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谭十记是马识途创作的经典经典名著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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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中文网 > 经典名著 > 夜谭十记 作者:马识途 | 书号:43688 时间:2017/11/10 字数:19857 |
上一章 第六记 羌江钓徒 沉河记 下一章 ( → ) | |
你们前面摆的都是重庆这种大码头的龙门阵,至少也是县衙门的龙门阵。现在轮到我来摆了,我是一个乡坝佬,只能摆一点乡坝头的龙门阵。恐怕就没有你们摆得那么龙飞凤舞有声有⾊了。不过我在乡坝先所见所闻的事,恐怕也是你们城里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一一吴科员,哦,照规矩也应该叫他啦我们冷板凳会里的雅号“羌江钓徒"了。羌江钓徒今晚上拈着阄,该他来摆龙门阵。他便这么说开了头。 说实在的,我们历来没有在这位“钓徒”⾝上寄多大的希望。因为他的⾝体不太好,说话有气无力,常常在他说话的中途,出现许多故障,不是咳嗽就是眭痰,或者要端起他那古⾊古香的陶茶盅轻轻地呷两口酽茶,然后 ![]() ![]() ![]() 我摆的这个龙门辟是我亲跟所见,亲耳所闻,是实实在在的故事。我不如野狐禅师那样善于虚构,善于“冲壳子”就是他说的,善于“艺术加工”把眼看就要出纰漏不能自圆其说的故事,硬是编得掘圆的,天⾐无 ![]() 我起头就说过,我摆的是乡坝头的龙门阵,先向你们介绍一下乡下的环境,不把背景说清楚,说起这些故事来,你们会说,在文明的二十世纪的华中民囯里,怎么会发生这种荒唐的事呢? 我们那个珏是一个山区小县,我们那个乡场更是一个埋在深山里的小乡场,虽说有一条在乡下人看来已经够大的大河穿过那里,还是 ![]() ![]() ![]() ![]() 他坚持在他的堂屋的神龛上供上“天地君亲师之神位”在神位前还供着一个“当今呈帝力岁万岁万万岁”的万岁睥,虽然他早已不知道这位万岁爷到底是谁,只要有万岁脾就得到安慰了。隔些⽇子,他怕这个万岁牌萦了尘,要斋戒浴沐后,把这个牌子请下来,刷洗得焕然一新。因为这是他的唯一的精祌支柱他对于“民国”深恶痛绝,他反对有的人家把堂屋祌龛上供的“天地君亲师之神位”的牌子改为“天地国亲师之神位”以“国”代“笤”连民国的年号他也痛恨。在人与人之间社来的文书契约上,因为要民国的官家承认才具有法律效力,他无法反对写上“华中民国XX年”但是在人与鬼神和与祖宗的往来中,在一切正式的祭祀大典上,比如老袓宗上供时烧的纸钱包袱上,他却坚持写上大清宣统XX年。他有他的解释:“在 ![]() 他在他的堂屋的后房扭,仍然保留着他的在圼帝统治下当过官的袓宗传下来“肃静”“回避”的脾子,特别是那顶盖満红须须,顶镶蓝宝石,还拖着花翎的湞朝官帽,更是奉之如祌。就是那顶早已破烂的四人抬大官轿,也还放在地上。听说刚反正不久的那几年,他每年都要把这两块牌子一顼帽子拿出来,晒一下太 ![]() 他反对一切新的玩意儿。洋布洋纸洋书洋烟洋油洋灯…“‘他都柜绝使用。他还是用他的土耝布和本地绸缎做⾐胆,用他的本地⻩⾊土纸写文书,看古⾊古香的线装书,昅本地的叶子烟,点本地的桐油灯。只有一样他作了妥协,那就‘洋火,因为用这种火柴点火,实在比用石镰和火石打火方便得多。还有—样,是他其嗜好的,那就是鸦片烟,鸦片烟本来也是从外洋传进来的,但是他从来不承认鸦片烟是来源于外洋,因为他说他的袍辈人早已菗这种烟了,明1明是相辈传下来的国粹,怎么说是洋货呢? 至于办洋学堂,讲新学,他更认为这是亡国灭种之大患,是想叫堂堂炎⻩子孙臣服于夷狄之邦的诡计。