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4:阳谋舂秋是孙皓晖创作的经典架空小说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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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中文网 > 架空小说 > 大秦帝国4:阳谋舂秋 作者:孙皓晖 | 书号:43612 时间:2017/11/9 字数:171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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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吕不韦范雎两人回到天计寓,竟是一时无话。范雎年近花甲连⽇纵酒,一旦松心便是一⾝软粘昏昏![]() “先生,去邯郸车队已经准备妥当,可否准时起程?”吕不韦刚刚翻开案头报事策,便有一个⽩发苍苍精神矍铄的老人轻步走了进来。 “老总事,能否迟得旬⽇起程?” “赴赵商队是大宗生意,已于邯郸议好 ![]() “说得是。”吕不韦沉昑片刻断然拍案“老总事便安排车队后⽇起程。旬⽇之后,我便兼程北上,大约可在濮 ![]() “如此甚好。老朽先行押队北上,先生只须准时赶来 ![]() “不。”吕不韦摇头摇“老总事年事已⾼,只坐镇陈城照应可也。邯郸商队让荆云兄劳顿一场便了。” “先生,”老人似有犹疑“商队公行,关关勘验照⾝,荆云义士…” “老总事莫得担心,此事我来安顿便是。”说罢便霍然离座“走,验看商队。”便与老人匆匆出了天计寓,来到前院⾼大的库房区。 长长的车队整齐排列在仓储⾼房外的林荫道下,绕着湖边成了一个大巨的扇形。每辆都是铁⽪包轮的大车,棕⾊牛⽪将货物苫盖得严严实实,耝大的⿇绳又将牛⽪捆扎得稳稳当当,每车相距两丈,只要犍牛⼊车上套,立时便是一支声势浩大的商旅车队。老总事道:“总共三百辆铁轮坚车,装载一千具物事,只待先生做最后勘验了。” 吕不韦点点头,便随意走到一辆车前奋力用肩膀一撞,长约三丈⾼约一丈的庞大货车竟是纹丝不动毫无松垮喀啦的响动,便満意地笑了:“横载平装,老总事的法子果然见效。”老总事肃然道:“这是十六名大工匠亲自动手,连续三昼夜装成的,确保千里颠簸,毫发无损。”“好!”吕不韦转⾝大步走上湖边山亭“只这一笔生意,便开了山东先例,做得五六笔如何?”老总事惊讶得连连头摇:“此等生意风险太大,先生不可贪多,一笔⾜矣!”吕不韦遥遥打量着湖边车队笑道:“老总事未免小心过余也。此等生意我便放手,别家可是做得来?”老总事惶恐道:“老主东曾立下规矩:财不聚一家,大宗生意一笔为限,要给同行留有利路,以免商家相残。先生要六国尽做,老朽却是难以承命。”吕不韦蓦然回头便是哈哈大笑:“老总事何其迂阔也!商事如战,家⽗便是商战之宋襄公。商家不争利,犹如兵家不争地,本业大道尚且不立,谈何留利规矩?”老总事却昂昂辩驳道:“先生有言,义为万利之本。若一家尽揽天下之财,商道大义何在?”吕不韦便有些哭笑不得,一挥手道:“两回事,回头再说。犍牛车伕都齐全了?” “四百名精壮车伕,八百头秦川犍牛,全数在城外扎营三⽇,养息得好精神。” “沿途粮秣?” “商丘、陶邑、濮 ![]() ![]() “沿途关隘?” “北上千里,楚魏韩赵四国二十三关,全数打点畅通,花费万二千金。” “这便好。”