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众神是尼尔·盖曼创作的经典科幻小说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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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中文网 > 科幻小说 > 美国众神 作者:尼尔·盖曼 | 书号:44048 时间:2017/11/19 字数:166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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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门无人看守敞开着,野蛮混杂的人群穿过大门,来自伏尔加河的人与鞑靼人走了进来,还有来自⻩河两岸面孔扁平的人,马来人,塞西亚人,条顿人,凯尔特人和斯拉夫人,他们带来旧世界的贫穷与藐视;一起带来的还有他们无人知晓的神与习俗,这些猛虎一样的人们张牙舞爪,大街小巷都能听到奇怪的语言,我们的耳中充満威胁的腔调,那是只有传说中的巴别塔才存在过的语言。 ——托马斯·巴雷·阿德里奇《无人看守的门》,1882年一瞬间之前,影子还骑在世界上最大的旋转木马上,紧紧抓住他的鹰头虎⾝有翼兽。可突然间,旋转木马上红⽩相间的灯光闪烁一下之后全部熄灭。他从一片星光的海洋中向下坠落,机器演奏的华尔兹舞曲也变成沉重而有节奏的隆隆声,仿佛从遥远的大海对面传来的铙钹或者海浪的声音。 唯一的光源来自星星,冷冷的星光照亮一切。在他⾝下,他的怪兽渐渐变成活生生的动物,伸展开它的四肢。他的左手可以触摸到它⾝上温暖的⽪⽑,右手则摸抚着它颈上的羽⽑。 “这趟旅程真不错,是不是?”他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同时回 ![]() 影子慢慢转过⾝去。移动的时候,他的动作变成一格格的慢放影像,一连串几分之一秒的定格,每一个细微动作仿佛都被无限地延长拉大。通过眼睛传送到大脑的图像稀奇古怪,仿佛他是透过蜻蜓的多菱形复眼看着这个世界,但复眼的每一个棱面所看到的事物都是完全不同的。他无法把眼睛看到的事物——或者说他以为自己看到的事物——组合成一个有意义的整体。 他现在正在看着南西先生,一个留着铅笔般笔直胡须的人黑老头,他穿着格子纹运动衫,戴着柠檬⻩的手套,骑在旋转木马的一头狮子上,在⾼⾼的空中上下翻舞。可是,与此同时,在同样的位置上,他还看到一只和马一样大巨的镶嵌着宝石的大蜘蛛,它的眼睛是翡翠⾊的,正神气十⾜地居⾼临下看着他。同时同地,他还看到一个⾝材极其⾼大的男人,长着柚木⾊的红棕⾊⽪肤和三对手臂,戴着一副用鸵鸟⽑做的飘逸的头饰,脸上画着红⾊的条纹,他骑坐在一头暴躁的金⾊狮子背上,六只手臂中的两只紧紧抓住狮子的鬃⽑;此外,他同时又看到一个年幼的人黑小男孩,穿着破破烂烂的⾐服,整只左脚都肿 ![]() 影子看到了所有这些影像,而且他知道,这些影像都是同一个事物。 “如果你再不闭上嘴巴,”属于南西先生的那些影像一起说道“就会有东西飞进去了。”影子闭上自己因惊讶而张大的嘴巴,有些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山顶上有一座木头搭建的礼拜殿堂,距离他们还有大约一英里远。他们分别骑着自己的坐骑向殿堂跑去,那些怪兽的⾝体在继续长大,脚爪悄然无声地踩在海边⼲燥的沙滩上。 岑诺伯格骑在他的半人马背上,他拍拍坐骑的人类胳膊。“这一切并没有真正发生过,”他安慰影子说,声音低沉而庒抑“这一切只发生在你的大脑中。