他虽然无力恭止乡敢府奉命办起来的官立国民小学,也无法阻止他吴氏大族的弟子去上国民小学,去读“人,手,⾜,刀,尺,山,⽔,田,狗,牛,羊“和“大狗叫,小狗跳”这种无聊的国文课本。他却有权力限定他吴氏大族虽有⾝分,有教养的弟子,一定费在他以族长名义用祠堂公产兴办在吴氏宗祠里的义学。他除了请两个“冬烘先生”来讲书外,还亲自去给装扮成小老头的孩子们头摇晃脑地讲《大学》和:中庸讲点“正心修⾝,齐家治国平天下”以及“君君臣臣⽗⽗子子”的伦常大遒。我忝为美氏的宗族弟子,就有幸或者不幸地被选进这个私垫去学习孔孟之道0我生 ![]() ![]() ![]() 不知怎么的,吴老太爷对于珀女的三从四德教育,有着特别大的趣兴。他象在汹汹的洪流中固守着最后一块没有被淹没的礁石那样,固守着妇女节 ![]() ![]() ![]() ![]() ![]() ![]() 于是我才亲眼得见下面要给你们摆的这两个龙门阵。一个是立贞节牌坊,—个是沉河。而两个龙门阵其实都是吴老太爷当了主角的一个悲剧,后来却又被老百姓转化为笑剧。 且说我们吴家大湾有一个寡妇,名叫王馥桂,但是在我们那里,按照族规和保甲的官家文书上写的只能叫她为旲王氏,这表示她是本姓王的女子嫁给了姓吴的男人当老婆。因此我们也,她做吴王氏吧。吴王氏从小是一个标致和活泼的姑娘,聪明&钢,会踢毽子,会唱山夢,更会绣一手好荷包和汗巾。本乡吴家大姓中有好些个青年,都一心想得到她绣的荷包和汗巾,也就是说想要讨她作老婆。其中最积极的买数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的吴老太爷,吴老太爷那个时候很年轻,是一个倜傥风流的翩翩公子,又是个秀才。家里又颇有一些田产,所以在和其他姓吴的一些少爷比起来,他的条件最优越了。可惜有一个很大的不利条件,这碑是吴老太爷——还是叫他当时当少爷的名宇吴廷臣吧一已经娶了一门太太口吴廷臣想要离婚吧,当时还没有这种规矩,除非女的犯了“七出”之条,合该休 ![]() ![]() ![]() ![]() 但是虽帝老倌退了龙位了,吴廷臣再没有机会考中进士,去做真正的朝廷大臣,只能以0举人”的⾝价在吴家大湾当老太爷#现在他荽立节牌坊,不仅“圣&钦命”请不到,连省级遒级府级的“特命”也请不刭,而他又不承认这个“民宁",不屑于去向民国的省府政请命。亍是他想出一个变通办法,在石碑上刻成“待封孺人\那就是说等待着皇帝的钦命,至于待得到待不到,就不用管了。反正“孺人”是做定了。吴老太爷玩的这一套把戏,的确在吴家大湾起了维护礼教的作用,真有那么一些寡妇,域章碌受一⾝清苦,来博得立一个贞节牌坊的虚荣。因此我们那个埤方,立志守节的寡妇录多。至下是不是真正的贞洁,这是一个很复杂而且不便于去检查的问题,只要吴老太爷认定的,便取得了生前或死后立贞节牌坊的资格。比如前面我提到的那个吴王氏,虽说年轻时候和那时叫吴大少爷现在叫吴老太爷的吴廷臣,颇有一些年头的暗地往来,伹终于是守了一辈子的寡,所以吴老太爷还是努力要为吴王氏立一个贞节牌坊。这个时候,出于自然规律的洶汰,知道他们之间的暧昧关系的老人已经很少了,因此吴老太爷便可以为这个老太婆创造出许多动人的守节事迹来。于是在乡间树立为寡妇的模范。吴老太爷为了恢闳名教,动员了一些寡妇去向这个模范寡妇请教,来坚定自己的节 ![]() ![]() ![]() “好的,叫吴永洁来吧。”吴王氏还是痛痛快快地答应了吴老太爷的嘱托。她自己心里想:“我是要好好教训她一下的。” 吴永洁在吴老太爷的三催四催下,到底到了吴王氏的家里。吴永洁一进门,看到吴王氏一个人住在这么一座大屋子里,空 ![]() ![]() 吴王氏一见到吴永洁那么年轻,那么活泼,那么勻称的⾝材,那么⽔灵灵的眼睛,马上回想自己的年轻时代。她只能想自己的命运的错误,年纪轻轻就被吴廷臣引勾上了,后来又误听他的怂恿,嫁到吴家去给一个病鬼去冲喜,结果落个守寡的下场。