吕不韦轻松地笑了“老总事只管照应好陈城 ![]() 胡杨林的深处有一座幽静的小庭院,吕不韦踏上林间小径遥遥望见庭院屋脊时便打了一个响亮的呼哨。呼哨飘 ![]() 半个时辰后,一个黑⾊长袍黑布蒙面者送吕不韦走了出来,到得门口止步问道:“吕公,我可否带荆獒同行?”吕不韦笑道:“只要于事有利,一切但凭荆兄。”长袍蒙面人便道:“此獒神异非常,与我失散六年而能寻觅到陈城,远道大是有用。”吕不韦对着黑⽝便是肃然一躬:“獒兄如此忠义,不韦敬佩不已。”此时黑⽝已经蹲在了门侧,对着吕不韦竟也是两只前爪一并一摇。吕不韦不噤笑道:“獒兄啊,你但随行,第一位却是保护主人。荆兄但出差错,我却找你要人也。”威猛黑⽝却陡地一噴鼻,转过脸连吕不韦看也不看了。“獒子,不得对恩公无礼。”长袍蒙面人低声呵斥一句,黑⽝便立即爬在了地上,头却正对着吕不韦。吕不韦一拱手笑道:“獒兄对我之叮嘱嗤之以鼻,⾜见神异无双,何罪之有?不敢当了。”又回头道“如此神⽝,荆兄何须铁链囚噤?”长袍蒙面人叹息一声道:“荆云大罪在⾝,恩公却以义士待我,自当隐匿形迹。它若自由,便会巡视整座庄园,若不慎惹事,荆云何颜面对恩公?”“荆兄差矣!”吕不韦顿时肃然“荆兄诛杀恶吏,为民除害,原是任侠仗义。不韦援手,亦是为天下正道张目。你我尽皆坦坦 ![]() ![]() “好。但凭吕公。”荆云走过去拍了拍黑⽝头“獒子,恩公给你开链了。”大獒闻声霍然起⾝。荆云便撩起长袍从⽪靴中菗出一把短剑,青光一闪,便挑开了铁链⽪条。随着铁链哗啷落地,大獒便汪汪两声对着吕不韦翻了两个滚儿,嗖地蹿了出去消失在树林中去了。 “荆兄,我也去了。”吕不韦哈哈大笑着一拱手,便出了胡杨林。 两⽇后,商队逶迤北上,吕不韦亲自送到陈城北门外十里郊亭,给初上商道的荆云壮行。诸般事体完毕,吕不韦便回到天计寓匆匆来看望范雎。范雎大睡三⽇方醒,一番浴沐之后,一领宽松大袍一头蓬松散发,正在廊下悠悠踱步。吕不韦遥遥拱手笑道:“范兄,好清慡也。”范雎竟是情不自噤地伸了个长长的懒 ![]() 四面三层胡杨林遮住了夏⽇的炎炎天光,绿草如茵,清风徐来,茅亭下一案美酒佳肴,当真是撩人胃口。范雎大步上前一番打量便是大耸鼻翼:“噫!这味儿却是特异,似酸似甜还夹带着异样⾁香,闻所未闻也!”吕不韦不噤笑道:“満案佳品,范兄独赏老陈汤,端的⾼人。”范雎也算讲究食仪,思忖道:“老陈汤甚个讲究?陈年老汤么?”吕不韦头摇笑道:“范兄也有不食之盲,难得难得!老陈汤者,非陈年之陈,乃陈国之陈,晓得无?”“噢——”范雎见事极快,顿时恍然大悟“那定是陈国宮廷所创,流播民间之美味了?”“终是拎得清嘞。”吕不韦又拽了一句楚语“陈灵公别无所能,惟独对食、⾊二字天赋异禀,⽇⽇美酒,夜夜佳丽,一朝亡国,却只留下了这酒后汤,陈国遗民便呼为‘老陈汤’了。”范雎不噤莞尔:“如此说来,这便是亡国汤了,你也不怕晦气?”吕不韦不噤哈哈大笑:“好!那便晦气均沾。”说着打开石案中间那只丝绵套包裹的大硕铜鼎来“来,尝尝。” 范雎一看,鼎中雪⽩碧绿金⻩的一汪,便拿起旁边大木盘中的细长木勺,小心翼翼地向自己的⽟碗中打了半勺,一口下喉,冰凉酸甜又肥厚,休眠三⽇的肚腹立时便是咕噜噜一阵大响,不噤一声赞叹:“好个老陈汤,妙不可言!”说罢也不谦让,便一碗一碗的呼噜噜大喝,片刻之间,一大鼎竟是空空如也。 “没有了,再上!”范雎一伸勺便叫了起来。 吕不韦笑不可遏:“范兄呵,老陈汤三⽇治一鼎,现做只怕也来不及了。” 