你最好什么都别想。”在影子眼中,他看到的是一个灰⾊头发的年老的东欧移民,穿着破旧的风雨⾐,一口烟渍斑斑的牙齿,实真可信。但与此同时,他还看到一个蹲坐着的黑⾊活物,比围绕在它周围的黑暗更加黑暗,它的眼睛仿佛是两块燃烧的煤炭;他同时还看到一位王子,他有一头长长的飘逸黑发,留着黑⾊的长须,双手和脸上沾満鲜⾎,全⾝⾚裸,只在肩膀上披了一张熊⽪。他的坐骑是一头半人半兽的怪物,他的脸上和⾝上刺着蓝⾊的螺旋状花纹的文⾝。 “你是谁?”影子问“你是什么?”他们的坐骑在海岸边行走,海浪烈猛拍击着夜晚的海岸,发出震耳 ![]() 星期三舿下的坐骑狼已经成了一头长着绿眼和炭灰⾊⽑⽪的庞然巨兽,他引导着坐骑,来到影子⾝边。影子的坐骑不安地动扭着,想从狼的⾝边逃开,虎尾飕飕地挥动着,摆出一副好斗的姿态。影子抓住它的脖子,不住安慰它。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到,应该还有另外一只狼,和星期三骑的那只狼本来是一对,在后面的沙丘间不远不近地尾随着他们,可是一转眼又不见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影子?”星期三问。他骑在狼背上,⾼傲地仰着头,右眼炯炯有神,精光四 ![]() 我该相信什么?影子暗自想。这时,一个隆隆的低沉声音从地底深处的某个地方传来,回答他的问题:相信你眼前的一切。 “奥丁?”影子轻声问,一阵风从他嘴边刮走了这个名字。 “奥丁。”星期三低声说,但海浪拍击海岸的轰响也无法庒住他的低语。“奥丁。”星期三再次说道,声音变成胜利的呐喊,在天地间轰鸣回 ![]() 然后,仿佛一切都在梦中,他们已经不在骑往遥远殿堂的途中了。他们来到殿堂门前,坐骑也被栓在殿堂门前的马棚里。 殿堂宏伟⾼大,但是略显耝糙。屋顶是茅草搭建的,四壁以耝木拼造。殿堂的央中燃着一团篝火,烟雾弥漫,刺痛了影子的双眼。 “真应该在我的脑子里做这些事,而不是在他脑子中。”南西先生嘟哝着对影子说“那样的话,我们这会儿就会暖和多了。”“我们是在他的头脑中?”“差不多吧。这里是瓦拉斯卡弗,他旧⽇的祭祀殿堂。”影子放心地看到,南西又恢复成了那个戴着⻩⾊手套的老头,但他⾝后的影子在火焰照耀下不断地晃动、摇摆、变幻,变幻成种种非人形的 ![]() 靠墙边是几排木头做的长凳,大约有十来个人或坐或站,相互之间保持着一段距离,显然是临时聚在一起的。其中有一位⽪肤黝黑、穿着红⾊印度沙丽的威严妇人,几个看上去很邋遢的商人,还有别的几个人,因为距离火堆太远,影子无法一一看清他们。 “他们都在哪里?”星期三声音刺耳地冲着南西发问“喂,他们都在哪儿?这里本应该有几十个。几十个!”“要说邀请,你全都邀请了。”南西说“要我说,你能招来这么多人,已经是个奇迹了。要不我先讲个故事,当个引子?”星期三摇头摇。“绝对不行。”“他们看上去可不怎么友好。”南西说“讲故事是个好办法,能把大家争取到你这边来。再说你现在也没有昑游诗人给他们昑唱传奇。”“不要故事,”星期三说“现在不要。等一下,会有时间让你给大家讲故事的,但不是现在。”“不讲就不讲吧,我来给大伙儿热热⾝。”南西先生说着,大步走到篝火的火光中,脸上挂着轻松的微笑。 “我知道你们都在想什么。”他开口说道“你们在想,安纳西老伙计到底在做什么?邀请你们来这里的是全能的⽗,但却是我跑出来和你们讲话,好像是我把大家邀请来似的。好了,你们都知道,有时候人们需要被别人提醒一下。进来的时候,我四下瞧了瞧,然后我就想,我们中的其他人都在哪儿?我又想,因为我们人数稀少,而他们势力強大,所以我们是弱者,他们是強者。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已经完蛋了。 “有一次,我在湖畔看到了老虎。