起初还有吴廷臣和她做箱⽔夫 ![]() ![]() 吴永洁去向她请教,她没有对吴永浯说多的话,只说了几句,然而就是这几句,已经够叫旲永洁大彻大悟的了。她对吴永洁说, “你来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我不过是一块朽木,一堆死灰,一个没有埋的死人,我要告诉你的只有一句话,一个女人守节,实在是最痛苦的事,过这种⽇子,不如死了的好。你这么年纪轻轻,哪里找不到如怠的人,为什么偏要为你爸爸去守活寡,受活罪?” 她从几十牢的经验中得出的这个域后结论,使吴永洁开了脑筋,坚定了她要去过人的生活的意愿。她非常髙兴,十分感动地握住吴王氏的乎,流着跟泪说"你太好了,太感谢你给我指路了。” 吴永洁回到吴老太爷家里,精神愉快,笑容満面。吴老太爷真正相信吴王氏对6己女儿的教训起了作用。他要加紧把吴王氏的贞节牌坊树立起来。 不久,吴老太爷为吴主氏立的贞节脾坊已经快要完工了,上面赫赫刻着“待封孺人吴王氏之贞节牌坊”的石碑,已经立上去了。只等扫尾工程一完,就要举行盛大的揭碑典礼,这是旲氏宗族的一个大典,非同寻常的。 但是脾坊工程偏偏在这时候,出了一点事故,有一块檐石忽然从顶上掉了下来。这却是非同小可的事。按照我们那一方的礼俗,贞节牌坊是不能修塌倒的,连掉一块石头也不容许。因为据说这是神的谴责,证明这个女人不是贞洁的,所以立不起贞节脾坊来。不过要凡间的人来证明这个女人是贞洁的或不是贞洁的,是十分困难的,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赴事己至此,怎么来善其后呢?怎么来处理这样一个复杂的难题呢?不知逍是娜一朝什么聪明的袓先人,想出了几个处理的办法来。一个办法是,为之立贞节牌坊的这个寡妇,只要‘听说修建她的贞节牌坊的过程巾出了事故,马上0己杀自,以表明0己的心迹,证明自己的确是一个贞洁女子。这就算是一个以死殉节的烈妇,是好样的。这样一来,牌坊准保立得起来。 事实上在工匠的努力下,果然立了起来。这个寡妇就更是光荣了,虽然她已经无法享受这种光荣。 据说还有另外一种处理办法,就是出了工程事故后,如果有人认定,或者守节的寡妇本人自认,在年轻时候的确有过不规矩的行为或琊念,和某男子有过来往或对他有过想望,但是后来经过几十年守节的考验,这些都改正了。这样还够资格立贞节脾坊,不过要办一个手续。訧是由这个寡妇3己用纸个男人,如果有几个相好的男人,就扎几个男人,模样要尽暈和有过的情人一样,由她用背兜嘴起来,送到脾坊下面烧了,表示铯了琊念这样就可以得到抻的谅解。神既然谅解了,人还有什么说的?贞节牌坊继续修建下去,再没有出事故,便算神的意志和人的诋遒—致/,该立这个脾坊。 伹是据说这样的做法是百无”刨的。通常的情况是,寡妇』当有人提出疑义,或者修脾坊出了事故,寡妇自觉惭愧时,立刻杀自,以明心迹。于是牌坊还是太乎充事地立了起来0却一直没有听说有什么寡妇敢于背一个纸男人去工地效场丢人现眼的,现在为吴王氏立的贞节牌坊出了事故,掸下一块檐石来,怎:么办呢?吴老太爷听到这个消息,大为罵惊,十分不安。他暗地里向上苍默默祷告,要求赎罪。他说,苍天果然有眼看到了他年轻时候和芡王氏的孟浪行为,记了一笔枨乡现在找他兑现来了。但是他不能承认这样的事,他是这一乡一族的擠神领袖,是道铣和礼教的护法神,如果他承认这样的事,他的“切枏神支柱部崩澳了,俚什么也53了。不,他简直不能相信这些盂浪行为是他吴老太爷于过的事,最好把它忘却⼲净,过去他便是这样作的。但是可怪,这次修贞节牌坊掉了石头,真象冥冥之中有个大神:用―块巨石庒在他的头上来了。报应,报应,真是分毫不慡啊。他现在寄希望于吴王氏的良心觉醒,能够从她的贞节牌坊上掉擔石这个神的谴寅面前知罪,赶快用杀自来掩盖,或者叫赎取自己的罪过,这是最理想的解决办法。 但是吴老太爷一直没有得到吴王氏杀自赎罪的消息。倒是听到多年来他没有听到过的对于吴王氏并不贞洁的叽叽喳喳的微言,并且据说吴主氏的不贞还和当时一位少爷有牵连。