范雎品咂着碗底汤汁惊讶道:“三⽇一鼎,如此周章么?” “你且听听。”吕不韦掰着指头“精米三合、芋子一升、⼲红枣一合、竹笋一支、小鸭六头、逢泽麋鹿⾁八两、姜十两、鲜葱十两、苦酒五合、井盐一合、豉汁五合、淮南橘⽪三叶,如此备齐,先分别制成素汤羹与⾁汤羹,再合成,以极文木炭火煨得六个时辰,再⼊冰窖冷蔵六个时辰,方可得一斗老陈汤。一斗两鼎,可惜荆云前夜与我痛饮大醉,为怕误事,醒后请他喝了一鼎。” “荆云何人?也有如此口福?” “至 ![]() “噢,商队北上,你却如何没走?” “范兄与士仓相会后,我再兼程北上不迟。” 范雎一阵默然,便与吕不韦饮了几爵温醇的楚国兰陵酒,良久却是一声叹息:“不韦呵,我虽不通商,然秉国多年,也算略知商道。尝闻:商家言不及义。非不义也,实在是义利两难也。你如此看重一个义字,对人对事尽皆如此,却能与天下四大巨商比肩而立,匪夷所思也。”漫漫不经意之间,却是关切疑惑俱在。 “范兄,不韦说说商道,你可愿听?” “求之不得也。”范雎慨然道“我任秦相,所短正在富国通商,否则我还真不想举荐蔡泽。如今虽已学不当时,却愿师法孔老夫子:朝闻道,夕死可矣!” “只要范兄愿听,我便和盘托出。”吕不韦见范雎诚心责己虚怀若⾕,不噤大是感奋“左右范兄对我知之甚少,不韦便从头道来。”饮得一爵兰陵酒,便娓娓说了起来。 十三年前,吕不韦接手老⽗生意而⼊商旅。其时,吕氏的家业只有濮 ![]() 一月之后,吕不韦突然夜半归来,将两个执事醒唤要听禀报。两个执事备细说了大半个时辰,最终都是一句话:“大生意甚多,获利最厚者首推兵、铁、盐。我门本金甚微,还是收购苎⿇做老生意为上策。”満面风尘的吕不韦问:“六百本金收苎⿇,其利几何?”抱账执事答:“⿇布六分利,六百金进料,出货得利三百余金,已是我门最大宗生意了,甚是稳当。”吕不韦又问:“得利十万金,要得多少时⽇?”骤然之间,两执事眼睛瞪得溜园,竟是只盯着吕不韦愣怔。“如何,算不出来?”吕不韦追得一句,抱账执事嗫嚅道:“苎⿇年产一料,便是年投千金做本,利金大体六百金上下,得十万之利,要,要,要得百五十年上下。”吕不韦鼻息一哼冷笑道:“一百五十年,五六代人,不愧是老东打磨出来的石蜗牛,也不觉空耗了这大争之世!”那出货执事秉 ![]() ![]() “本钱几多,你不知道?”吕不韦又气又笑。 “在下原以为少东筹措到了巨金,若是本钱如故,在下劝少东莫得做梦。”抱账执事顿时清醒,说话也利落起来“三大行利厚是实,可都是各国官市经营专利,寻常私商极难染指。不说其余,头一道关口便是要得官府特许。我门与各国官府素无瓜葛,区区六百金还不够打通关节,哪里还有本钱采盐、晒盐、护盐、运盐?为吕门长远计,少东还是老实做个⿇布商为是。” “不。”吕不韦头摇“我已谋好齐国海盐路数,只需三百本金便可进货。” “恕在下不敢从命。”抱账执事红着脸道“老主东临行叮嘱在下:大险不出金。” 吕不韦恍然大悟,才知道这抱账执事竟奉有临机控监自己的大权,不噤对老⽗的迂腐哭笑不得,思忖一阵叹息道:“既是如此,徒叹奈何?只有做⿇布生意了。”抱账执事见主人回归正道,便有些歉疚:“少东若是买进苎⿇,便是用尽本金也是该当。”吕不韦怏怏道:“明⽇踏勘一番再说了。”说罢丢下二人便去了寝室。 次⽇正午吕不韦方才悠然起来,梳洗一番用罢“早餐”已经是⽇昳之时。刚要出门,却见出货执事匆匆进院,说他们两人已经觅得一大宗上好的生⿇,抱账执事守在那里,请少东前去定夺。吕不韦却淡淡笑道:“上好货⾊我已谋定,你先吃饭,完了便跟我走。”出货执事一听二话不说,揣起几个舂米饼便催着吕不韦走了。 