动物中间,他的 ![]() ![]() ![]() ![]() ![]() “我一路不停地跑到临近的镇子,在那儿看见了老猴子。你看起来气⾊不错,安纳西,老猴子跟我打招呼。我对他说,你知道旁边镇子上的人都在唱什么歌谣吗?他们在唱什么?他问我。他们在唱一首有趣的歌,我告诉他。然后我就跳起舞来,边跳边唱:老虎的 ![]() ![]() ![]() ![]() “老猴子笑得捶 ![]() ![]() ![]() ![]() “老虎正在湖边焦急地走来走去,尾巴嗖嗖地甩来甩去,耳朵和脖子上的⽑也不安地竖起来。他用大巨的军刀一样的牙齿咬死所有从他⾝边飞过的昆虫,眼睛里冒出⻩⾊的愤怒火焰。他看起来非常愧羞、惊慌失措。尽管他⾝材⾼大,但是,在他腿两之间摇摆的却是你所见过的最小的黑蜘蛛⾝上最小最皱的 ![]() “嘿,安纳西,他看见我后,立刻责问道,你应该在我游泳的时候好好守护我的 ![]() ![]() “我已经尽力了,我对他说,可那些猴子,他们跑来把你的 ![]() ![]() “你在撒谎,安纳西,老虎生气地说,我要吃掉你的肝脏。可就在这时,猴子们从他们的镇子来到湖边。几十只快乐的猴子走在路上,拧着响指,扯开嗓门唱着歌:老虎的 ![]() ![]() ![]() ![]() “老虎顿时咆哮起来,他怒吼着冲进树林追杀猴子。猴子们惊恐地尖叫着,纷纷逃到最⾼的树枝上。而我则抓起我崭新漂亮的大 ![]() “我记得我说过不要讲故事。”星期三说。 “你管那个叫故事?”南西说“只不过刚清了下嗓子罢了,调动一下大家的情绪,准备听你演讲。现在上去吧,把他们震了。”星期三走出来,站在火光中。他看上去不过是一个穿着灰⾊西装和阿玛尼旧外套、戴一只玻璃假眼的⾼大老者。他站在那里,凝视着坐在木头长凳上的人们,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时间久到影子都开始觉得不自在起来。最后,他终于开口了。 “你们认识我,”他说“你们全都认识我,你们中的一些人甚至不怎么喜 ![]() ![]() “我来到这里的时间比你们大多数人都久。和你们一样,我曾以为,凭着过去的老底子,我们也能继续过下去。虽然不⾜以让我们开心快活,但总还是过得下去的。 “但现在恐怕不是这样了。一场风暴即将来临,而且不是由我们造成的风暴。”他停了下来,向前迈出一步,双手 ![]() ![]() “人们来到国美的时候,他们将我们一同带来这里。他们带来了我,还有破坏神洛奇和雷神托尔,蜘蛛神安纳西和狮王;他们带来了矮妖精、家神和班西女妖,还有财神俱吠罗、风雪婆婆和堕天使亚斯他录。他们把你们也带来这里。我们寄居在他们的精神意识里,和他们一起旅行,来到这里,在这里生 ![]() “这块土地十分广袤。但是不久之后,我们的民人开始抛弃我们。他们只记得我们是老家的神怪,以为我们没有和他们一起来到这个新世界。我们真正的信仰者纷纷去世,或者停止了对我们的信仰。我们被他们遗弃了。我们惶恐不安,无依无靠,只能找到极其稀少的祭祀品和信仰者。我们只好依靠自己继续生存下去。 “这就是我们的生活,苟延残 ![]() “还是承认现实、有话直说吧:我们在这里几乎没有任何影响力。但我们依然需要依靠他们来摄食生存,从他们⾝上得到自己需要的东西。我们混⽇子,一天天活下去;我们打劫、卖 ![]() ![]() “你们所有人都亲眼看到了,现在,在国美,新一代众神已经成长起来。人们信仰他们,对他们坚信不疑。他们是信用卡之神、⾼速公路之神、互联网之神、电话之神,还有收音机之神、医院之神、电视之神、塑料之神、BP机之神和霓虹灯之神。那些⾼傲的神明,其实是一伙肥胖而愚蠢的家伙,仅仅因为比我们更新、在这个时代具有重要 ![]() ![]() “他们意识到了我们的存在。他们害怕我们,他们憎恨我们。”奥丁继续演说“不相信这一点,你们就是在自我欺骗。如果他们有能力的话,他们一定会毁灭我们。现在是我们大家联合起来的时候了,是我们必须有所行动的时候了!”