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门柳3:鸡鸣风雨是刘斯奋创作的经典架空小说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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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中文网 > 架空小说 > 白门柳3:鸡鸣风雨 作者:刘斯奋 | 书号:44495 时间:2017/12/1 字数:1849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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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莫非我今夜遇上鬼了?”⻩宗羲想,同时极力睁大眼睛,想看个清楚。 但是,不管他怎样努力,眼前的狰狞影象始终只是忽隐忽现,仿佛有意在作弄他。 与此同时,⾝上那股寒气却把他愈 ![]() ![]() 他说这几句话时,心情 ![]() ![]() ![]() “啊,莫非我做了一场梦不成?”他想,同时清清楚楚地记得刚才的情景“嗯,那是怎么一回事?影子、鬼怪, ![]() ⻩宗羲回过头去——只这小片刻,朦胧的曙⾊已经开始显现,他依稀辨认出,由门公领着走进来的,是个头戴瓦楞帽的承差。“怎么大清早的,公差就来上门?” ⻩宗羲愈加疑惑,几乎有点闹不清是否还在梦中。却见那承差一直走进灵堂来,对他行了一个礼,说:“⻩先生,余姚孙老爷已经到了绍兴,各位前来会盟的老爷也都到了。孙老爷命小人请先生即速到府衙去,商议 ![]() 起初,⻩宗羲还在梦境与现实之间 ![]() 五 正当浙东的举义士民为鲁王权政的建立而全力奔走的时候,在位于钱塘江出海口北岸、与绍兴隔⽔相望的海宁县,冒襄及其一家,却由于城中的混 ![]() 冒襄是在今年四月初,扬州陷落的前夕,偕同董小宛匆匆赶回如皋县家中,收拾行装,然后带着⺟亲和家人仓皇南来,同正在海宁监督漕运的⽗亲会合的。 由于很快就传来了留都 ![]() ![]() 紧接着,海宁县知县弃官而逃,城里就 ![]() 按理说,县城里也不该这么快就 ![]() 可是,那几位统兵的卫所千户却急于扩充兵员,筹集粮饷——本来,就备战御敌而言,这也没有错,但仓促决定、一哄而起的结果,事情就 ![]() ![]() ![]() 不过,挨到闰六月底,面对全家上下人心惶惶,一⽇数惊的困境,就连冒襄也开始有点动遥所以这一天,他终于匆匆地赶到城南去访他的一位本地朋友——在学秀才张维⾚,同对方商量能否在城外找一个偏僻全安些的处所,暂时把全家搬出去避一避风头。张维⾚正在家中接待俞元良、查继佐等一班起义的缙绅,听了冒襄的想法,他満口答应,说他家在城西有一处取名“大⽩居”的别墅,有十几间房子,完全可以安顿得下冒襄一家人。不过,在座的那班缙绅却劝冒襄最好先别忙着出城,因为眼下城中虽然比较混 ![]() ![]() 看来,一番新局面就要出现,像冒襄这样大名鼎鼎的人才,今后必定还会大有作为。 听了大家的介绍和劝说,冒襄顿时又感到有点心动。因为就他本人而言,其实是很不愿意走上举家逃难那一步的。且别说一年前,他们为着躲避⾼杰在扬州的 ![]() 当然,冒襄也知道,这件事还得向⽗亲禀告,征得他老人家的同意才行。他担心光凭自己一个,说话不够有力,于是等聚会一散,便邀请张维⾚同他一道回家,好把这些最新的情况向⽗亲当面再说一说…现在,两位朋友由冒成等几个跟班护送着,正沿着几天前才遭过火灾的衙前大街匆匆往北走。在浙西地区,海宁虽然算不上是顶富庶的县份,但是正如它的名字所夸示的那样,一向是个既平静又安宁的地方。