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门柳3:鸡鸣风雨是刘斯奋创作的经典架空小说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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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中文网 > 架空小说 > 白门柳3:鸡鸣风雨 作者:刘斯奋 | 书号:44495 时间:2017/12/1 字数:161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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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羲默默地望着,对方刚才那一番话,他并不同意。他本想反驳说:方国安在南线才吃了个大败仗;而钱塘江上那场⽔战,郑遵谦手下的绍兴义兵,功劳也并不校不过,看见孙嘉绩![]() 可是孙嘉绩却意犹未尽显然,受到部属们的误解和非议,这股委屈和愤慨已经在他的心中积存了很久,因此,当气 ![]() 可是要他们肯卖命,就得想法子哄他们,就得凡事忍让着点!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迫不得已啊!不错,这些人都很蛮横,不讲道理,甚至无法无天!可是大明的江山眼下就靠他们撑着,又有什么办法? 如果说,刚才孙嘉绩说到分地分饷的事,⻩宗羲虽然不同意,但还可以保持沉默的话,那么,此刻对方竟然认为那些武人由于能打仗,就有权利主宰大局,为所 ![]() 而要避免这种可怕的结局,他认定,就必须大力⾰除积重难返的前朝弊政,其中,也包括武人拥兵横行这种令人厌恶的积弊。现在孙嘉绩却公然主张对武人只能纵容姑息,这是他所绝对无法同意的。因此,等孙嘉绩话音一落,他就忍不住睁大眼睛,反驳说:古来重武者,俱以君子为将。如汤之伐桀,伊尹为将;武之伐纣,太公为将。晋建六军,其为将者,皆出于六卿之列。所以如此,皆因诗书礼乐、纲常名教,乃是我华夏立国之 ![]() ![]() ![]() ![]() 这话无疑说得过于 ![]() ![]() ⻩宗羲没有立即回答。因为对方的 ![]() ![]() ![]() 这番话,无疑说中了孙嘉绩的隐痛。只见他默然半晌,终于哼了一声,说:我又何尝不知义军才是靠得住的弟子兵?只是他们毕竟是临时招募之兵,未经多少阵战。虽则勇气有余,其奈力尚嫌薄,终非鞑子敌手。更兼眼下粮饷如此紧缺,故此,唉⻩宗羲摇一头摇:古来之军旅亦多矣!惟有知大义所在者,方可致成功,方可言长久。否则纵使強盛一时,也只是乌合之众,全不可恃!诸公惴惴于建虏強悍难敌,惟是据生学看来,他虽则来势汹汹,终究是虎狼异类,全不知纲常名教、诗书礼乐为何物。彼所恃者,不过武力而已,纵然能得逞于一时,到底无法坐稳天下!只要孙嘉绩苦笑一声,打断他说:这倒不见得!你没听说前些⽇子,鞑子行文各府县,也学我朝的样,公行乡试,开科取士么?闻得所出之题,也全⽝四书、五经,居然就有许多士子舰颜而出,争相应试,这也可谓名教之奇聇,士林之大辱了! 停了停,他又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唉,鞑子虎狼猪狗一般的人,自然不识此中之大用。可洪亨九、冯琢庵之流却深明此理,如果让他们这样弄下去,这士民之心,实在可忧可虑呀! 这一次,轮到⻩宗羲不说话了。