穿红⾊印度纱丽的老妇人走到火光中,她的前额上有一枚小小的深蓝⾊宝石。她说道:“你叫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听你的一派胡言?”她冷哼一声,声音里混合着嘲讽和愤怒。 星期三脸⾊一沉。“是我召唤你们来的,这没错,但这件事是有意义的,玛玛吉,不是什么一派胡言。哪怕是个孩子也能看得出来。”“你是说我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啰,是吗?”她冲他摇晃着手指“在印度众神中,我的历史悠久,比你古老多了,远在你被想象出来之前我就存在了,你这个⽩痴。我是个孩子?好吧,就算我真是个孩子好了,反正我在你的⽩痴演说里没听出什么有意义的东西来。”这一次,又有两个重叠的影像同时出现在影子面前:他看见一个老妇人,黝黑的脸上満是皱纹,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但在她背后,他还看到了某种极其大巨的事物,是个⾚裸的女人,肌肤像崭新的⽪⾐一样黝黑闪亮,嘴 ![]() ![]() “我并没有说你是孩子,玛玛吉。”星期三心平气和地说“但是,这显然是不言而喻的——”“唯一不言而喻的事,”老妇人伸手指点着他(在她背后,在她⾝体里,在她之上,一只黑⾊的、指甲尖锐得像爪子的手指,也同样指点着他)“就是你自己对荣耀的望渴。我们在这个家国平安地生活了很长时间。我承认,我们中的一些人做得很出⾊。我就过得很不错。在印度,我的另一个化⾝过得更好。但这没什么,我并不嫉妒。我亲眼看着一代代众神成长起来,也看着他们一个个衰落下去。”她的手放了下去。影子发现其他人都看着她,眼神中混合了不同的表情——尊敬、嘲笑和困窘。“就在这片土地上,不久之前,他们还崇拜过铁路呢。但现在,那批钢铁众神已经蝗艘磐?耍?浯淞陨褚谎?“说出你的看法,玛玛吉。”星期三说。 “我的看法?”她的鼻孔气愤地张大,嘴角往下一撇。“我?我这个显然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我说我们应该观望,什么也不做。我们并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想对付我们。”“这么说,你打算继续观望等待,直到某天晚上他们闯进来杀死你,或者把你永远带走?”她的表情十分轻蔑,同时又好像被这话逗乐了。她的表情仅限于嘴 ![]() 我其实并不相信,影子心想,不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也许现在我还是十五岁,妈妈还活在世上,我还没有遇见劳拉。所有的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过,这只不过是一个特别有实真感的梦罢了。但他也同样不相信自己的这个想法。我们必须相信我们的感知能力:我们的视觉、我们的触觉和我们的记忆,这是我们感知这个世界的工具。如果连自己的感知能力也对自己撒谎,这个世界上就再没有什么可以信赖的东西了。即使我们不相信,我们仍然无法脫离我们的感知所指引的方向,我们必须沿着感知指引的道路走下去。 火焰突然熄灭。奥丁的神殿,瓦拉斯卡弗,陷⼊一片黑暗。 “现在怎么办?”影子悄声问。 “现在我们回旋转木马室去。”南西先生小声说“老独眼请我们大家吃晚饭,贿赂某些人,再和某些人拉拉关系,别再神呀神呀的了。”“神呀神呀?”“就是别再提起众神的话头了。给大家分发脑子那天,你⼲吗去了?”“那天正好赶上有人在讲一个怎么偷老虎卵子的故事,所以我没去分发脑子的地方,专心听故事去了。”南西先生咯咯笑了起来。 “说到底,还是什么问题都没解决,没得出任何一致意见。”影子说。 “他正慢慢对他们下工夫呢。他会一个一个地说服他们的。瞧着吧,到头来,他们会转过弯子的。” 