据说远自元代起,三四百年下来,这里的居民都没有遭过战祸的侵扰。就连本朝的太祖皇帝打天下,江南一带 ![]() ![]() ![]() ![]() ![]() ![]() 回到他们家赁住的宅子,踏人那道供平常出⼊的侧门时,冒襄发现里面的气氛有点异常。一群男女仆人,正神⾊惊慌地聚在仪门內,嘁嘁嚓嚓地 ![]() 看见少主人回来了,他们就像老鼠见了猫儿似的,一齐住了口,低下头,匆匆走散。这种情形,显然引起张维⾚的注意,只见他皱起眉⽑,疑惑地打量着;倒是冒襄已经司空见惯,不以为怪。他只问明⽗亲正在书房里,便摆一摆手,挥退跟在后面的冒成等人,领着张维⾚,快步向內宅走去。 西斜的太 ![]() 两个朋友穿过一道又一道门,来到东偏院冒起宗的书房,忽然意外地看见,冒襄的⺟亲马夫人在 ![]() ![]() 冒起宗已经从书案后面站起来,等待着了。 “嗯,怎么样?”他用目光 ![]() “哦,启禀⽗亲,孩儿已经找着张罗浮,同他谈过了。”冒襄拱着手,毕恭毕敬地回答“他说不碍事,他在城外有一处别业,名唤‘大⽩居’,房子虽说老旧了些,却还可以住得。我们若要时,随时都可以搬去…”“闻得建虏要打过来了!你可听说这事?”冒起宗打断儿子的话,迫不及待地追问。 “建虏——要打过来?孩儿没、没听说呀!”冒襄愕然说“这是…”“哼,你还蒙在鼓里哩!闻得鞑子的前锋都过了赭山了!” 冒襄眨眨眼睛,分明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弄糊涂了。不过,随后他就摇头摇,断然说道:“没有的事!孩儿刚刚还在张罗浮的家里,遇见了俞元良、查继佐那帮子人,还说了半天的话,怎么没见他们提起?” “他们没提起?可是外间…” “谣言,”冒襄再一次摇着头,口气更加肯定“不用说,又是谣言!若真有此事,俞元良他们又安有不知之理!” 这么解释了之后,看见⽗亲仍旧有点半信半疑,他就侧转⾝子,朝门帘外做着手势说:“对了,刚才孩儿来不及禀告,张罗釜—也同孩儿一道来了!” 守在门外的张维⾚,听着从书房里传出的对答,大约总算明⽩刚才经过门厅时,冒家的仆人们为什么那样惊恐不安。这当儿,看见门帘已经被冒襄掀开,他就连忙跨过门槛,一躬到地,朗声说:“晚生张维⾚,特来向老伯请安!” 冒起宗正用眼睛示意女眷们避⼊里间,这时他“哦”的一声,用了一个匆忙的动作,离开书案。 “适才只顾打问外间消息,不意竟让贤契守候。真是失礼之至!失礼之至!” 他回着礼,抱歉地连声说。 “罗浮兄还带来了消息,”等冒起宗同客人略作应酬,分宾主坐下之后,冒襄继续禀告“说是浙东已经大举起事抗虏,还奉鲁王到绍兴监国哩!”随即转向客人,示意地点点头。张维⾚自然会意,于是把他曾经向冒襄说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又转述了一遍。末了,他说:“眼下情势如此,贵府到底走是不走,还请老伯参详决断!”大约是浙东起义的消息使冒起宗心定了一点,不过,他也只是“唔”了一声,没有表示态度,却倒背着手,在堂內踱起步来。看见冒起宗这样子,侍立在一旁的冒襄多少有点心急,但是却不敢打扰⽗亲的思考。至于张维⾚,作为客人,在这种情况下更是只能静静地等着,不便贸然发表意见。 终于,冒起宗站住了。他转过脸来,轻轻地摇了头摇,说:“嗯,这城中,只怕久留不得!” “…?” “不只不可久留,而且须得快点离开,愈快愈好!”停了停,大约看见儿子失望地低下了头,而张维⾚则睁大了眼睛,像是尚未明⽩,他就做了个手势,略显烦躁地说:“唉,这是明摆着的!时至今⽇,建虏之所以迟迟不来进犯本县,并非畏我坚守,实因彼急 ![]() 担心浙东起义之后必然招致清兵来犯,这自然是不错的。事实上,起义就是为了抗清,理所当然要准备开战,不管是清兵打过来,还是自己这一方打过去,总之都得打。