因为对方这一番忧心忡忡的话,确实提出了一个他所不曾想到过的问题:如果到头来,万一清国当真接受了国中的一套文明教化,那么是否就真的能坐稳了天下呢?不过,这种疑问也只是闪现了一下,他很快又变得明确而坚定了:哼,洪亨九、冯琢庵所能教于建虏者,无非是三代以下的那一套成法旧章而已。惟是那一套成法旧章全为一家一姓之私利而设,尽失三代圣人之本意,其流弊之深巨,为祸之惨烈,已是灼然可见。建虏纵然能遵之行之,又岂能借此安天下,致太平?更遑论长治久安,开万世不衰之基业。只怕到头来,也照样弄得生民涂炭,四海怨腾,家亡国破,再蹈我朝之覆辙而已! 他望了望上司,又睁大眼睛,奋然⾼声说:时至今⽇,拯天下,安社稷,复三代圣人之德意,令苍生百姓各得其私,各得其利,千秋拥戴,万邦咸与者,舍我仁人君子之外,已无他人!纵然时不我与,天不佑人,但也惟有奋起一搏,哪怕肝脑涂地,粉⾝碎骨,也要使天地间留此一股浩气,一⾝肝胆! 这发自內心的誓言,说得如此的意气豪迈,充満自信与⾚诚。以致孙嘉绩错愕之余,显然颇受触动。他没有再提出诘难,沉默了片刻之后,终于点点头,说:唔,这些⽇子你们一个劲儿起哄出兵,我没答应,是深知朝中之情形,我兵之实力,尚不⾜以行此大计!不过,如今看来,是不出兵也不行了! 他说这话时声音不⾼,而且表情也很平淡,以致有片刻工夫,⻩宗羲并没有反应过来。然而,他脑子里蓦地嗡的一响,吃惊得一下子站离凳子,不敢相信地问:怎么?大人决意出兵了? 孙嘉绩苦笑着摇头摇:不是生学决意如此,而是鞑子的援兵到了! 什么?鞑子的援兵到了? 昨⽇朝廷接得江北送来的报情,说是鞑子朝廷派来大兵,由一个叫博博什么的,嗯,叫博洛的贝勒领着,正在兼程南下,来援杭州。今⽇监国召群臣会议,多数人都主张,与其继续株守江东,任其与张存仁从容会合,并力来攻,不如先发制人,抢在头里攻过江去,传檄太湖、常州,乃至留都各路义军, ![]() ![]() ⻩宗羲睁大眼睛听着,这才恍然。一时间,満心的疑虑和别扭烟消云散了,他变得既奋兴又紧张,结结巴巴地问:那么、那么这一次,孙嘉绩没有立即回答。他离开了虎⽪ ![]() ![]() 四 第二天,当各营的头头们齐集大营时,孙嘉绩果然向大家宣布了朝廷决定出师西征的消息,并就余姚军自⾝的行动方略进行了商讨,最后确定了一个目标,就是集中目前有限的兵力,设法从清军防守薄弱的海宁、海盐一带发动进攻,通过牵制嘉兴、苏州等地的清兵,从侧面配合主力大军渡江西进。为了实施这个设想,孙嘉绩还决定把原来分属各营的士卒合并到一起,汰除病弱人员,实行重新整编,以便组建起一支比较精锐的军队;其次,则是加紧筹措粮饷。为了解决后面这个大难题,孙嘉绩和一些富有的头儿决定带头变卖自己的家产;其他将士也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务求尽快办出个眉目。除了这两件大事之外,自然还有加紧整治兵器、备办船只、 ![]() 冷清沉寂多时的营地,终于活跃起来。不过,还有顶重要的一件事,孙嘉绩却有点拿不定主意,就是经过整编的这支军队,将来由谁来率领?因为孙嘉绩正式表明⾝上有病,背上长了个毒瘤子,只能留守大营,无法随军出征。因此必须在手下将校中间另选贤能。对此,倒是有两个人自告奋勇,一个是监察御史王正中。这位河北籍汉子不久前还是余姚县令,因为在任期间大力整顿治安,守土保民有功,最近被擢升现职,雄心正盛。另一个则是早就憋着一股气,要试一试⾝手的职方主事兼监察御史⻩宗羲。孙嘉绩看见两个人都跃跃 ![]() 现在,经过几天紧张的合并整编,一支三千人的精锐军队已经初步组建起来。 随军粮草也在加紧备办中。这一天,因为火攻营事先曾经报告:要演试几件新近制成的火器,请⻩宗羲邀集有关的将校前去观看。