影子感到不知从哪里吹来一股风。风吹 ![]() 转瞬之后,他们已经重新站在世界上最大的旋转木马的房间里,听着“皇帝华尔兹”舞曲。 房间里还有一群人,看样子像是游客,正在房间那头和星期三 ![]() “真的发生过吗?”影子追问。 “发生过什么,没脑子的笨蛋?”南西先生反问。 “殿堂,篝火,老虎的 ![]() 影子和南西走在队伍最后面。他们和众人一起走出山崖石屋,经过礼品店,朝停车场的方向走过去。 “可惜必须在关门前离开,”南西先生惋惜地说“我还 ![]() 影子觉得很奇怪。这些人没有开车,怎么能来到山崖石屋?又准备怎么离开这里?但他什么都没说。这个时候,最聪明的选择就是什么都别说。 影子载了満満一车星期三的客人去餐厅:穿红⾊印度纱丽的女人坐在助手席上,后座还有两个男人:那个长相奇特的矮壮年轻人,他的名字影子怎么都无法准确拼出来,跟猫王艾尔维斯有点接近;而另一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他的名字影子已经没有任何印象了。 那个男人钻进汽车时,影子就站在他旁边,还为他打开车门、关好车门,可现在却一点也不记得他的长相了。坐上驾驶座以后,他还转⾝看了他一眼,仔细记住他的脸部特征、发型和⾐服,以便下次再见到时可以认出来。可当他转回⾝发动汽车,却发现那人的相貌再次从他记忆中消失了,除了依稀记得他的模样好像比较有钱之外,其他什么都不记得。 我实在太累了。影子心想。他瞥了右边一眼,偷偷看那位印度女人。他注意到她脖子上环绕着一条由细小的骷髅头组成的银项链,手镯上悬吊着头颅和断手形状的吊饰。只要她一动,那些小吊饰就叮当作响,好像小小的铃铛一样。一块深蓝⾊的宝石悬挂在她的额头上。她⾝上有一股混合着咖喱、⾖蔻、⾁⾖蔻和鲜花的味道,她的头发早已变成灰⽩⾊。她发现他在偷看她,微笑起来。 “你可以叫我玛玛吉。”她说。 “我叫影子,玛玛吉。”影子回答。 “你怎么看你老板的计划,影子先生?”他减慢车速,让后面的一辆黑⾊大货车超车过去,货车车轮扬起一堆烂泥。“我不问,他也不说。”他回答说。 “你问我的话,我认为他想最后昂扬一把,想让我们热⾎沸腾,为荣耀而战。他要的就是这个。我们太老了,或者说太愚蠢了,所以,有些人说不定会赞同他的观点。”“我的工作不是问问题,玛玛吉。”影子回答说。车厢里立刻响起她清脆的笑声。 坐在后排的男人——不是长相古怪的那个,而是另外一个——说了些什么,影子也回答了他。可是转眼之后,他再怎么劲使,也回想不起到底说了些什么。 长相奇特的年轻人什么都没说,没过多久,他开始哼唱起曲子来。那是一种低沉的、旋律优美的男低音哼唱,车子內部都开始随着节拍嗡嗡震动起来。 长相奇特的年轻人只是中等⾝⾼,⾝材比例却非常古怪:影子听人说过 ![]() ![]() “你在哼什么?”影子坐在驾驶座上问。 “抱歉。”长相奇特的年轻人说,他的嗓音非常非常低沉,有些发窘。他立刻停止哼唱。 “不,我很喜 ![]() ![]() 最后,影子在餐厅前停下车子,这是一座大巨的、⾕仓般的建筑。他让他的乘客在餐厅正门下车,然后把车子开到后面的停车场。他想独自一人散一小会儿步,走回餐厅,让寒冷的空气稍微清醒一下他的头脑。 他把车子停在一辆黑⾊卡车旁边,心中猜想这是不是刚才在路上超过他的那一辆。他关上车门,站在停车场里,呼昅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雾。 影子想象着餐厅里面的情形。星期三和他的客人们围坐在包间里的一张大桌子旁,整个房间人声鼎沸。影子不知道自己的车前座上是不是真的刚刚载过伽梨女神,也不知道坐在车子后座上的到底是谁…“嘿,伙计,有火柴吗?”响起一个有些 ![]() ![]() ![]() 影子想大声叫喊,警告星期三,警告他们所有的人,但嘴里除了庒抑的呜咽,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目标全在里面。”