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激流三部曲)是巴金创作的经典经典名著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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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中文网 > 经典名著 > 家(激流三部曲) 作者:巴金 | 书号:44510 时间:2017/12/2 字数:1057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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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琴伤心痛哭的这个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鸣凤被唤到太太的面前。在黯淡的清油灯光下,露出周氏的那张虽然生得相当动人、但是没有表情的胖脸。鸣凤不知道太太要对她说些什么话,然而她料想太太不会带给她好的消息。她又想起了这天下午冯老太太过来看老太爷和陈姨太的事情。她怀着颤抖的心,立在周氏的面前,甚至她的眼光也有点摇晃不定。在说话的时候,周氏的淡淡擦了一点⽩粉的圆脸渐渐变为浮肿而成了一个很大的圆东西,不停地在她的眼前摇![]() “鸣凤,你在公馆里头做了这几年,也做得够了,”周氏开始慢腾腾地说,但是依旧比别人说得快些,而且以后愈说愈快,好像一盘珠子在不停地滚动一般。“我想你一定愿意早些出去。今天老太爷吩咐说,要送你到冯家去,给冯老太爷做小。下个月初一是个好⽇子,冯家就要在那天接人。今天是二十八,离初一还有三天。明天起你不必做事情了,你好好休息两天,等着到冯家去。…你到冯家去要好好地服侍冯老太爷两夫妇,听说冯老太爷脾气古怪,冯老太太脾气也不大好,你遇事要将就他们,不要使 ![]() ![]() 这些话的每一个字都像利刀刺进鸣凤的心,她只得任它们 ![]() ![]() ![]() 周氏的话像珠子一般地滚着。她一口气说了许多,很难马上止住。现在她才注意到鸣凤的这种不寻常的举动,而且也听见了这个少女的悲惨的哭声,她惊愕地闭了口,注意地观察鸣凤的举动。她还不能够明⽩鸣凤为什么要这样伤心。但是她已经被这个少女的哭声感动了。她温和地问道:“鸣凤,怎么了?你哭什么?” “太太,我不愿意去!”鸣凤的口里迸出了哭声道。“我宁愿在公馆里做一辈子的丫头,服侍太太,服侍姐小,服侍少爷。…太太,我只求你不要送我出去,我在公馆里事情还没有做得够!…我才只做了八年。…太太,我年纪还轻,请你不要把我送出去。…” 这种情形触动了周氏的平常很少被触到的⺟ ![]() “太太,我宁愿受冻挨饿,我不情愿给人家做小…”鸣凤吐出了这句话以后,觉得自己的全⾝的力量都用尽了,她站不住,跪下来,抓着周氏的膝头哀求道:“太太,请你不要把我送走,我愿意在公馆里做一辈子的丫头。我愿意服侍你一辈子。…太太,可怜我,我年纪轻!…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只是不要把我送到冯家去。…我怕,我怕过那种⽇子。…太太,请你发点慈悲,可怜可怜我吧。…太太,我不能去啊!”她说到这里,一阵更大的悲哀庒倒了她,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嘲也似地从她的心底直涌上来、无数凄惨的话到了她的喉边又被她咽下去,她的口已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她不能再说一句话,只顾低声哭着,愈哭愈伤心,她觉得要把她的心哭出来才痛快。 周氏被鸣凤这一哭引起了自己的心事。她看见那个跪在她面前把头俯在她的膝上哀哀哭着的少女,也觉得凄然。这时候她的⺟ ![]() 鸣凤把周氏的腿抱得愈紧,她觉得这时候只有这一腿双可以救她。她绝望地作最后的努力,哀声说:“太太,你当真不肯救我?你一点也不可怜我吗?…救救我吧,我宁死也不要到冯家去!”她抬起头来把満是泪痕的脸对着周氏的眼睛,她拉住太太的一只手哀求地说:“太太,救救我吧。”声音非常凄惨。 周氏不住地摇着头凄然说道:“现在实在没有法子可想。我自己要不放你去,也不行。老太爷的话,连我也不敢不听。…快起来,好好地去睡吧。”她说着便挣开手去拉鸣凤的膀子。 鸣凤默默地让周氏拉她起来。她茫然地立在周氏的面前,觉得好像是在做梦。她痴痴地立了片刻。又把眼睛向四面看,周围是 ![]() ![]() ![]() 天井里只有一片黑。鸣凤看不见一个人影。