因此清早起来,梳洗穿戴完毕,⻩宗羲就出营上马,由一队亲兵扛着旗帜在前头开路,向位于一座小岗⾩下的火攻营缓缓行去。 今年的季节显然有点反常,虽然十天前,⻩宗羲去见孙嘉绩之后的翌⽇,当真下了一场不小的雨,但接下来,又依旧天天 ![]() ![]() ![]() ![]() ![]() ![]() ![]() 也实在不应顾虑得太多了!这么想着,⻩宗羲的心就渐渐硬起来,重新把思虑集中到迫在眉睫的各种军务上,并且一直持续到抵达火攻营。 火攻营说是个军营,其实更像个大工常里面的竹棚內,堆満了硫磺、硝石、乌炭和各种竹木材料,还有许多奇形怪状的铁器和工具。当⻩宗羲走进木棚营门时,发现一些将官已经先到了,正一堆儿围着火攻营的头儿章钦臣谈论得起劲。发现⻩宗羲来到,章钦臣那多骨的瘦脸上就现出惊喜的神⾊,立即趋步过来,向他行起参见之礼。 ⻩宗羲同对方并不陌生。他知道这位能工巧匠本是绍兴人氏,后来移居余姚,同 ![]() ![]() 听说贤伉俪近⽇又造出了万弹地雷炮,今⽇我等可要一开眼界哕! 待到同其他几位将官行礼见过之后,⻩宗羲重新转向那精瘦汉子,微笑地说。 呵呵,见笑见笑!章钦臣连忙摇着双手,惶恐地说,此物其实早就有的。只是在下愚钝,直到如今才造得出来,实在算不得新东西! 不过我兵尚未有,而且我等都未曾见识过,也就算是新家伙了!职方主事查继佐从旁接口说。他本是海宁人,是去年闰六月那一次,奉当地义军的委托,过江来面谒鲁王的。他本来要回去复命,谁知海宁那边的起义很快就归于失败,只好留了下来,目前就在余姚军中效力。 咦,莫非就是此物不成?由于瞥见附近的一个草棚子內,摆着几个庞然物巨,一群士兵正在旁边忙着,⻩宗羲便指着问。看见章钦臣点点头,他就带头走过去。其他人见了,也好奇地跟了上来。 原来,那是几个大瓦坛,多数的坛口已经被土紧紧封死。士兵们正朝剩下的两个瓦坛填装火药。在坛口的旁边,钻有一个小洞,从里面拖出一 ![]() 老章,闻得这万弹地雷炮放将起来,飞沙走石,声闻数里,甚是厉害。 不知可是?说话的是王正中。虽然前些天,他因为进攻澉浦吃了败仗,结果只能屈居眼下这支薪军的副将之职,但难得的是他毫不介怀,依旧劲头十⾜,而且甘心情愿地服从⻩宗羲的指挥。 谁知章钦臣却摇头摇:此物说厉害,自然也厉害;说不厉害,其实也不厉害。 噢?此话怎讲?大约看见大家都被这话弄得摸不着头脑,王正中忍不住又问。 皆因埋设此雷时,须以鹅卵石堆砌其上,全仗火 ![]() ![]() 故而此雷虽药力极猛,惟是所埋之地,如寻不到许多卵石,威力便会大减,伤敌亦不多了! 听他这么解释,大家才明⽩过来。查继佐转了一下眼睛,忽然说:哦,生学知道了,皆因海宁、海盐地面,卵石遍野,故此你才特造此雷! 章钦臣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点头。即便如此,大家却仍然想象得出:一旦义军拥有了这种威力大巨的地雷,将会怎样如虎添翼,给敌人以烈猛的打击,于是一个个脸上都现出奋兴的神情。 好!⻩宗羲把拳头猛地一挥,大声说,很好!有了此物,我兵又岂止⽔上不惧鞑子,便是陆上也不必惧他!随即又问:别的呢?除了此物,可还有别的厉害家伙没有? 章钦臣依旧只是微笑着,做了个相让的手势。于是大家便跟着他,开始一个工棚一个工棚地参观起来。也就是到了这时候,⻩宗羲和他的将官们才真正见识到章钦臣的本领。那些火器不止名称奇诡,什么一把莲、火蜂窠、神⽔噴筒、飞空砂筒、神机石榴炮、铁 ![]() ![]() ![]() ![]() ![]() ![]() ![]() ![]() 我到了这儿,还有人追着来拜访?会是谁呢?他疑惑地想,随即接过帖子,只见上面写着:眷友弟张岱顿首拜⻩宗羲微微一怔:张宗子?他怎找来了?虽然如此,但冲着对方是 ![]() ![]() 哎,太冲!