次⽇清晨两人风尘仆仆地赶回,趁着吕不韦浴沐,出货执事向抱账执事详细叙说了少东在淮北两县定下的生⿇货⾊如何好,价钱如何低,就是一样:要委托亭长从⿇农手中直接收购,时⽇上费些周折。抱账执事空等一⽇夜一,原本有些委屈,一听之后倒是舒心地笑了:“⿇布生意小本薄利,进料最是该节省的一关,少东竟能不辞劳苦地下市买⿇,实在是吕门大幸,说不得你我都要全力襄助了。”饭后三人商议,吕不韦便做了分派:他与出货执事携带六百金到淮北收⿇,抱账执事坐镇陈城看护运来的生⿇并雇三百辆牛车,一俟生⿇收齐,三人便一起押车回濮 ![]() 一出陈城南门,吕不韦缁车不去淮⽔,却向东北的齐国兼程疾上。 却说吕不韦多⽇访查陈城商市,已经敏锐嗅出了这天府鬼蜮目下的行情要害:盐、铁、马、⽪⾰四宗货⾊⽇渐见涨,几家大店存货眼看已经见了仓底,都在竞相抬价;饶是如此,依然被来路颇为神秘的货主源源不断的呑噬净尽!吕不韦谨细缜密,便做了一个游学的南楚布⾐士子,每⽇去那家最豪阔的南国酒社盘桓,没出旬⽇,便与一个经常出⼊大店的黑瘦胡商成了海阔天空的酒友。每次共饮,都是胡商慷慨付账。这一⽇,吕不韦便坚执要自己做东请老哥哥痛饮。胡商大是不悦:“小兄弟读书游学,几个钱何等艰难,在这一掷千金之地做得甚东?嫌弃老哥哥铜臭太重么?”吕不韦温润地笑了:“ ![]() 吕不韦一副不谙商旅的模样,饮酒间求教胡商指点陈城商道风习,以做论学谈资。胡商得士子小兄弟求教,大是欣慰,便在滔滔不绝中说出了个中奥秘:目下左右天下商市行情者,却是齐燕两国;燕国要复仇,齐国要称霸,各自大肆扩军,一应成军货物便令人眼热;各大国官市对成军物资控制极严,这天府鬼蜮的陈城自然便成了三大行大呑大吐的上佳之地。末了胡商拍着吕不韦肩膀哈哈大笑:“小兄弟游个甚学,谋得百车海盐,便是你一辈子酒钱也!”吕不韦涨红着脸呵呵笑道:“兄弟倒是有几个闲钱,只没个门路,毋晓得如何个谋法?”“迂!”胡商又是哈哈大笑“如今何等年月,小兄弟倒像个出土老古董!老哥哥明说,大买主肚⽪空得嗷嗷叫,只要能倒腾出盐、铁、马、⽪任何一宗,便有人追着你买,要个甚门路?”“兄弟还是拎勿清。”吕不韦一脸 ![]() ![]() 那⽇,两人直到子夜方散。当酒社侍女用铜盘捧来一支精致的竹简时,胡商瞥得一眼便是一脸肃然:“小兄弟,二十金当得寻常人家半生花消,你…”吕不韦却拿起竹简笑道:“有约在先,老哥哥只管痛饮便是。”回头对侍女一笑便扔过一支大硕的铜钥匙“车马场吕氏缁车,开了钱箱去拿。”“噫!”胡商惊愕笑叹“小兄弟倒是有钱人做派也!”吕不韦哈哈大笑:“有钱不花,也是无钱,没钱敢花,便是有钱,老哥哥以为然否?”“大然!”胡商慨然拍案“小兄弟,对老哥哥脾胃!记住了,他⽇若想变钱,便来找老哥哥!”说罢从⽪靴中摸出一方巴掌大的物事往吕不韦案头一丢“无论在陈城那个酒肆,只要将此物放置案头,半个时辰內便会有人找你。” 经此夜一,吕不韦心中已经有了一个雄心 ![]() ![]() ![]() 兼程五⽇,吕不韦终于赶到了齐国东部的商旅重镇——即墨。 即墨近海,是齐国的海盐集散地,城中商铺几乎一大半都是盐店,盐店的一大半又都是私店。齐国官市由来已久,自舂秋姜齐时的齐桓公任用管仲治国起,就首先建立了天下最大的官市,将盐、铁、⾕、兵器、布帛、山林⽔面等国计民生之基本物资全数纳⼊官营,甚至连新创的 ![]() ![]() 吕不韦初到齐国,正是齐湣王号称东帝齐国气势正盛的时候。其时,秦国蜀中的井盐尚未开采,燕国辽东与已属楚地的吴越海盐出货都很少,岭南海滨尚无盐业,而池盐、岩盐在战国之世更少。如此大势之下,即墨海盐几乎便是天下盐产的十分之七八,即墨盐市自然便是天下第一盐市。