有些耳 ![]() “绑起来带走。”第一个声音说。 他们把一顶像只口袋似的兜帽套在影子头上,用胶带绑住他的手腕和脚踝,把他扔进货车后箱,开车走了。 他们关押影子的那个小房间没有窗户。里面只有一把塑料椅子,一张轻便折叠桌,一个带盖子的桶,估计是给影子做临时马桶用。地板上还有一张六英尺长的⻩⾊海绵啂胶 ![]() 他觉得饿了。 那些特工把他推进房间,撕掉绑住脚踝、手腕和嘴巴的胶带,留下他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房间里四处走动,仔细查看一切。他敲敲墙壁,墙发出沉闷的金属声。屋顶有一个很小的通风栅格,门听上去是在外面反锁了。 他的左眉上方在缓缓渗⾎,头也很疼。 地板上没有铺地毯。他敲敲地板,结果发现地板和墙壁一样,都是金属的。 他揭开桶盖,在里面小便,再把盖子盖回去。他的手表显示,自从他在餐厅外被袭击,到现在已经四个小时了。 他的钱包不见了,不过他们没有拿走他的硬币。 他坐在折叠桌旁的椅子上,桌上覆盖着有烟洞的绿⾊台面呢。影子准备练习让硬币穿过桌面的魔术。他掏出两枚25美分的硬币,开始玩起来。 他在右手里蔵了一枚硬币,用左手食指和拇指夹着另一枚硬币,展示出来。然后,他做出把左手里的硬币拿走的动作,实际上却让这枚硬币悄悄落回左手手心里。他张开右手,露出一直蔵在右手里的硬币。 硬币戏法可以让影子集中精神,换句话说,如果感到愤怒或不安,硬币戏法就玩不成。所以,虽然他花了大量精力,表演把一枚硬币从一只手变到另一只手里(真的表演其实不用这样大费周折),这一套其实只是个幌子,让他可以借此平静下来,把他的头脑从混 ![]() 他开始变一个新的戏法,用一只手把一枚五十美分的硬币变成一美分。表演过程中,这两枚不同面额的硬币时而显露,时而隐匿。问题是他只有两枚25美分的硬币,所以这套戏法完全没有意义。一开始,他先显露出一枚硬币,蔵起另一枚。他把手举到嘴边,朝那枚暴露在外的硬币轻轻吹了口气,然后让硬币滑落在后掌部位,同时用两 ![]()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戏法。 不知他们会不会杀他。他的手颤抖起来,虽然只是微微一颤,但一枚25美分硬币从指间掉下,落在桌子脏兮兮的绿⾊台面呢上。 他无法继续玩下去了,索 ![]() 他的手表显示凌晨三点的时候,特工们回来审问他。两个人,都穿着黑⾊套装和闪亮的黑⾊⽪鞋,一头黑⾊的头发。其中一个是方下巴,宽肩膀,头发浓密,看上去似乎在⾼中时代是打橄榄球的,手上的指甲被啃咬得很难看。另一个人发际有点微秃,戴着银丝边的方框眼镜,指甲修整得很⼲净。这两人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但影子怀疑,在某个层次,可能是细胞⽔平,这两个人的本 ![]() “先生,你为卡格工作多久了?”其中一个问他。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影子回答。 “他还称呼自己为星期三、格林、奥⽗、老头子。你过去一直和他在一起,先生。”“我只为他工作了几天。”“别对我们撒谎,先生。”戴眼镜的特工说。 “好的,”影子说“我不会撒谎。可我真的只为他工作了几天。”方下巴特工突然弯下 ![]() 每个特工的外套下面都有手 ![]() “和你在一起的是一群非常危险的家伙,”戴眼镜的特工说“你应该为了家国的利益尽到公民的职责,坦⽩和他们的关系。”他一脸同情地微笑着,笑容仿佛在说:我是唱红脸的。 “我懂了。”影子说。 “如果你不想帮助我们的话,先生,”方下巴特工接着说“你就会知道我们不⾼兴时会发生什么了。”他大大方方地一拳打在影子部腹,让他顿时痛得无法呼昅。这不是拷打,影子想,只是点明:我是唱⽩脸的。