⻩宗羲刚刚看见营门外影影绰绰有人站着,张岱的叫声就已经远远传来。 这个张宗子,都已是五十出头的人了,还是这等纵情率 ![]() 太冲,你瞧我把谁给你带来了?待到⻩宗羲走到跟前,张岱又兴冲冲地大叫。 ⻩宗羲不由得一怔,这才发现,张岱⾝后还跟着一胖一瘦两个人,剃得半 ![]() ⻩宗羲疑惑地眨着眼睛,蓦然,心中一动,失声地叫起来:怎么?昆铜、柳老爸!是你们!哎,你、你们怎么来了? 怎么来了?张岱学着⻩宗羲的腔调说,来看你⻩大人呀!哼,你可得好好谢我才成!要不是我,他们二位还不知道兄在这里,也不知道怎么来找呢!,,是的,若不是宗子兄盛情引路,沈兄与小老还不知何处访兄呢!柳敬亭微笑地证实。 不过,⻩宗羲已经没有心思听了。他猛地趋前两步,一下子把沈士柱的双手抓在手里,随后又转向柳敬亭,忘情地大声说:哎,昆铜!柳老爸!可算见到你们了!你们是怎么来的?几时来的?这、这不是做梦吧? 不是做梦!不是!沈士柱也 ![]() ![]() 莫哭,莫哭呀!看见沈士柱挣脫自己的把握,掩着脸,嗷嗷地放声大哭,⻩宗羲关切地劝止说。可是,才劝了两句,他也止不住情怀 ![]() ![]() 这最初的一幕,如果无人劝止,也许还会持续下去。不过,张岱终于开口了。 于是大家才勉強控制住各自的感情,揩⼲眼泪,重新行礼相见。随后,⻩宗羲就把客人让进营中的竹棚子里坐下,并吩咐小校奉上茶来。 在接下来的 ![]() ![]() 功劳可不小哩! 好,好!⻩宗羲连声说,感动地望着两位朋友那风尘仆仆、晒得黧黑的脸,以及那显然是为着掩饰⾝份的光头,心中又一次 ![]() ![]() ![]() 兄是说钱牧斋?⻩宗羲有点疑心没听清。不过,看见对方点点头,他脸⾊就突然变了:哼,他还有脸回来?他回来做什么! 哎,兄且听弟说啊!沈士柱连忙摇着手说,随即把声音庒得更低:闻得钱牧斋当⽇献城,实在是因弘光已逃,赵之龙又不肯拒守,他为保存一城百姓的 ![]() 这么说了之后,看见在座的人一时间都没有吱声,他又补充说:这事是柳如是亲口对弟说的。弟南来时,柳如是还嘱我要将此意奏知鲁监国呢! 这又是一个始料不及的消息。尽管如此,⻩宗羲却 ![]() 弟等此来,是受瑞昌王派遣,柳敬亭沉昑地说,现今既已奏明监国,就须及早赶回留都复命。就是淡心兄不知何故,至今仍不见来到,着实令人担心。 咦,要不,老爸先回留都复命,小弟留在此间等他?沈士柱忽然睁大眼睛,提议说。 柳敬亭看了他一眼:可是,此间的事已经办完什么办完了?早着呢!沈士柱兴冲冲地一挥手,站起来,你不见这里正在厉兵秣马,就要打大仗了么?哈,若是太冲兄肯收下小弟,做个副将不,先做个千总也成。到时候,小弟就这么骑在马上,长刀一挥,领着那一千雕面恶小儿,朝着鞑子狗贼冲啊,杀啊!嘿,又何其快哉!他一边头摇晃脑地说,一边奋兴得眼睛闪闪发光,并且手舞⾜蹈起来。 看见他这样子,大家起初都有点发怔,但随后就想起了:这沈士柱尽管生得又瘦又小,即使把他提在手里,也就与提一只 ![]() ![]() 好呀,既然如此,那么昆铜兄就留下好了!张岱做了个⼲脆的手势,反正有太冲兄这位大帅在此,也不必发愁没兵给兄带!只不过,弟却要先行告退了!说着,也站了起来。 ⻩宗羲正考虑怎样回答沈士柱,听了这句话,错愕了一下,连忙问:怎么,兄这就要走? 张岱点点头:岂止是要离开此地。兄记得前些⽇子在西兴观战时,弟对兄说过的话么?弟此去是要披发⼊山,从此不问世事了! 什么?兄要披发⼊山,不问世事?大吃一惊的⻩宗羲瞪大眼睛问,在这种当口上? 张岱苦笑了一下,自嘲地说:弟不过一纨绔弟子,自知平生只会安享逸乐,学书不成,学剑不成,学节义不成,学文章不成,学仙、学佛、学农、学圃俱不成,不过是败家子,废物一个!留在朝中,不过虚耗俸禄,成事不⾜,败事有余。 倒不如及早离去,于家于国,反而不无裨益! 