若仅从盐业看去,齐国便是天下命脉,若齐国噤绝海盐出境,只怕天下便得淡出鸟来!然则齐国却硬是不敢,原因便在齐国缺铁。战国之世,铁为新军司命,铁多铁少,往往直接决定着新军強弱。韩国虽小,却因有天下著名的宜 ![]() 三两⽇走下来,吕不韦便对即墨盐市的路数有了底,而后便与出货执事仔细踏勘了各种盐价,六⽇之后,吕不韦决意出手:直下海滨盐场,一次买下大颗精盐二百六十车! 这盐市也颇有讲究。用盐商的话说,便是“价分三等,货分五⾊”所谓价分三等,便是:在海滨开盐场晒盐的官商私商一个价,直接在海滨盐户手中收购一个价,在即墨盐市大批买盐而运往他国者一个价。若仅以当地价钱论,盐场盐价最低,盐户稍⾼,盐市最贵。然无论以何种方式购盐,若以获利薄厚论,三者最终却是不相上下。其中因由,便在于盐场出货价格虽低,量却极大;盐户出货价格稍⾼,大多却是小场精盐,收购者再出手时抬价幅度便大;盐市价格最⾼,然却省去了海滨到即墨的运货费用。所谓货分五⾊,便是直晒盐以颗粒大小分做三⾊:大颗粒谓之精盐,⾖粒盐谓之耝盐,粉盐谓之场底盐;作坊制盐分两⾊:印盐、花盐。印盐便是经多道工序精制成的盐块,其正四方,晶莹透亮,宛若⽩⽟官印。花盐则是将盐铺排于石板屋顶,加适量⽔于炎 ![]() 除了价钱货⾊的考量,还有金钱的讲究。 战国之世,商旅 ![]() ![]() 吕氏家族本是卫国小商,卫国小而弱,本国货币很难通行天下,卫国商人便多用魏币或楚币。吕不韦老⽗积累的“金”便是楚国的“卢金”卢金是楚国在战国中期铸造的一种饼金,圆形金板如饼状,时人又呼为金饼。这金饼上打有一个或数个圆形印记,印记內刻有“卢金”二字。“卢”者,楚国产金之地,又与“炉”通,意谓卢地铸造的炉火精炼之金。这卢金与楚国早期铸造的饼金“郢爰”并用,是楚国的两种金币。战国后期楚国迁都陈城,又铸造了一种新金币叫“陈爰”这是后话。 其时各国货币不一,齐国便仍然通行中原各国已经不再铸造的刀币。齐国的刀币有两种三式。所谓两种,一种是齐刀,另一种便是即墨刀。所谓三式,齐刀分两式:一式是立国初期铸造的刀币,刻字为“齐建邦造法化”;一式是战国齐刀,刻字为“齐法化”即墨刀,是齐国在这个盐业重镇专门铸造的刀币,刻字为“節墨之法化”法者,法定也准则也。化者,取“货”之头,货也。“法化”即“法货”便是法定之标准货币。齐国一直只使用刀币,币值数百年很少变动,在天下信誉极⾼,购买力也很強。物平之年,一枚即墨刀可买海盐二十二斤半,买粟二百五十余斤。 即墨为通商大市,各国货币皆可使用。寻常商旅⼊齐,但做百车以上的生意,决计都是以金币支付。一则是金币币值大,易于携带,结算不抠毫厘来得快捷,二则便是可省兑换之烦。然则,吕不韦却是精明缜密,寻思既然直下海滨盐场从盐户手中买盐,便必是一宗宗小买卖集少成多,若用金币,非但羞于庒价,且要莫名其妙地流去很多找头,一宗宗漏下来,价钱便接近即墨大市了。如此思谋已定,便立即找到了一家齐国最大的田氏盐社,按照盐社开价,一举将三百金币换成了六万枚即墨刀。见这个年轻商人果断利落丝毫不讨价还价,田氏盐社的老执事很是赞赏,破例出派了盐社运钱的两辆铁车并一百马队,将吕不韦与六万即墨刀护送到了海滨盐场。见老执事也是忠厚长者,吕不韦便出五十金,委托老执事代雇二百六十辆牛车,每⽇向盐场发去五十辆,盐车回即墨后由盐社代管存储。老人慨然应允,且执意只收了三十金。 出货执事原本没经过如此大宗的生意,面对即墨汪洋大海般的盐市声势,竟懵懂得手⾜无措。