在这种情况下,留在城里当然会有危险,甚至牺牲。不过,到了城外,同样很难说就没有危险,就不会牺牲。既然这样,那么,冒襄就认为还是应该留下来,而不必在敌我胜负未分之时,急于逃命。 “⽗亲所虑,自是不差。”他终于忍不住,微低着头,字斟句酌地说:“惟是天下糜烂,已到了这一步。与其束手待毙,任凭鞑子前来杀戮躏蹂,倒不如拼死相搏,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辟疆兄所言不错,”张维⾚也从旁帮腔“况且,建虏虽称善战,终究是蕞尔小邦,兵力有限,彼以区区数万之众,深⼊我江南,虽然来势汹汹,其实占地愈广,则其势愈分,必难持久。如今两浙义师一起,四方云合响应,虽百万之兵,亦唾手可得。如此,便是以二十——哎,就算以十制一吧,也⾜以置彼虏于死地了!” 大约冲着张维⾚是客人,冒起宗起初还颇为留神地听着,但随后就摇起头来。 末了,他苦笑了一声,说:“天下事,若是如此轻易,大明也不至于落到今⽇的地步了!如今两浙义师并举,在你们瞧着像是势大得很。但老夫却料定,只要还是这些官,还是这些将、这些兵,用不了多久,一样要落得个⽔尽鹅飞的收场! 与其空教亿兆生灵再遭屠戮,还把自己也⽩搭上去,倒不如设法苟全 ![]() ![]() “可是,要苟存 ![]() 由于觉得⽗亲的意态未免过于消沉,冒襄的语气不觉有一点急促。 冒起宗微微一怔:“钱牧斋——他已经投降了建虏?这消息可确实?” “此事已无可疑。”张维⾚又一次接上来“听留都逃来的人说,当时城中兵民本来打算同鞑虏决一死战,是钱牧斋,还有赵忻城、王觉斯执意开门 ![]() “那么,依贤契之见?”终于,冒起宗重新站住,抬起头来问。“依晚生之见,不如暂且留下来,瞧瞧情形再说!”也许因为重生新出希望,张维⾚那双小眼睛闪出了光芒。 “唔…”“举家出城,艰险重重,闻得府上去岁合家渡江时,几为大盗所劫,可证一斑。至于顾虑城中之祸 ![]() ![]() 冒起宗老半天地拈着胡子,显然还有点踌躇,不过,当目光落到旁边那间躲着女眷们的內室时,他的态度终于坚决了起来。 “嗯,既然如此,”他点点头“那么就暂且不走。只是在 ![]() 事不宜迟——”他转眼望着儿子“你可从速去访一访那些未走之家,商议一个整饬之法,起码保住这几天不要出事。下一步如何,看情形再说吧!唉!” 在出言辩难的当儿,冒襄始终有点心怀惴惴,生怕招致⽗亲的反感和生气。 直到听见⽗亲这样吩咐,他才“氨的一声,如释重负,于是连忙恭顺地点着头,一一答应着。看见冒起宗微侧着头,闭起眼睛,露出疲倦的样子,他立即行下礼去,说:“那么孩儿这就去商办此事!”说完,就回头用眼⾊朝张维⾚示意。等后者向冒起宗道过别,他就领着朋友,转⾝向外走去。 “…相公,这、这城里必定守得住么?万一守不住,我们一家子全窝在这里,逃也逃不脫,可怎么办?” “哼,天下哪有十⾜的事!都到这种地步了,只有尽力而为罢咧!你若害怕,就让家嫂陪着,搬到乡下去躲几天好了!” 当两位朋友离开书房时,他们最后听见惊恐不安的马夫人颤抖着嗓门,同冒起宗这样对答。 六 由于决定留下来不走,在接下来的一连几天里,冒襄便怀着对时局好转的希望和信心,一头扎进了为加強家宅联防的奔走张罗之中。 然而,尽管起义的首领们曾经许诺,城中的混 ![]() 对于发生在外间的这些情形,作为侍妾、并且料理着丈夫⽇常起居的董小宛,多少是知道的。虽然冒襄很少向她说及外问的事情,她也不敢多问,但是,从丈夫那明显消瘦下去的脸庞,从他变得愈来愈烦躁的脾气,董小宛都不难猜测到外间的事情是多么的不顺利。特别是当马夫人和苏少 ![]() ![]() ![]() 眼下,又到了傍晚时分。从董小宛⽇常起居的东厢房明间向外望出去,可以看到一道宽阔的、大巨的堆絮状云带,从西北边迤逦铺展过来,经过庭院的上空,又向东南的方向延伸而去。在夕 ![]() 现在,董小宛就望着这片云,用一只手支着下巴,在默默想心事。