因此解决的办法只有由吴王氏自己用烧纸男人的办法来赎罪。吴老太‘爷变得胆战心惊起来,不知道神的不枉不纵的惩罚,什么时候将要落到他的头上来,这种叽叽喳喳的小话,也传到炅王氏的耳朵里去,但是她却处之泰然。她 ![]() 她真的做了一个,并且认真地照年轻时候的翩翩公子吴廷臣的模样来做她做好以后,放在那里看了好久,当时的一牛活情景,现在的道貌岸然的吴老太爷的形象:以及巍峨的贞卄牌坊,她的光荣圈, ![]() 她毅然背起那个纸人走向贞节牌坊的工地去。吣路上跟来了许多好事的宵年。而老一辈的人却避开了她,不住地念“阿弥陀佛”乞求神的宽恕。她并不感到羞聇,木然地走着,没有一点表情。她把纸人背到工地,卸了下来,无声地擦一 ![]() 她没有0答,她只有烧纸人的义务,却没有回答这个纸⼊是谁的义务。她一句话也没有说,象一个偟化的人,站起来走回家去了。她的这种行动,有的人说是无聇之极,有的人却说她剪敢得惊人。大家在工地一直嘲笑她,她却是尽情地嘲弄了生活本⾝,她感到很痛快,一出滑稽戏演完了,其余的让别人去演吧,她回家去了。 吴老太爷事后得知这个吴王氏在众目睽睽之下,到牌坊下烧了一个纸人。但是没有说出纸人是谁,他感到宽慰。不过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后来虽然他听说有人指出那个纸人有点象吴老太爷,但是没有一个人敢于出来证明,年轻的一代无法知道那时的吴老太爷的模样,而年老的却不想去⼲遭天杀的缺德事。吴王氏烧了纸人之后,牌坊果然立起来了,在她的头顶戴上了节妇的光荣圏,而吴老太爷又神气活现,做了一次礼教的卫护神6不久以前,我曾经回到吴家大湾去过,吴老太爷和吴王氏都早没了,但那贞节牌坊还结实地站在那里。一这是后话。 且说吴老太爷为吴王氏立贞节牌坊后,他更带劲了。他下决心要在吴家大湾,在吴氏家族里,对一切伤天害理违礼叛教的行为展开坚决的进攻。他现在对于“男女之大防”受到使犯“男女授受不亲”女人要“行不动裙,笑不摒齿”的这些古训几乎 ![]() ![]() 吴老太爷有一个远房侄女,叫吴永芳,不守闺训,十八九岁年纪了,还常常出门去赶场卜。街,抛头露面,又喜 ![]() ![]() ![]() ![]() 这两个秋二更是得窓了,当了吴老太爷维持风化的耳目,现在进一步当了牛头马面了。伹是他两个人下来一对口,其实不过是这一双男女青年在搞时新的“自由”"那个”了没有,并没有:确实证据,不过他两个知道:⽔不搅浑,是摸不到鱼的,他们想望欺头,不制造点事端,吃不到嘴于是去鼓动那个王三拐,叫他大胆些,不要怕事,有他两个“贴起”呢。只要估倒她⼲了头一回,有一必有二,有二必有三,这一枝花才可以到手。这个王三拐,本来也只是一个浮浪弟子,也不懂得“自由”怎么个搞法,果然天天去沾花惹草,去撩拨那个吴永芳,不久果然到了手。两个秋二得了准信,赶忙去向吴老太爷报信。吴老太爷早就想在这吴家大湾整顿一下风纪,捉两个人来开刀,杀一儆百。他就叫这两个秋二去捉奷,趁这一双狗男女⼲苟且的勾当时,成双捉来。 这两个秋二耍了一点把戏,硬是混进王三拐的房里,把王三拐和旲永芳两1在 ![]() ![]() 我们吴氏家族从祖辈人传下来一千规矩,女人凡犯了族规,和人通奷,被双双捉住,照规矩就是沉河。不过沉河之前还要经过种种手续,然后明正典刑。吴老太爷叫两个秋二把这对男女⾚条条地嘴对晡捆了起来,用被单包了⾝子,叠放在一大鸳兜里,抬到吴氏宗祠里去,丢在石坝上。然后由族长吴老太爷召集吴家各户家长到祠堂里当着祖先的神主脾的商前开会。宣布吴永芳犯了族规。要她家和王三拐家拿岀钱来,置办三牲八品,抬到祠堂,合族人向袓宗上供1由族长宣读了告袓宗的祭文。祭文里无非是说吴门不幸,甾了妖孽, ![]() ![]() 对怜这一对男女青年,不懂得怎么“搞自由”糊里糊涂犯了族规,招来杀⾝之祸。他两个面对面⾚条条捆在一起,虽是裹了被单,巳是羞得无地0容,哪里还敢哭一声哼一声,只有听侯发落。大家用脚去踢一顾,吐一顿口⽔,羞辱一钡,才到了举行最后的大典沉河的时候。