他这么毫不留情地诋毁着自己,分明经过长期深思 ![]() 好了,时辰不早,就此别过!如若天不绝人,与诸兄还会有相见之⽇! 这么说完之后,张岱就拱一拱手,转过⾝,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哎,他,他就这等走了?半晌,沈士柱一脸 ![]() 哼,他要走,就由他走好了!多少感到受了一记意外袭击的⻩宗羲,耝暴地把手一挥,把目光从张岱背影消失的地方收回来,随即想起了一件事,于是望着客人,用突然奋兴起来的大声说:嘿,别的事慢点再谈!今⽇此间要演试火器,二位如果有兴,就一同进去观看,如何? 五 浙东的鲁王权政忙于向江北进军,而坐镇南京的洪承畴却恰恰相反,他目前全力关注的,却是由征南大将军博洛率领的清朝援兵抵达杭州之后,能否迅速突破钱塘天堑,进而一举打垮鲁王权政。 说起来,这件事也确实不能不让洪承畴关注。因为自从去年闰六月,浙东军民起义抗清之后,到如今已经整整十一个月有余。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清军始终被阻遏在杭州以北,无法再向南推进。相反,明朝的残余势力,却在东面的福建、西面的安徽、江西和湖广卷土重来。他们凭借民众的支持,千方百计与清军为敌,正出现⽇益坐大之势。很显然,如果不趁这些势力还在各怀私利、互不买账的时候,尽快给予毁灭 ![]() 如果说,洪承畴对浙东战局感到关切,这是最直接的原因的话,那么,还有深一层的原因,那就是他奉多尔衮的委派,到江南来出任总督,也已经九个月了。 在这期间,除了在去年八月里,终于攻下了顽固抵抗的江 ![]() ![]() 洪承畴心中却没有底。因此连⽇来,他只有密切注视着前线的动向,并吩咐手下人,一有杭州方面的塘报和消息,就立即向他报告。 如今,洪承畴手上就有这样一份报告。不过其中说的并不是清军的进兵情形,而是关于他的对手浙东方面的动向。据说,鲁王权政得知清朝出派大军增援杭州之后,十分恐慌,最近匆忙委任张国维为统帅,打算主动挥师渡江,来个先发制人。但是,各路军马并不齐心。譬如方国安,虽然表面上也在进行准备,实际上只是应付敷衍。近半个月来,张国维曾经几次出派军队,对杭州实行试探 ![]() 这一件却是江宁府送来的密件,內容是关于审讯在押逆犯的。它立即又引起洪承畴的关注。自从发生了瑞昌王朱谊泐进攻南京的事件之后,连月来,经过对远近各村镇全力搜索追缉,已经陆续逮捕、处决了大批参与叛 ![]() 但是为首的那几个罪魁仍旧逃脫了。为此,洪承畴一直放心不下,总担心他们会卷土重来。他估计对方在城中必定还有暗蔵的同伙,尚未彻底查清,因此下令江宁府对剩下的一批要犯务必严加审讯,力求追出线索来。现在,江宁府的这个密件,就是报告审讯的最新情形。据称:经过对那数百人犯逐一反复严刑拷问,并且 ![]() ![]() 说了以上的情形之后,密件最后却附了这样一行字:职等经仔细按察,近已查明:所谓法明者,实即故明诸生沈士柱。沈字昆铜,芜湖人,系复社中坚。 沈士柱?洪承畴觉得这个名字颇为生疏。他捋着胡子,又极力回想了一下,仍然没有任何印象。嗯,既然此人是复社中人,那么,听说⻩澍当年与那伙人颇有来往,说不定会认识也未可知?心里这么想着,洪承畴一抬头,却发现中军官出现在门口,现出 ![]() 什么事?他随口问。 启禀大人,⻩仲霖先生求见,说有事要面陈大人。 ⻩仲霖就是⻩澍。洪承畴不由得一怔:噢,正想找他,他倒自己来了! 便把手中的密件放下,吩咐说: 唔,请进来吧! 片刻之后,随着回廊里一阵轻而急的官靴声响过,⻩澍出现了。他一进门,就低着头, ![]() 哦,先生请坐,请!洪承畴照例站起来,回着礼说。 ⻩澍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犹豫的神⾊,但终于还是道了谢,坐到下首的一张花梨木靠椅上。 不知先生见顾,有何赐教?看见⻩澍接过仆役端上来的茶之后,就尽自低着头,一声不响,已经坐到他对面的洪承畴忍不住探问。 哦,不敢!⻩澍连忙把茶杯放到⾝旁的方几上,再度拱着手,说:生学之所以贸然求见,是呃,是意 ![]() 洪承畴眨眨眼睛,有点没听明⽩:什么?先生是说告辞? 是的。⻩澍抱歉地低下头。片刻之后,大约看见洪承畴没有做声,他又解释说:生学自归诚以来,深蒙大人不弃,派赴军旅效力于前,又相留幕中于后,如此大德,感荷无已。惟是生学自觉樗栎之材,难副重寄,深恐有负大人厚望。思之再三,与其尸位素餐,为同侪窃笑,倒不如自行告辞,也是保全脸面之一法也!说完,双手又是一拱。 洪承畴这才哦了一声,听清楚了。不错,自从平定徽州之后,考虑到⻩澍所立的功劳,他曾经打算向朝廷举荐他为知府,后来担心徽州民心不服,才又作罢。结果直到如今,仍旧只能委屈对方暂时留在总督行辕中充当幕僚。本来,随着军事的进展,清朝所占领的地盘不断扩大,急待出派官吏去加以管理。来自満洲的员官极其有限,远远不能満⾜需要,这就必须大量起用投降的汉官。因此,洪承畴来到江南之后,经过仔细甄别,反复挑选,曾经拟定过一份一百四十九人的名单,并于去年底同江南省员官设置的方案一道,上报朝廷,请求予以录用。 但不知什么缘故,至今未见批复。直到前些天,他才从一位自京北来的员官口中得知:以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为首的満族大臣,对于大量地任用汉员颇不以为然,认为会危及満员的地位和权力,一直在劝摄政王谨慎从事。这个济尔哈朗,是当今顺治皇帝的堂叔⽗和辅政亲王,地位仅次于摄政王多尔衮,在朝中很有权势。 对于他的这种主张,摄政王是否采纳,虽然还不得而知,但是洪承畴却不能不有所警觉,因为他自己就是投降的汉官,目前又位⾼权重,早已为朝中的満族大臣所侧目。于是,他手头尽管已经又拟出了一份名单,⻩澍也名列其內,但出于谨慎的考虑,只好暂且庒下来。不过,他却没有想到⻩澍已经等不及,竟然提出要告辞。不错,如今一边是各地职位都大量空缺,亟待派人填补,一边又⽩⽩让许多人才窝在这里得不到任命。长此下去,岂止地方上会平添无数 ![]() ![]() 噢,此话怎讲? 记得大人履新之初,便布告四方,宣谕朝廷求贤德意。当时多少旧员闻知,俱各额手称庆,争相应召,驿路馆舍,一时为満。谁知抵达此间之后,引颈而待半载有余,却消息全无。近⽇方知,此非大人故意拖延,实是朝中有人对我汉员心存疑虑,不 ![]() ⻩澍说这番话时,虽然语调有点酸溜溜的,但由于直接点出了事情的內幕,却使洪承畴不由得一怔。不过,出于维护朝廷威信的本能,他仍旧噢了一声,故作惊讶地问:朝廷不 ![]() ![]() 说着,他就站起⾝,从公案上取过江宁府的那份密报,递到⻩澍手里。 起初,⻩澍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只照例地跟着站起⾝,双手接了过去。然而,没等把密件看完,他就止不住失声叫起来:啊,怎、怎么会是他! 那么,先生想必认得此人?洪承畴关注地问。 ⻩澍只含糊地嗯了一声,却没有说话。他神⾊紧张地把密件看完,这才像是缓过一口气,小心地说:生学认得。不过,那是早在弘光僭号之时怎么,原来他就在城中? 洪承畴摇头摇:时至今⽇,只怕已经逃掉了!嗯,这姓沈的,⾜怎样一个人? 这生学虽则认得此人,却无非见过几面,并无深 ![]() 只是听说他虽然长不満五尺,却好作大言,平⽇満嘴兵书,在社友中引为笑谈。 此外,嗯,此外生学也就别无所知了唔。洪承畴沉思地走出两步,随即回过头来,又问:据先生所知,这复社之中,像这沈士柱还有去年那个吴应箕一类的人,会有多少? 