不过,她想的不是明天的天气,而是想起自己嫁进冒家来,已经有两年半了。去年为着躲避⾼杰的 ![]() ![]() ![]() ![]() 出自老爷之口的赞许和打算,无疑是一种认可的明⽩表示。谁知,回到如皋之后不久,她就跟着胃襄去了南京,一住就是大半年。接着就是清兵大举南下,她也就跟着家人匆匆逃到了这里。到如今,那件事似乎被庒 ![]() ![]() ![]() ![]() ![]() 啊,要是做得到,我真想剖出心肝来给她们看!可是现在这样子,这般苦楚又能向谁说?又有谁能帮助我呢?哎,看起来,就惟有相公了。他是我最最亲近的人,我的苦楚,他好歹还知道一点。虽然我也知道,从起始到如今,他都从…从未当真把我放在心上。也不知他心里到底想什么?也许还在想着那个陈圆圆——不过,除了他,我实在再也没有人能指望、能倚靠了呀!那么,那么——啊,这天都黑了,怎么相公他还不见回来?” 由于忽然想到了丈夫,董小宛心中忐忑了一下,回过神来。的确,冒襄是今天一早出的门,说是到城外去探视马夫人和苏少 ![]() ![]() “哦,不光他不见回来,连冒成他们也没有一个回来。那么会碰到什么事呢? 是乡下发生了变故?还是他们半路碰上了杀人抢劫的強盗?要不就是生病了?伤着了?走错路了?” 一边这么不安地猜测着,她一边又极力安慰自己:“嗯,不会的,不会这样! 相公可不是那等遇事莽撞,没心没智的人。他自会随机应变,把一切都应付得好好的!” 然而,当目光落到变得幽暗一片的庭院时,她又噤不住心惊⾁跳起来。 “要是没事,他怎么到这会儿还不回来?他不会不知道老爷、我,还有家里的人都在惦记着他呀!就算他有事回不来,也该打发个人回来说一声呀!啊,要是当、当真遭了祸事,他们此刻会怎么样呢?是⾝受重伤,还是在挨打受磨折,还是、还是已经不、不在了…”最后这个念头一闪,董小宛像当头挨了一 ![]() “不,不成!不能这样!”她惊恐地想。的确,且别说她是那样深爱着丈夫,就拿她自个儿来说,眼下国破家亡,到处兵荒马 ![]() “找相公,一定要找相公!”董小宛说着,抬腿就往外走。 紫⾐赶紧跟上前来搀扶:“可是,听说老爷已经派人去了!” “不成,我得自己去!” “可是…” “你莫拦我!快叫轿子来,快去,去呀!” 发现董小宛脸⾊惨厉,大睁着眼睛,⾝子也在微微发抖,显得 ![]() 现在,董小宛就在八名手执火把和刀 ![]() ![]() ![]() 然而走着走着,不知为什么轿子却停了下来。董小宛稍等了一会,仍旧不见起动。她把帘子再掀开一点,从站在前面的仆人头顶上望去,发现已经来到里弄口的木栅门前。门洞里,影影绰绰地聚了好些人,正在那里嗡嗡地 ![]() ![]() “姨 ![]() ![]() 董小宛回顾了一下,发现说话的是执事头儿冒贵。她连忙问道:“为何不走了?是不是相公家来了?啊,相公呢?他在哪里?怎么我看不见?”一边问,一边重新伸长脖子,竭力寻找着。 “大爷还不曾回来。是外头 ![]() “哦,那为什么还不走?快走呀,快去接相公呀!”董小宛着急地催促说。 大约发现董小宛其实并没有听清他的话,冒贵⼲咳了一声,把灶户进城的事又重复了一遍,然后说:“少爷这会儿还不回来,想必在城外那边歇下了。现今外头 ![]() ![]() ![]() 停了停,看见董小宛没有做声,他又说:“张乙、吴七都回来了。姨 ![]() ![]() 张乙和吴七,就是先前派去 ![]() ![]() ![]() 董小宛仍旧不说话。不过,发现张乙、吴七和他们的手下人全都聚在这儿,她也就明⽩了:原来,这些人虽然奉命到大街上去探看和 ![]() 凭的什么?”董小宛又气又急地想。作为奴仆,对攸关主人生命全安的差使,竟然如此敷衍了事,这是以往从来没有过的。“啊,他们怎么敢!他们平⽇的忠心到哪里去了?”但是,以自己目前的地位和⾝份,她又感到很难拗得过这些有头有脸的老家人。因此,尽管心中气苦异常,到头来,她只能劲使地蹬了一下轿子的底板,用含泪的声音说:“陕走!” “上、上哪儿?”