他⼲呕起来。 “我当然愿意让你们⾼兴。”终于能重新说话时,影子回答道。 “我们要求的不过是你的合作,先生。”“我能问…”影子突然收声(绝不问问题,他想,可惜已经太迟了,话已经脫口而出)“我能问一下,我到底在和谁合作吗?”“想让我们把名字告诉你?”方下巴特工问“你脑子有⽑病吗?”“不,他问得有理。”眼镜特工说“知道我们是谁有利于和我们 ![]() ![]() ![]() “我猜你一定想喝点东西。咖啡,还是啤酒?”“请给我⽔。”影子说。 石先生走向门口,敲敲门,对门外的警卫说了些什么,后者点点头。一分钟后警卫返回,手里拿着一个装満冷⽔的塑料杯子。 “CIA,”木先生说着,悲伤地摇头摇“那帮没脑子的家伙。嘿,石头,我新听到一个关于CIA的笑话,是这样的:我们怎么能确保CIA不卷⼊肯尼迪总统的暗杀案中?”“我不知道,”石先生说“怎么确保?”“他已经死了,不就确保了吗?”木先生说。 两个人都笑起来。 “感觉好点了吗,先生?”石先生问。 “我想是吧。”“那么,把今天晚上发生的事告诉我们,好吗,先生?”“我们参观游览,去了山崖石屋,然后出来准备吃饭,接下来的事你们都知道。”石先生重重地叹了口气。木先生摇着脑袋,仿佛很失望,然后一脚踢在影子的膝盖上。疼得钻心。接着,石先生把拳头顶在影子后背大概是右肾的位置,用指关节猛顶。比膝盖的疼痛更加难以忍受。 我的个子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更⾼大,他心想,我可以打倒他们。但他们带着 ![]() ![]() ![]() 似乎过了很久,拷打终于告一段落。 “我们一两小时以后再见,先生。”石先生说“你知道,木先生相当痛恨拷打别人。我们都是讲道理的人。我说过,我们都是好人。你站在了错误的一边。闲下来的这段时间,你稍稍睡一会儿。”“最好别不把我们当回事儿。”木先生警告说。 “木先生的话有道理,先生。”石先生劝说道“好好想想吧。”房门在他们背后关上了。影子本以为他们会关掉房间里的灯,但他们没有。灯泡像一只冰冷的眼睛,照亮整个房间。影子艰难地爬过地板,爬到⻩⾊海绵啂胶的 ![]() 时间流逝。 他15岁,妈妈快死了,她想告诉他某些非常重要的事情,但他却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他在睡梦中挪动一下⾝体,全⾝上下的疼痛让他从半睡眠状态进⼊了半醒的状态。他痛得畏缩地颤抖一下。 影子在薄毯子下面颤抖着。他的右臂挡在眼睛上,遮住灯光。他不知道星期三和其他人是不是都还自由,是不是都还活着。他希望他们平安无事。 左手中的银币仍旧冷冰冰的,他可以感觉到银币就在那里,和他被殴打时一样。他恍恍惚惚地想,为什么银币在他的体温下一直没有变暖。他又进⼊了半睡眠状态,半睡半昏 ![]() ![]() ![]() ![]() ![]() 有人在某处叫嚷救命,声音很大。也许他是在做梦,也许不是。 睡梦中,影子在海绵啂胶 ![]() 有人在摇晃他的肩膀。 他想告诉他们别吵醒他,让他继续睡下去,别来打搅他。结果只发出一声梦呓。 “狗狗?”是劳拉在说话“你必须醒来了。快点起来,亲爱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好像他刚刚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梦到了监狱、囚犯和接踵而来的众神,而现在劳拉叫他起 ![]() 她的肌肤冷得像冰,而且黏乎乎的。 影子顿时睁开眼睛。 “这些⾎是打哪儿来的?”他问。 “别人的⾎,”她说“不是我的。我⾝体里装満了甲醛,还混合了甘油和羊⽑脂。”“别人是谁?”他继续问。 “警卫们。”她说“没事了,我杀了他们。赶紧动起来。我想他们没人来得及发出警报,从外面那儿拿件外套穿上,要不会冻坏的。”“你杀了他们?”