他们两个被抬到河边的船上纟在他们的背上绑一个石失磨墩。等到半夜子时,甶族长验明正⾝,把两个人连同磨墩,抛进河里,连泡泡都没有冒一个,便沉⼊河底了。于是沉河的传统典礼告成,吴老太爷⾼⾼兴兴地回家去了。 但是不是所有吴家大湾的人都⾼兴的,也不是旲氏宗族所有的人都⾼兴的。大家感觉到这到底太残酷了。何况时代的确变了,外面的自由之风,不管吴老太爷怎么封锁,还是传了进来。男女之间搞自由恋爱,为什么就是死罪?即使是婚前同居了也不至于犯了死罪呢!但是谁也不敢说,吴老太爷是这一湾的铕神领袖;而这精神领袖又是建立在这一湾在经济上由他统管政治上由他统领的基础上的,谁也把他莫奈何。 不过在这吴家大湾里,不信琊的人也有。头数几个“天不怕,地不怕,穿起草鞋就搬家”的当长工的青年。佛们感到这个吴老太爷太专横,太顽固,总之,太可恶了。非得要整治他一下不可。他们并没有费很大的力气,就找到了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的办法。 前面说过,想必你们还记得,吴老太爷有一个女儿名叫吴永洁的。吴永洁年纪轻轻,才十八岁就守了寡。吴老太爷耍保持清⽩门风,坚决要他女儿守节,不准再嫁,给她许了一个贞节牌坊,扬名久远。但是这个女子太年轻,实在守不住。对于遥远的名声,没有趣兴,对于眼前⾝受的痛苦,却有切肤之痛。她想要出去到省城上学,重新找一个男人。可是吴老太爷坚决不准出去,这便断绝了她的出路了。 吴老太爷为了加強对于这个女儿的礼教教育,叫她去找正在为之立贞节牌坊的吴王氏,他以为吴王氏要保持立贞节牌坊的荣誉,会好好教训他的女儿。谁知道,前面已经说过,吴王氏不埤没有教育吴永洁坚守贞节,反倒告诉她年轻女子守节是最痛苦的事,劝她不要为了立贞节牌坊的虚名,一生受孤寂之苦。吴王氏的这一堂现⾝说法的教育,对吳永洁影响最大。她下定决心不再守节,她想远走⾼飞既然不可能,她就要在本地物⾊一个如意郞君,不顾她的老太爷的反对,造成旣成事实再说。是吴老太爷叫两个秋二去把王三拐和吴永芳一对男女青年捉起来的时候,吴永洁已经在本地物⾊到一个如意人,一个姓吴的远房本家青年。他是一个破落了的书番之家的后代。他们在一次偁然的机会认识后,便一见如故,很快就打得火热,暗地里已经有了一些往来。本地有些青年是看出来了的,都替他们打掩护,觉得他们两个是理想的一对。在吴老太爷家里当长工的几个靑年也知道这件事。他们对于这位寡妇姐小,敢于冒犯她家的家规,不怕族规的严厉惩罚,坚决不再守节,要自由地找一个如意男人,是表示同情的。对于她不顾一切的勇敢劲儿,甚至还有几分慨服。所以有时侯那个远房姓吴的来这里找吴永沽,就是以到这里来找长工青年耍的名义,和吴永洁在长工房里幽会的。上上下下,可说就是瞒着旲老太爷和他的那两个包打听秋吴永洁估量了形势,她要向她的⽗亲提出来和这个姓吴的远房青年结婚,必然要遭到最严厉的反对,特别是和本湾本族姓吴的青年结婚,那更是 ![]() ![]() 正在锋徨无计的时候,吴老太爷家里两三个长工青年来找那个远房青年商量来了。:他们叽叽咕帖商量了半天,到底找到了一个很“绝”的办法。一方面达到了长工青年们想要狠狠地矂一下炅老太爷的⽪,破一破他的礼教,一方面让这一对青年从此远走⾼飞,过好⽇子去。 这个远房姓吳的青年,很犹豫了一阵子,而且没有和吴永洁一商贵,不知道她肯不肯⼲。他说“你们倒是狠狠地取了吴老太爷的⽪,但是我们两个被绑起来,弄到祠棠去,丢人现眼,也太难堪了。” —个叫吴二的长工青年说“那有什么?你们两个情投意合,自由恋爱,仑惜合理,大家都同愔你们,赞助你们。我们都恨透了吴老太爷的那一套野蛮的族规,想打破它。你就是被绑在一起,也不算聇辱,却老实羞了吴老太爷,叫他当头挨了自己一 另一个长工青年说“你们被我们绑起来,是蒙住脑売和⾝子的,准也看不到你们,怕什么。我们不准哪一个来走近你们,欺侮你们。“ 但是这个远房姓吴的青年还有顾虑,要是他们两个被绑着磨墩拿去沉河,绳了的活扣没有弄好,一下子真的两个都沉到河底去了呢,岂不淹死了?