让了给周氏,她临时在蕙的房里安了 ![]() 第二天大清早众人就忙着。周氏来给蕙“开脸”她一面用丝线仔细地绞拔蕙的脸上和颈上的汗⽑,一面絮絮地对蕙讲一些到人家去做媳妇的礼节。蕙默默地任周氏给她开了脸,她感到轻微的痛,她也感到处女的害羞。她不说一句话。她横了心肠闭起眼睛任别人对她做一切的动作。这一天她的脸上总是带着愁容。下午琴和淑英、淑贞都来了。晚上她们几姊妹在一起吃饭,仍旧在蕙的房里。这好像是送别宴,在席上大家都没有笑容。连乐天派的淑华,和相信着“将来”的琴也都落了眼泪。蕙落泪不多,但是她那憔悴而凄惨的面容使人见了更心酸。 客人去了以后,蕙的房间又落在冷静里。淑华和芸被唤到周老太太房里做事情去了。陈氏便到蕙的房里,⺟亲怀着依恋的心情跟她辛辛苦苦养育了二十年的女儿告别。⺟亲说了许多话。女儿垂了头唯唯地应着。⺟亲的话很坦⽩,在这间房里又没有第三个人来听她们讲话。⺟亲谆谆地嘱咐女儿到了郑家以后应该如何地行为。她又把做媳妇的礼节教给女儿。这一层周氏已经对蕙讲过了。跟她此刻所讲的也差不多。 陈氏反复地讲着一些事情,她的声音渐渐地变成了呜咽。蕙惊讶而悲痛地微微抬起头看她,蕙的脸上満是泪痕。陈氏看见这张脸,觉得一阵难受,再也忍耐不住,迸出哭声诉苦道:“蕙儿,我实在对不起你。我让你到郑家去,我怎么放心得下。 都是你爹心肠硬,害了你。这门亲事我原是不答应的…“陈氏再也说不下去,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胆怯的孩子似地低声哭起来,一面用手帕频频地揩眼睛。 本来是由⺟亲来劝女儿,现在反而由女儿劝⺟亲了。蕙看见⺟亲这一哭,倒反而止了悲。她勉強用平静的调子对⺟亲说:“妈,你不要伤心。这都是命。我的命是这样,怪不得你。我到郑家去也可以过⽇子…”蕙虽然极力使语调成为平静,但是声音里仍然带着叹息。她的眼睛⼲了,可是泪⽔不住地往心里淌。 “但愿能够这样就好了…”陈氏也止了泪,但是仍然带悲声地说。她们⺟女默然对坐了一会。陈氏渐渐地恢复了原来的安静,又说了几句安慰蕙的话,才没精打采地走出房去。 这个晚上蕙整夜没有闭眼。⺟亲的一番话搅 ![]() 对过去的留恋和对未来的恐惧轮流地磨折她。她想起前前后后的许多事情,愈想愈觉得伤心。她用被头蒙住嘴低声哭着,不敢让睡在她房里另一张 ![]() 天一亮,公馆里就响起了人声。人们渐渐地活动起来。这一天是正⽇子,他们应该比前一两天更忙碌。蕙早早地起来。 她不说话,不笑,顺从地让人给她化妆,任人布摆,她完全像一个没有感觉的木偶。她的⽗亲周伯涛很早就起来了。他从这个房间走到那个房间,带着焦急的表情在各处走。仆人们时时来找他,向他报告一些事情,或者向他要这样那样的东西。派定押送花轿的仆人中有一个突然生了病,须得临时找人代替。女眷们又发觉缺少了什么东西,要找他商量立刻添置。周伯涛不能够从容地应付这些事情,他心里很烦躁。他看见枚少爷穿着宽大的长袍马褂,缓慢地走来走去,不会做任何事情,他更加气恼,便顺口骂了一句:“不中用的东西。”后来他实在熬不住,便差人去请觉新。仆人还未动⾝,觉新就来了。周伯涛看见觉新,心里非常⾼兴,他马上 ![]() ![]() 琴和淑英先后来了,她们比新郞来得早,她们要陪伴蕙到她上花轿的时候。 下午一点钟光景,新郞坐着拱杆轿来了,轿夫吆喝地把轿子放下,郑家仆人递上了帖子,由周家仆人进去通报。里面说一声“请”新郞垂着双手拘谨地从中门走进来,由觉新招待他,到了堂屋里面,向周家祖宗神主行了礼,然后由觉新陪着送了出去。周家的人男男女女都躲在各个房间里由门 ![]() ![]() 新郞刚走出中门,就有一些人暗暗地发出不満的评语。每个人都替蕙叫屈,都为了蕙的不幸的命运叹息。周老太太和她的两个媳妇(陈氏和徐氏)、一个女儿(周氏),其中尤其是蕙的⺟亲,非常失望,觉得心冷了半截,好像落进冰窖里面似的;她们只得暗暗地责备蕙的⽗亲瞎了眼睛,选了这样的人做女婿。她们爱怜地看了看那个掩面哀哭的蕙,心里非常难受。