一名轿夫迟疑地问。 “当然是上街上去, ![]() “哎,姨 ![]() ![]() “走呀,快走!”董小宛蓦地不顾一切地尖叫起来。那悲愤、凄厉而又固执的叫声撕破静夜的空气,进 ![]() 这么一来,谁都不敢再阻拦。董小宛那顶轿子摇晃了一下,重新起动了。它在仆人们让出来的通道中悲壮地、坚执地前行着,看样子,哪怕外面是刀丛剑林,是流⾎死亡,也阻挡不了她去 ![]() 几个班头你望我,我望你,尽管并不那么心甘情愿,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庒力 ![]() ![]() ![]() ![]() ![]() 这么好歹过了夜一。第二天,冒襄照例一早又起了 ![]() 要在往⽇,他必定又忙着到外间去了。可是不知为什么,今天他却显得有点懒懒的,尽自坐在椅子上发呆,迟迟没有动⾝。看见这样子,董小宛觉得说话的机会来了,于是拿起一把扇子,趁着送到丈夫手里的当儿,试探地问:“相公,眼下城中这一场 ![]() 冒襄牵动嘴角,勉強地苦笑了一下:“哼,谁知道!反正,等着就是了!” “那——往后这城里城外的,相公还得不歇地两头奔波了?” “有什么法子,当然得去!” 董小宛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可是,可是,妾⾝害怕!” “你怕——怕什么?” “眼下这等兵荒马 ![]() ![]() 冒襄望了她一眼,目光随即又回到原处。他好一阵子没有做声,最后,才说:“不会的,我又不是孤⾝一人,还有冒成他们哩!” “要、要是強盗人多势众,怎么办?”董小宛勉強止住悲泣,说。她本想告诉丈夫,那些仆人也未必靠得住,就像昨天夜里那样——但临时又改了口:“况且,城里有歹人作 ![]() ![]() ![]() ![]() 这话显然说中了冒襄这些天来的担忧。他的表情变得烦躁起来,两道黑亮的眉⽑也凑到了一块,然而,却紧抿着嘴 ![]() 董小宛望了望丈夫,一颗心止不住噗通噗通地 ![]() ![]() “妾想,妾想,”董小宛结结巴巴地说,有片刻,紧张得几乎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不过,她终于还是鼓起了勇气:“要是守在这儿,难以照应,不如、不如相公和老爷都先到城外去,暂避一时,也是好的。” 这么说完之后,她就屏住呼昅,睁大眼睛,胆怯地等待着丈夫的反应。“哦,他要是不⾼兴,不答应,那就当我没说吧。不过,我确实觉得这样合适!”她心忙意 ![]() 然而,冒襄却按照原来的势姿坐着,一动不动,仿佛 ![]() “什么?”他问,冰冷的目光直 ![]() 一听丈夫的口气,董小宛的脑子里“嗡”的一下“啊,他生气了,他不答应!”她后悔地想。慌 ![]() “你说要走?”冒襄猛地站起来,⾼声地重复说“鞑子还没来,这城还没丢,你就要我逃跑?去学那些没有骨气,胆小如鼠,一点点风吹草动,就吓掉了魂的可怜虫那样,夹起尾巴逃走吗?去学为了活命,宁可剃发留辫的孱头那样,去给鞑子当顺民吗!哼,办不到!他们怕死,我冒襄可不怕死!我就是不走,就是要给他们看看,在这城里,还有不怕死的缙绅之家,还有一股宁折不弯的浩然正气!” 冒襄怒气冲天地咆哮着。他的眉⽑倒竖起来,圆睁的两眼噴出灼人的火焰,俊美的、憔悴的脸孔变得十分可怕。他的声音愈来愈⾼,言辞也愈来愈偏执、 ![]() ![]() 那么好呀,你要走,你就自己走好了,回姑苏去,回秦淮河去!我冒某人绝不挽留!” 如果冒襄只是责怪侍妾不该胡思 ![]() “不,不!不是这样!”她大声地、含着眼泪反驳说“妾⾝只是为相公的安危担心而已!相公自然不是胆小怯懦的人。惟是打算以万金之体,与匪类相抗,妾⾝却未敢苟同。须知相公是家中惟一长男,上有老⽗老⺟,下有幼弟稚子,他们的安危全都系于相公一⾝。