另外一个叫王三的长工青年说:“决不会的。我们拴的活扣万无一失,一下⽔,么墩就分家,掉进河底,你们两个就漂到船后去,我们有两个人在⽔里等你们,把你们送上一条等在后面的小船。” 看来青年们想的办法十分妥帖,远房姓吴的那个青年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但是他不知道吴永洁肯不肯照这个计策行事:他说他要去和吴永洁好好商量一下。 出乎这个青年的意外,吴永沽没有迟疑地同怠这个逃走的计谋。甚至丁她最后说“就是他们真的把我和你拿去仗了河,我也乐意和尔一起去死。”这就说到极点了,那个男青年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这一场有趣的金蝉脫壳的好戏,就在那几个聪明的青年长工的精心策划和导演之下,一蒂一幕地演出来了。 头一幕是那个叫吴二的长工青年紧紧张张的样子,跑到吴老太爷的上房去,对旲老太爷说"老太爷,有件事向你报告。”他卖关子似的不肯说了。 “你惊风扯火地跑来,有啥子事?”吳老太爷闷。“我不好说。”吴二故作神秘的样子,又纠正自己的话“我不敢说/ “有啥子不奵说,不敢说?你说,我给你兜起。”吴老太爷还以为是什么扯⽪的事。 “我说了,老太爷莫在意,是幺姐小的事。”“幺姐小咋了?”老太爷不知道这个守寡的小女儿怎么样了。“她犯了老太爷的律条了。”吴二终于说出口“她跟远房那个老屋院子的吴…吴少爷…勾…勾起…”他用两个指头互相勾在一起。 “咹?”吴老太爷万没有想到吴二来时他报告的是这么一件事,关于小女儿的丑事。 “你胡说。”他怎么能相信自己这诗礼人家出这样有伤风化的丑事。 “都已经被捉双的捉到了,绑在一起,外面都已经闹喝了,呵呵连天的。”吴二客观地报道了情况。“在哪里?” “在那个吴少爷的屋里头。大家在吼,耍严办,要沉河,说这是吴良家族祖传的老规矩,是老太爷不久前还实行过的老规矩。”吴二好似老实反映大家的意见,其实都是他自已编的话。 “这还得了!你先去,我就来。”吴老太爷简直象被五雷轰顶,晕头转向。这个小毐妇怎么这样不要脸,背着他⼲这样丢人的事,又给人家捉住了呢? “大家说,等你老人家来,不来不散。”吴二又威胁老太爷一句,才走开了。 怎么办呢?去,不好,不去,又不行。咋的偏偏在他才惩办了一对,自己的女儿竟敢来冒犯?他只好去看个究竟,叫两个秋二扶住,到老屋陴了‘里。 他才跨进大门,果然围了一群人,在看稀奇,果然地上用被单捆住两个人。他不敢走拢去,示怠一个秋二走拢去看个究竟。这个秋二挨大家靠近,从被単 ![]() ―个青年对吴老太爷说:“成双成对捉住了,老太爷看咋办?” “要严办,沉河”几个宵年在嚷嚷,其中就有长工王三。跟着还有起哄的幸灾乐祸的声调。”照老太爷的规矩办”形势是这样的 ![]() ![]() ![]() “照老规矩办1照荖规矩办!”一片 ![]() 第二幕戏的演出在下午。照上一次的老规矩,三牲八品抬到吴氏祠堂里去,捆着一对“奷夫 ![]() 仪式完成,只等昊老太爷宣布,抬这对男女到大河边的船上去,等候半夜子时,绑上磨墩沉河了。但是吴老太爷颤巍巍地站在那里不动,他忽然宣布: “抬回我家的堂屋去,我先要拿他们来家祭,晚上再抬到大河船上来。” 大家为这个意外的宣布吃惊,但是道理却是光明正大的,先抬回他家去,拿他们去办家祭嘛。于是第三幕戏的演出以前,揷进了一幕过场戏。这对男女被抬进旲大老爷公馆里的堂屋去了,除了吴老太爷,两个秋二和长工青年,自然谁也无权跟着去肴热闹。炅老太爷叫关起门来搞家祭。 一等大门关了,吴老太爷么蹭到天黑都没有搞什么家祭。除开家里人,连长工也无权踏进他的堂屋了。 到底要捣什么鬼?长工宵年们在议论,谁也猜不透。的确,吴老太爷的脑子的运转速度不是一般人能够踉得上的,脑子里转一圈便是一个主意,何况他今天在祠堂里脑子已经转了好几个阁阇了。 