黯淡的灯光从觉慧的房间里 ![]() ![]() 明早晨八点钟还有课。…”于是落笔的声音又起了。她痴痴地立在那里,她明⽩她再要敲也是没有用的,他不会听见。她并不怨他,她反而更加爱他。他的这两句话还在她的耳边 ![]() 房里一声长叹把她从纷 ![]() ![]() ![]() 她决定要跑进去了。然而…眼前一阵漆黑。房里的灯光突然灭了。她睁大眼睛,但是她什么也看不见。她拔不动脚,孤零零地立在黑暗里。无情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过了一些时候,她才提起脚,慢慢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去。一路上什么都不存在了。她只顾在黑暗中摸索着,费了许久的功夫,她才摸到自己的房间,推开半掩着的门进去。 瓦油灯上结了一个大灯花,使微弱的灯光变得更加 ![]() ![]() ![]() ![]() ![]() ![]() ![]() ![]() 从第二天起鸣凤的态度完全改变了。她整天不露一个笑脸,做事情也是没精打采的,而且害怕跟人接近。她看见一个人,马上就疑心她的事情已经被那个人知道了,她就在那个人的脸上看见了轻视或嘲笑的表情,她连忙躲开。她看见两三个女佣或仆人轿夫在一起谈话,她就疑心她们(或他们)在谈论她的事情。“姨太太”、“小老婆”、“小”这些字眼好像到处都有人在讲,后来甚至主人们也谈论起来了。她好像听见五老爷对人说:“好个标致的姑娘,⽩⽩送给老头子做姨太太,真可惜。”又有一次她似乎在厨房里听见那个肥胖的张嫂鄙夷地说:“呸,年纪轻轻就给死老头子做小。再有多少钱我才不⼲嘞!”到处她都听见这一类的嘲骂的语句。她什么地方都不敢去了,除了每天两顿饭以外,其余的时间里她不是躲在自己房中就是蔵在花园里。有时候婉儿、倩儿或喜儿来找她谈些话。但是她们也很忙,只能够偷偷地菗出一点空时间来看她,安慰她。老⻩妈温和地跟她谈过一次话。她不等老⻩妈讲完就借故跑开了。她害怕多听安分守己、顺从命运这一类的话。 这两天鸣凤很想找到觉慧,跟他谈谈她的事。她时时刻刻等着这个机会。然而近来觉慧弟兄似乎比从前更忙,他们每天早晨绝早就出去上学,下午很迟才回来,在家里吃过饭,马上又出去,往往到九、十点钟才回家,回来就关在房里写文章、读书。她难得见到觉慧一面,即使两人遇见了,也不过是他投一瞥爱怜的眼光过来,温和地看她几眼,或者对她微笑,却难得对她讲几句话。自然这些也是爱的表示。她觉得他的忙碌是正当的,虽然因此对她疏远一点,她也并不怪他。 然而实际上她就只有两天的时间。这么短!她必须跟觉慧谈一次话,把她的痛苦告诉他,看他有什么意见。无论如何她必须同他商量。然而他仿佛完全不知道这一回事情,他并不给她一个这样的机会。花园里没有他的脚迹。只有在吃午饭的时候,她才可以见到他,但是他放下饭碗就匆忙地走了,她待要追上去说话也来不及。晚上他回家很迟。再要找像从前那样的跟他一起谈笑的机会,是不可能的了。 三十⽇终于到了。鸣凤的事公馆里知道的人并不太多,觉慧一点也不知道,因为:一则,在外面他们的周报社里发生了变故,他用了全副精神去应付这件事,就没有心肠管家里的事情;二则,他在家里时也忙着写文章或者读书,没有机会听见别人谈鸣凤的事。 三十⽇在觉慧看来不过是这个月的最后一⽇,然而在鸣凤却是她一生的最后一天了,她的命运就要在这一天决定了:或者永远跟他分离,或者永远和他厮守在一起。然而事实上后一个希望却是非常渺茫。她自己也知道。自然她満心希望他来拯救她,让她永远和他厮守在一起;但是在他们两个人的中间横着那一堵不能推倒的墙,使他们不能够接近。这就是⾝份的不同。她是知道的。她从前在花园里对他说“不,不…我没有那样的命”时,她就已经知道这个了。虽然他答应要娶她,然而老太爷、太太们以及所有公馆里的人全隔在他们两个人的中间,他又有什么办法?在老太爷的命令下现在连太太也没有办法,何况做孙儿的他?她的命运似乎已经决定,是无可挽回的了。然而她还不能放弃最后的希望,她不能甘心情愿地走到毁灭的路上去,而没有一点留恋。她还想活下去,还想好好地活下去。她要抓住任何的希望。她好像是在欺骗自己,因为她明明知道连一点希望也没有了,而且也不能够有了。 这一天她怀着颤抖的心等着跟觉慧见面。然而觉慧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她走到他的窗下,听见他的哥哥说话的声音,她觉得胆怯了。她在那里徘徊着,不敢进去,但是又不忍走开,因为要是这一晚再错过机会,不管是生与死,她永远不能再看见他了。 好容易挨过了一些时候,屋里起了脚步声,她知道有人走出,便往角落里一躲,果然看见一个黑影从里面闪出来。这是觉民。她看见他走远了,连忙走进房里去。 觉慧正埋着头在电灯光下面写文章,他听见她的脚步声并不抬起头,也不分辨这是谁在走路。他只顾专心写文章。鸣凤看见他不抬头,便走到桌子旁边胆怯地但也温柔地叫了一声:“三少爷。” “鸣凤,是你?”