相公之责,可谓至重至大!若因争一时之忿而轻⾝蹈险,万一遭逢不测,这一堂长幼,将何所因依?祖宗香火,又凭谁承传?这‘孝道’二字,更何从谈起?相公岂能不静心权衡,缜密三思!”也许自两人相识结合以来,董小宛还从来不曾这样顶撞过丈夫,加上她最后这一番话,竟是如此义正辞严,令人无从反驳,冒襄竟一下子噎住了。他仿佛不认识似的望着侍妾,然而,只一会儿,他的眼睛又眯 ![]() “你当真还想逃难?”他用故作平淡的口吻说“你莫非忘记了,去年那一次逃难是什么滋味?这一次,只会比那次更凶险。到时候,我要是照应不过来,只能先护着老爷、太太、 ![]() ![]() ![]() ![]() 冒襄一直紧盯着侍妾,显然在等着对方露怯。这时,他的目光抖动了一下,挑衅的锋芒消失了。他垂下眼睛,无言地转过⾝子,慢慢踱了开去…“大爷,老爷着人传话,请大爷到后堂去见老爷。”丫环紫⾐小心翼翼的声音在门边响起。 冒襄怔了一下,问:“什么事?”看见紫⾐茫然地摇头摇,他就“嗯”了一声,随即回过头,望了望董小宛,但到底什么也没有说,就匆匆跨过门槛,沿着 ![]() 八 “难道真的要弃时局的转变不顾,再度举家出逃?”一边越过一组一组手执刀 ![]() ![]() 生也罢,死也罢,就拼他这一回!做个有骨气、有胆魄的人!那么,就坚持不走…”“哎呀,烧、烧起来了!”一声尖锐的惊叫蓦地响起来。 “哪儿?在哪儿?”“喏,那边,那边!”几个人在墙头上嚷嚷说。正在廊庑下坐着的仆人“哄”的一声全跳起来,开始紧张地询问、叫喊、奔走,墙上墙下顿时 ![]() 冒襄吃了一惊,有片刻工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当看见周围 ![]() ![]() ![]() “启、启禀大爷,外头烧…烧起来了!”一个班头结结巴巴地报告。 “不就是烧么,又不曾烧到这边,就慌成这个模样!要是真有歹人打上门来,你们怎生对付!”冒襄继续厉声呵斥。 不过嘴上这么说,他心中其实也有点紧张,于是走向墙边,沿着架设在那里的一道梯子,攀上了用木板和立柱临时搭起来的一个哨位,朝哨丁指点的方向望去。果然,在城南的方向,有一片房屋正在烧焚,滚滚浓烟直冲天际,还带起许多灰烬似的东西,朝四下里飘舞翻飞。虽然距离相当远,看不到具体的情景,但也不难想见遭灾的人家是怎样一种悲惨可怕的模样。“嗯,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不知是否又是歹徒放火,还是自家不慎失火?伤着人没有?哎,要是没有人去救,延烧起来可不是玩的!”冒襄一边目不转睛地瞧着,一边心情紧张地想。“莫不是‘半梁山’和‘赛少林’放对,弄出来的?昨⽇‘半梁山’在那里贴出好些无头告示,声言要同‘赛少林’厮拼,还当场杀翻两个人哩!”一名哨丁惴惴不安地从旁说道。 所谓“半梁山”和“赛少林”是城南两股义兵分别给自己取的名字。两股人马从一开始就各据一方,互不服气,经常斗殴生事,把老百姓弄得叫苦连天,在城中早就出了名。现在听哨丁一说,冒襄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愤慨。“哼,还亏那伙举义缙绅口口声声说要弹庒,其实全是假话!像这种无法无天的乌合之众,又怎能与清兵对敌,又怎能指望他守得住海宁!”这么一想,他心里就变得 ![]() ![]() 冒起宗已经在等着他了。这几天,虽然冒襄极力把绝大部分的事务揽了过去,但焦虑和失眠,仍旧在老人⾝上留下了痕迹,使他完全失去了平⽇的从容气派,显得神情郁闷,心事重重。 当冒襄走进来时,冒起宗正倒背着手,微低着头,焦急不安地在后堂来回踱步。听见儿子的脚步声,他就立即站住,转过⾝来。“你来了。”他皱着眉⽑说,示意儿子不必行礼,然后朝后门內侧一指“门首的阿三领了个人进来,说了一件事,如今就在下房里,你先过去瞧瞧,回头我们再商议!” “是!”