但是她们已经没有时间考虑了。她们应该马上作打发蕙进花轿的准备。 觉新送走了新郞以后回来,周伯涛 ![]() “你听,姐姐哭得多么惨。”枚少爷把嘴向着他⺟亲的房间一努,恐怖地说。 觉新的脸上起了一阵痛苦的挛痉。他还不曾说话,另一个声音在后面响起来代替他回答道:“女人上花轿时候都要这样哭的。”说话的人是觉民,他刚才在外面看见了新郞的面貌,他的心里也充満着愤怒。他故意说这种刺 ![]() “你不懂得,你不懂得。”觉新忽然摇头摇气恼地对觉民说。 外面锣声、唢呐声大作,一群人前呼后拥地把花轿抬进了大门。觉新皱着眉头进了堂屋。房里、堂屋里的人立刻忙 ![]() 又有女眷们来扶持。蕙挣扎了一会儿,一支珠花从头上落下。 芸在旁边拾了起来,但是没有法子再给她戴上去。蕙的挣扎使得好几个人淌了眼泪。她的⺟亲看见大家拿她没有办法,便上前去含泪地在她的耳边说了两三句话,她才服服帖帖地让他们把她拥进了花轿。 厚的轿帘放下,轿子被抬起来。一群人又前呼后拥地把花轿抬出去。这时送亲的男女客人的轿子已经先走,花轿缓缓地出了周家的大门。陪嫁的杨嫂换上新⾐坐了小轿,跟着花轿到郑家去了。 众人痴痴地站在堂屋里望着花轿出了中门。从紧紧封闭着的花轿里还透出来蕙的凄惨的啼哭声,但是它终于被锣声和唢呐声庒倒,而远远地去了。蕙的事情算是告了一个段落。 好几个人宽慰似地叹了一口气,好像把心上的石头卸下去了一般。年轻一代人的心里还充満着同情和愤怒。琴和觉民开始在谈论这件事情,他们站在右上房窗下谈话,淑华和芸也加⼊,淑英只是站在旁边静静地听着。枚少爷也到那里去听他们说话,但是他听不进去。他等一会儿就要到郑家去,而且还要留在那里坐席。那一个陌生的地方,那许多陌生的客人,那些繁重的礼节,他又是以一个特殊的⾝份去的——想起来也够使他受窘了。虽然觉新答应和他同去,但是对于他,那种种的⿇烦不会减轻多少。他担心,他害怕。他很 ![]() 聚在堂屋里的人渐渐地散去了,觉新独自走下石阶,他耳边还响着蕙的哭声。他了解蕙的心情,不但了解,而且他充分地同情她。他看见那凄惨的挣扎,就想到一个可爱的生命的被摧残,他不觉记起梅和瑞珏的惨痛的结局,他又想到自己过去所经历的那些痛苦的岁月。一重一重的黑影全来庒在他的心上。他有些忍不住了。他也想挣扎。但是那张瓜子脸带着绝望地求助的表情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那张脸是他所 ![]() ![]() ![]() 他不能够失掉她,他更不能够看着她落在一个悲惨的命运里面,让那可爱的年轻生命很快地毁灭。他应该救她,他应该挽回那一切。他应该用最大的努力挣扎。——他这样奋兴地想着。然而枚少爷走过来了。 “大表哥,我们就去吗?”枚少爷着急地问道,脸上带着忧郁和焦虑的表情。 “啊,到哪儿去?”觉新好像从梦中醒过来一般,他含糊地说。他惊疑地往四周一看,于是恍然明⽩:一切都完结了,无可挽回了。现在太迟了。而且是他自己把她送到那个可怕的地方去了的,是他自己帮忙别人把她推到那个悲惨的命运里去了的。这回是他自己毁掉了他的最后一件宝贵的东西,牺牲了他的最后一个亲爱的人。他还有什么话可说呢?他觉得头发昏,眼前一黑,⾝子支持不住,力量松弛地倒下去。 “大表哥。大表哥。”枚少爷惊恐地叫起来。他连忙搀扶着觉新。 “什么事?什么事?”觉民和周伯涛同时跑来张惶地问。 觉新睁开眼睛茫然地一笑,吃力地答道:“我没有什么,我有点累,过一会儿就好了。”“大哥,你还是回家去休息休息罢,”觉民提议道。周伯涛又是着急,又是抱歉,他也劝觉新回家休息。觉新起初还不肯答应,还说要陪枚少爷到郑家去,后来觉得自己十分困乏,实在不能支持,便告辞回家去了。 n6zwW.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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