他偷偷把两个秋二叫来,如此这般吩咐一阵,叫他们轻手轻脚地从后门出去了。临出门时他再嘱咐:“就说我有急事请她来。”接着他又悄悄说:“把 ![]() 到了晚上二更过后,吴老太爷宣布家祭已经祭完,叫把两个捆在被单里的 ![]() ―切准备停当,只等半夜子时一刻,这最后一幕庒轴戏就要演出了。船上的和岸上看热闹的人都耐心地等着。长工吴二王三几个人是执行沉河的人,却并没裔消停,把磨墩捆在被单包上,偷偷地把被单包上捆的绳子松开来,打成活扣,对磨墩也是一样。他们已经有两个人从舵后边下了⽔,吊在舵上,只等球沉河的人一下⽔,游到他们⾝边,便托着游走,到下边不远等着的小船边去托上小船,便万事大吉,但是今晚上可怪,吴老太爷不仅上了大船,而迀叫那两个秋二也在左右抉着他。吴二很担心,如果他要亲自来检查那被包绳,一提就会散包,磨墩也会分家了。这样就会现了相,一切计谋都会破灭了。这怎么办?虽然他们还可以等吴老太爷检查了,重新捆好,在放下⽔时,拉住活扣,叫磨墩不致于吊住被单包沉底。伹是就怕吴老太爷叫那两个秋二来掉包和捆磨墩,他们就做不了手脚了。这就坏了。吴二失悔没有把这个关节考虑好,现在很被动了。 吴二王三他们不希望出现的事情,偏偏出现了。吴老太爷很当一回事地走到船板边,对吴二说“时辰快到了,把捆的绳子都弄好。”然后对那一对捆着的男女说: “你们记着,明年今天,是你们的周年祭⽇,我到河边来给你们烧纸,给你们做逍场,莫要怨我。” 吴老太爷忽然对一个秋二说:“你去看看,捆好投有?”吴二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坏了,这是经不起检查的呀。他迅速控住活扣,准备只让秋二检查其它的绳子捆得怎样。那个秋二正走到船板上来,还没有低下头去看,忽然“莫忙,莫忙,等到我…”一个女人的声咅。尬呼夭抢地地向河岸奔来,后面跟了一大路人。站在岸边看热阔的,都回过头去,看发生了什么审情。一看,叫大家都惊呆了,米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吴老太爷的幺女吴永洁呀。这是怎么一凹事?她不是已经被捆在船上的那个被单包里准备沉河了吗?怎么忽然又从岸上喊叫着扑到船边来了呢?莫非是她的冤魂出了壳,显灵来了。在这半夜三更里,听起来也实在怕人得很呀。大家都恐惧地给这女人让开一条路。 这个女人奔到船边,还在大喊:“莫忙,莫忙沉河,等我上来。”现在看得比较清楚了,正是吴老太爷的幺姐小吴永洁。这是怎么摘的?吴二和王三几个青年都看傻了。 吴永洁十分敏捷地跑过大船的跳板,到船板上来,一下扑到被单包上,对吴老太爷跪了下来,哭着哀告:“爸爸呀,你放我跟着他一块去吧,我愿意和他一起去死!爸笆呀。”她人哭了起 这件事真是出乎大家的意外,都在岸边喧嚷了起来,连吴老太爷也感到意外了,虽然他的意外和别人的意外是不相同的。他的惫外蛊他想。”这个傻女子,我用掉包办法救了你,你不在家里待着,早不来,迟不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胞来,往鬼门关里挤⼲啥, 吴老太爷的确没有想到,这女子是这样的痴情。夭黑以后,把她从被单包里拖出来,关进黑屋里,吴老太爷満心以为她的命被爸爸救了出来,会偷偷地蔵在黑屋里不动,等他在河边办完了沉河的仪式,回来放她出来,连夜连晚送出吴家大湾,上省城去过⽇子,谁知道这个女子偏不领情,却在黑屋里又打又闹,终于把门撞开,跌跌撞撞地跑到大河边来,就是要和她的情人一块去死。你说这还有什么办法? “践骨头,你硬是要找死呀?”吴老太爷气得不得了。“我愿意死,我愿意跟他去死…爸爸…”吴永洁死死哀求,又哭又闹,并且用手去撕那被单布,想钻进去的样子。 吴二和王三明⽩了,原来是吴老太爷在家里掉了包了。那么,这包里边是啥子人呢?为什么一点也不出声音?他们还一直以为里面包的是那位吴少爷和吴永洁这一对呢。他们两个知道一下⽔就会得救,从此远走⾼飞,过快活0子去,所以现在包在里边一直不出声音。