她耸耸肩,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她的手看起来仿佛刚刚在画手指画,而且只用了一种颜料:深红⾊。她的脸上⾐服上沾着斑斑点点的红颜⾊(她仍旧穿着下葬时的那套蓝⾊套装)。影子联想起了杰克森·波洛克。想到杰克森·波洛克的画,比接受⾎淋淋的事实让人舒服得多。 “死了以后,你会发现杀人更容易接受些。”她告诉他“我是说,消除偏见以后,死其实没什么了不起。”“对我来说可是大事。”影子说。 “你想留在这里等早班警卫?”她说“喜 ![]() “也许吧。”她说“穿上外套,亲爱的,否则你会冻僵的。”他走到外面走廊里,走廊尽头是警卫室,里面躺着四具尸体:三个警卫,还有那个自称石先生的家伙。他的搭档不知道去了哪里。从地板上拖拉的长条⾎痕来看,其中两个人的尸体是被拖到警卫室,然后丢在地上的。 他自己的外套挂在⾐架上,钱包还在口袋里,显然没有人动过。劳拉撕开两个装着糖果的纸盒。 直到现在,影子才能好好看看那几个警卫。他们穿着深⾊ ![]() ![]() 劳拉伸出冰冷的手,把影子的手抓在手心里。影子送她的那枚金币,她已经用一 ![]() “很漂亮。”他说。 “谢谢。”她甜甜一笑,美丽动人。 “其他人怎么样了?”他问“星期三和其他那些人?他们在哪里?”劳拉递给他一把巧克力 ![]() “这里没有其他人,只有很多空牢房,其中一间关着你。哦,对了,有个警卫去一个空牢房看杂志手 ![]() ![]() “守护我?对,你是在守护我。”他说。 她伸出手指,轻轻摩抚他左边眉⽑上方的伤口。“你受伤了。”她说。 “我没事。”他说。 他打开墙上的金属门,门缓缓打开,门口距离外面的地面还有四英尺⾼度。他跳了下来,感觉下面的地面铺着一层沙砾。他抱住劳拉的 ![]() 他们出来的地方原来是长长一串涂成黑⾊的货运火车的一节车厢,火车停在或是被遗弃在一片树林旁边。很多节车厢一直伸展到树林里,超出他的视力范围。原来是被关在火车车厢里,他早该猜到的。 “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他问他死去的 ![]() 她缓缓头摇,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你跟黑暗世界中的灯塔一样闪闪发亮。”她告诉他“找到你一点儿也不难。好了,快点走吧。尽可能走得远远的,越快越好。只要别用信用卡,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我该去什么地方?”她一只手揷进她纠结成团的头发,把一缕头发从眼前拨开。“公路在那个方向,”她告诉他说“该做什么尽管做,别有什么顾忌。办得到的话,偷辆车子。向南边走。”“劳拉,”他迟疑了一下,问道“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知道这些人都是什么人吗?你杀的人是谁?”“是的,”她说“我想我都知道。”“我欠你一份情。”影子说“要不是你,我还得被关在这儿。我可不觉得他们对我有什么好打算。”“是的,”劳拉说“他们不会对你打什么好主意。”他们离开空 ![]() ![]() “劳拉…你想要什么?”他终于开口问。 “你真的想知道?”“是的,告诉我吧。”劳拉抬起头,用一双死滞的蓝⾊眼睛凝视着他。“我想重新活过来。”她说“不是这种半死的状态。我想真正地活着。我想再次感受到心脏在 ![]() ![]() ![]() ![]() ![]() ![]() ![]() ![]() ![]() ![]() 影子把脸转向南方,向前走去。 N6zWw.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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