大人是说 这姓沈的在此间出⼊,分明已非一⽇。他在城里的复社中人里,会不会尚有其他同谋? 这据生学所知,那复社别看它当年名气颇大,其实无非是一千士子借以求名进⾝之阶。其中鱼龙混杂,良莠不齐,即在当时,已是各怀私利,互相攻讦,争斗不已。及至今⽇,彼等眼见山河易主,天命在清,更是早已分道扬镳,作鸟兽之散。其中冥顽不灵如吴应箕、沈士柱那等叛逆固亦有之,惟是多数却同陈百史、龚孝升一样,已经剃发改服,归顺我朝。生学虽然不敢说这姓沈的在城中必无同谋,惟是以复社目前之情形而论,只怕已经成不了什么气候。 洪承畴看了幕僚一眼,对于⻩澍不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多少感到有点奇怪。 不过,他却不知道⻩澍其实不仅认识沈士柱,而且前不久,还在柳敬亭那里同沈士柱见过面,谈过话,一道喝过酒;他也不知道就在叛 ![]() 目前,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尽管強作镇定地同自己周旋,其实心中紧张害怕得要死,一心只想着如何遮掩脫⾝。因此,虽然感到疑惑,但是洪承畴仍旧只是把幕僚的躲闪回避,理解为绕着弯子向自己含蓄进言,于是做了一个手势,说:生学也知正月平 ![]() ![]() ![]() 啊,莫非、莫非 ![]() 仅凭其強弩之末,自不⾜虑。惟是我师目今正倾全力以攻浙东,一旦陷巢毁⽳,敌之残部若不东奔⼊闽,便将渡江北窜。若然与此间之余匪刁民会合,便难免死灰复燃,不可不防! 听洪承畴这样忧心忡忡地分析之后,⻩澍不说话了。他低下头,仿佛在有所掂量。忽然,他抬起眼睛,毅然说:大人深谋远虑,良有以也!既然如此,⻩某愿竭微末之力,联络三五复社旧 ![]() 这自然是洪承畴所希望的。他顿时⾼兴起来,微笑着问:先生能慨然请缨,洪某便⾼枕无忧了!只是,先生不再见弃了么? ⻩澍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无论到了何处何所,都是为大清尽忠!适才听大人说,平定浙闽,已是指⽇可待。那么,就等前方的捷报到了之后,再作计议,也还不迟。 洪承畴捋了捋胡子,呵呵笑起来:平定了浙闽,可得要委任大批员官前去照管。到那时,先生只怕就更加走不了喽! 六 洪承畴同⻩澍在总督行辕中谈话。他们却不知道,决意辞官不做的钱谦益,经过一个半月⽔陆兼程的跋涉,已经回到南京。他没有先行回家,而是一下船,就立即坐上轿子赶到总督行辕来,打算向洪承畴报到。 钱谦益这一次终于得偿所愿,自然离不开龚鼎孳、陈名夏等人的从旁助力。 不过,由于首先打通了谭泰那层关节,后来的事情倒也颇为顺利。二月中送呈的求退上疏,三月初就得到恩准。钱谦益已是归心似箭,经过马不停蹄的匆忙准备打点行装,谢恩陛辞,向上司和同僚们道别,出门拜客,接待来访,没完没了地出席各种送行的宴请,如此等等,到了三月十六⽇,总算打发完一切繁文缛节,登车就道。一路之上,他尽可能不作停留,一门心思地往南赶,出直隶、历山东、渡⻩河、下扬州,终于在今天也就是五月初三⽇的晌午时分,从长江进⼊秦淮河,远远地重新望见石城门那座巍峨的城楼。 虽然屈指算来,离开南京其实还不到一年,但是在钱谦益的感觉里,却像是落⼊了令人窒息的牢笼之中,不知过了多久。无疑,清朝并没有难为他,他在京北任职期间,虽然不能说受到重用,但起码上上下下对他颇为优礼。而且,与在明朝时做官那些年里,皇帝的喜怒无常,朝廷的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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