现在包的是什么人?为什么就要拿去沉河了,还一声也不叫?吴二把活扣一拉,被单包就散开了。哬,那两个人都満嘴塞着棉花, ![]() “啊,我们一起死去吧。”吴永洁一把搂住自己的情人,再也不放手,呜呜地哭了起来。 从包里出来的另一个人,吴二王三一看,哬,原来是才给她立了贞节牌坊的吴王氏这个老太婆。这是谁也想不到的事。 这个吴王氏并不显得 ![]() 这个老太婆开心地笑了起來,笑得那样的可怕,叫人听起来感到⽑骨悚然。 吴老太爷简直吓得发了昏,簌簌地直见发抖。他没有想到今晚上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在女儿的面前,受到公众的审判,法官便是他的年轻时代的相好女人,不久前还为她立了贞节脾坊的女人吴王氏。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跌坐在船板上。 吴王氏还是那么冷静,象检察官在读起诉书一般。她说:“你満口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的男盗女娼。你不久前才把一对相好的青年沉了河。你现在又想把这个青年,你的女儿的情人,还搭上我,拿来沉河。你想一箭双雕,又救了你的女儿,又害死我,灭了我的口。谁晓得青夭开了眼,硬是不饶你这种恶人,鬼使祌差,叫你的女儿跑出来救了我。” 这个老太婆停下, ![]() 她用手趵大家一扬3愤慨地说:“你们都听到,都来作证,我背去烧的纸人就是他,吴廷臣大少爷。诙沉河的是他和我,你们把我们两个捆起来沉河吧,我甘心陪他去见阎王,到那里打官司去1你们来呀,来捆呀。” 她的这一席话,把大家都听得呆了。一个人也没有出声音,只听到夜风在呼呼地吹,大河的⽔在咆哮着滚滚流去。还有吴永洁抱住她的情人的饮泣声。 吴王氏突然竭尽她的力气呼喊一“你们来把我们捆起来吧,沉河!哈哈哈哈,沉河!”大家没有动静,担心着,天是不是要塌下来,地会不会陷下去,大河会不会倒流。 吴王氏站起来动手去扯吴老太爷,叫“我们一起去死吧。在这 ![]() 故事摆到这里算完了,下面的事无须多说了。什么?你们问那个吴老太爷怎么样了?我后来听说他被人抬回家里去,就犯了癲症,一天胡言 ![]() ![]() ![]() 你们还要问旲永洁后来怎么样了吗?还要问那个吴王氏后来怎么样了吗? 我先说吴王氏。她回去以后,要求推倒她的贞节牌坊,可凫谁也不愿意把一个好好的工程推倒,她亲自拿 ![]() 说到吴永洁和她的情人,那一对靑年,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他们在大家同意之下,结了婚了,不久他们都上费城去了。以后在哪里千什么,我也说不清了。 羌江钓徒摆完了他的龙门阵,大家很沉默了一阵,都不胜叹息。同时也叫大家吃惊的是羌江钓徒平常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今夭却摆得这么有声有⾊,从没有出过故障。 后来有人怀疑,怎么他知道得那么仔细?他说的那个“远房姓吴的青年”始终没有说出他的名字来,这里面有什么讲究?是不是就是他0己?他本来是姓吴呀。因此有好事之徒,故意问他: “那个‘姓吴的青年,到底是谁?他叫什么名宇?后来到了省城⼲什么去了。” 羌江钓徒没有回答,只说:“‘远房姓吴的青年,就是吴老太爷的那个远房青年嘛,还能是谁?你问得禾免太怪了。至于他的名字,我的确是记不起来了。” 后來有人出了一个主意,从旁边打听一下,看看他的夫人是不是曾经叫过吴永洁这个名字,就弄淸楚了。 这办法果然灵。但是谁也没有再去问羌江钓徒关于“远房姓吴的靑年”的事。 N6ZWw.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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