冒襄答应着,随即想到应该把城南起火的事告知⽗亲,于是又拱着手说:“启禀…”然而,冒起宗焦躁地一挥手:“其他的先别说了,你快过去瞧瞧!”冒襄怔了一下,不明⽩⽗亲为何这么气急败坏。他不及再问,连忙跨出门槛,走向⽗亲所指示的那间供仆人休息的下房里。“啊呀,大爷来了!”长得⾝材魁梧的阿三连忙从舂凳上站起来,看见冒襄沉着脸,便不敢多话,回头一指,说:“喏,就是他!” 还在进门时,冒襄就发现屋子里坐着一个陌生人。此刻趁对方站起来的当儿,他借着从木格子窗外透进来的光线,看清了那是个三十岁上下的汉子,中等个儿,扫帚眉,酒糟鼻,一双圆鼓鼓的金鱼眼,两片向外翻出的厚嘴 ![]() ![]() ![]()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冒襄皱着眉⽑问,随即在阿三端过来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快回大爷的话,问你呢!”阿三催促那个人。 “哦,是!”那人连忙答应,随即低下头,用袖子擦擦鼻子,停顿了一下,然后开口说:“小人许五汉,家住双忠庙,因得知一伙贼人要来打劫贵府,特地赶来报个信儿。” 冒襄正摇摇手,拒绝阿三奉来的一盏茶,冷不防听见这句话,心中猛然一震“什么?你说什么?”他瞪大眼睛追问,同时不自觉地攥紧了椅子的扶手。许五汉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哼,你敢是扯谎胡说——你怎么知道?”冒襄盯着对方,怀疑地问。 “小人不敢扯谎。小人若是扯谎,让⾆头长个大疔疮,化脓,烂掉!”许五汉赌咒说,又擦擦鼻子“本来,小人也不知,是隔壁头的王阿⽑如此这般告知小人的。” “讲仔细一点!” “是。昨儿夜里,小人已经下了。那王阿⽑来打门,把小人吆喝起来。小人问他啥事体,他举着个瓶儿要借酒。小人见他已有五分醉意,便只推没有。他便骂小人不慡利,还说他即刻便要发大财,到时只怕小人得颠倒求他施舍哩!小人见他说得蹊跷,便扯他坐下,取出酒来,慢慢拿话套他。他起初还不肯说,后来挡不住小人几杯酒灌下去,到底吐了真言。他说城外有一帮新近搭伙的贼人,这两⽇正思量打劫大户,因知公子爷家是从如皋来的大财主,至今还留城中未走,便立心拿贵府发个利市,却怕不 ![]() ![]() ![]() “你——因何要将此事告知我们?”半晌,冒襄定一定神,问。 “哦,小人虽则也一般的爱钱,却还知好歹。那些个伤天害理的事,是万万做不得的!”许五汉忽然变得活泼起来,转动着金鱼眼睛,乖巧地回答“别说上有神明,下有官府,都断断不容,就是贵府这样的人家,既敢留下来,岂能没有防范?那伙蟊贼若真的要来,不碰个头破⾎流,偷 ![]() ![]() 冒起宗事先显然查问过许五汉,并且已经知道了一切。他拈着胡子,来回踱了几步,终于长叹一声,说:“看来,这城中确实无法安⾝了,不如还是先到城外去避一阵子吧!” 这当儿,冒襄已经照例站了起来。他没有马上回答,只是低着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半晌,才苦笑着说:“只是,孩儿总觉得太冤!” “什么?太冤?”冒起宗显然莫名其妙。 冒襄点点头,哑着嗓门说:“都挨到这当口上,说不定一两⽇內,绍兴就会派县尊来,我们却还得狼狈逃命——岂不太冤!”冒起宗不做声了。有好一阵子,他迟疑地望着紧咬着嘴 ![]() 两天以后,他们⽗子终于带领全体仆从,押运着大批的箱笼行李,在严密防范的状态下离开了海宁县城,再度踏上了吉凶未卜的旅程。 N6zWw.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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