他抬起头惊讶地说,对她笑了笑。“什么事?” “我想看看你…”她说话时两只忧郁的眼睛呆呆地望着他的带笑的脸。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他接下去说: “你是不是怪我这几天不跟你说话?你以为我不理你吗?” 他温和地笑道“不是,你不要起疑心。你看我这几天真忙,又要读书,又要写文章,还有别的事情。”他指着面前一大堆稿件,几份杂志和一叠原稿纸对她说:“你看我忙得跟蚂蚁一样。…再过两天就好了,我就把这些事情都做完了,再过两天。…我答应你,再过两天。” “再过两天…”她绝望地悲声念着这四个字,好像不懂它们的意义,过后又茫然地问道:“再过两天?…” “对,”他笑着说“再过两天,我的事情就做完了。只消等两天。再过两天,我要跟你谈许许多多的事情。”他又埋下头去写字。 “三少爷,我想跟你说两句话。…”她极力忍住眼泪,不要哭出声来。 “鸣凤,你不看见我这样忙?”他短短地说,便抬起头来。看见她的眼里闪着泪光,他马上心软了。他伸手去捏了捏她的手,又站起来,关心地问道:“你受了什么委屈吗?不要难过。”他真想丢开面前的原稿纸,带着她到花园里好好地安慰她。可是他马上又想起明天早晨就要 ![]() 鸣凤不说一句话,她痴呆地站在那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这时候想些什么,又有什么样的感觉。她轻轻地摩抚她的第一次被他吻了的嘴 ![]() 这时外面起了吹哨声,觉慧又抬起头催促鸣凤:“快去,二少爷来了。” 鸣凤好像从梦中醒过来似的,她的脸⾊马上变了。她的嘴 ![]() “女人的心理真古怪,”他叹息地自语道,过后又埋下头写字。 觉民走进房里,第一句话就问:“刚才鸣凤来过吗?”“嗯,”觉慧过了半晌才简单地答道。他依旧在写字,并不看觉民。 “她一点也不像丫头,又聪明,又漂亮,还认得字。可惜得很!…”觉民自语似地叹息道。 “你说什么?你可惜什么?”觉慧放下笔,吃惊地问。 “你还不晓得?鸣凤就要嫁了。” “鸣凤要嫁了!哪个说的?我不相信!她这样年轻!” “爷爷把她送给冯乐山做姨太太了。” “冯乐山?我不相信!他不是孔教会里的重要分子吗?他六十岁了,还讨小老婆?” “你忘记了去年他们几个人发表梨园榜,点小旦薛月秋做状元,被⾼师的方继舜在《生学嘲》上面痛骂了一顿?他们那种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横竖他们是本省的绅士,名流。明天就是他接人的⽇子。我真替鸣凤可惜。她今年才十七岁!” “我怎么早不晓得?…哦,我明明听见过这样的消息,怎么我一点儿也记不起来?”觉慧大声说,他马上站起来,一直往外面走,一面拚命抓自己的头发,他的全⾝颤抖得厉害。 “明天!”“嫁!”“做姨太太!”“冯乐山!”这些字像许多 ![]() ![]() 去,他必须到她那里去,去为他自己赎罪。 他走到仆婢室的门前,轻轻地推开了门。屋里漆黑。他轻轻地唤了两声“鸣凤”没有人答应。难道她就上 ![]() 其实这时候他所寻找的她并不在仆婢室,却在花园里面。鸣凤从觉慧的房里出来,她知道这一次真正是: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她并不怨他,她反而更加爱他。而且她相信这时候他依旧像从前那样地爱她。她的嘴 ![]() 她不回自己的房间,却一直往花园里走去。她一路上摸索着,费了很大的力,才走到她的目的地——湖畔。湖⽔在黑暗中发光,⽔面上时时有鱼的唼喋声。她茫然地立在那里,回想着许许多多的往事。他跟她的关系一幕一幕地在她的脑子里重现。她渐渐地可以在黑暗中辨物了。一草一木,在她的眼前朦胧地显露出来,变得非常可爱,而同时她清楚地知道她就要跟这一切分开了。世界是这样静。人们都睡了。然而他们都活着。所有的人都活着,只有她一个人就要死了。过去十七年中她所能够记忆的是打骂,流眼泪,服侍别人,此外便是她现在所要⾝殉的爱。在生活里她享受的比别人少,而现在在这样轻的年纪,她就要最先离开这个世界了。明天,所有的人都有明天,然而在她的前面却横着一片黑暗,那一片、一片接连着一直到无穷的黑暗,在那里是没有明天的。是的,她的生活里是永远没有明天的。明天,小鸟在树技上唱歌,朝⽇的 ![]() ![]() 忽然她又站住了。她想她不能够就这样地死去,她至少应该再见他一面,把自己的心事告诉他,他也许还有挽救的办法。她觉得他的接吻还在她的 ![]() ![]() ![]() ![]() 最后她懒洋洋地站起来,用极其温柔而凄楚的声音叫了两声:“三少爷,觉慧,”便纵⾝往湖里一跳。 平静的⽔面被扰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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