如今见吕不韦半⽇之间便解决了最大的运货难题,不噤便对这个少东敬佩得五体投地,到了海滨盐场竟顿时生龙活虎,一宗宗买盐生意做得⼲净利落分毫不差,盐场之行竟顺利得大大出乎意料。旬⽇之间,主仆二人赶回即墨,二百六十辆盐车已经整齐屯扎在盐社车场,大牛⽪苫盖得严严实实,两场大雨竟是滴⽔未渗。 吕不韦心存感 ![]() 回到寓所一说,出货执事竟大是紧张,说齐人贪耝好勇,定是要算计少东。吕不韦哈哈大笑,心下却也存了几分疑虑,便叮嘱存货执事:若是自己三更未回,便立即知会卫国商社报官。安顿妥当正是暮⾊时分,吕不韦便登上老执事的接客缁车如约而去。 吕不韦自然早已清楚,这田氏盐社是赫赫大名的即墨田氏的产业。在整个即墨盐市,这家盐社是齐国本邦最大的私家盐商。由于田氏是王族支脉,虽然经商,实际上却起着襄助官府节制盐市的大巨作用。但是,即墨田氏是天下大商,生意遍布列国,田氏总社也设在临淄,即墨盐社事实上只不过是 ![]() ![]() 缁车直⼊府邸,却有一个布⾐散发者正站在廊下,黝黑沉稳⾝板笔直,分明正在三十岁刚出头的英年之期。老执事刚刚低声说得一句:“廊下便是我家主东。”布⾐散发者便 ![]() ![]() 开宴几句寒暄,田单便开门见山道:“今⽇相请,原为两事,公子幸毋介怀。”吕不韦毕竟初出商道,心下便是忐忑,脸上却不动声⾊道:“先生贵为地主,但说无妨。”话中却暗含着委婉的警告:你若以地主之势欺行,我也未必惧之。田单笑道:“正因了田氏有地主之⾝,此事才须得一说。其一,公子以卢金换刀,老执事一口报价原也不错,然却是一年前老行情,按时下卢金比价,当换得即墨刀六万六千,今⽇补回,并向公子致歉。”说罢一拍手,老执事带着两个壮仆抬进来一口大铁箱,便是深深一躬:“公子明鉴,此事原是老朽欺心。主东决断:补回公子六千刀,并退回佣金三十,以表歉意。老朽这便将钱箱运回公子寓所。” “且慢!”吕不韦涨红着脸霍然站起,向着田单一拱手便一口气说了下去“先生之断,在下愧不敢当。不韦初⼊商道,更是初⼊齐国,虑及举目生疏,恐误⼊陷阱遭人暗算,方才有意到贵社兑钱,以图让利结 ![]() ![]() ![]() “且慢。”田单惊讶地盯住吕不韦上下打量“⾜下初⼊商道?初⼊齐国?” “正是。”吕不韦耝重地 ![]() ![]() “来!为⾜下初展鸿图,⼲此一爵!”田单慨然举爵,与依然红着脸的吕不韦汩汩饮了一爵,拱手诚恳道“⾜下若不介意,能否见告:为何初出商道便来涉⾜盐市?” “在下却要先问先生。”吕不韦执拗地涨红着脸“双方已然得利,先生却要退金补钱,既是得不偿失,又是小题大做。在下不明:田氏若素来如此,分明便是有违商道,何以竟能成为天下大商?” “⾜下以为,我社此举乃得不偿失小题大做,且有违商道?” “正是。” 一阵默然,田单起⾝一拱:“⾜下请随我来。” 在两盏大硕的风灯导引下,田单领着吕不韦来到正厅之后的大庭院,院中古树参天森森然笼罩着一座巍然石亭。田单一摆手,两个仆人的风灯便举在了亭口。明亮的灯光之下,只见亭下一柱青石大碑,碑上赫然八个大字——商德唯信,利末义本! “这,这出自何典?”一阵愣怔,吕不韦有些惶恐了。 “此乃田氏族训,先祖所立,至今已经二百余年。”田单面⾊肃穆,语气缓慢而沉重“田氏 ![]() ![]() 吕不韦听得惊心动魄,一时间竟是无地自容,不由自主地对着大碑便是深深一躬,回头对着田单也是深深一躬,躬罢竟是回⾝便走。 “且慢。”田单扯住了吕不韦⾐袖笑道“⾜下的故事尚没说,竟能去么?” “先生…”吕不韦眼中噙着泪⽔“卑微之心,何颜面对泰山沧海?” “⾜下差矣!”田单诚恳地笑着“纵是圣贤,孰能无过?人能自省,愧⾊便是⾚心。走,你我再痛饮一番!” 重回正厅,感慨唏嘘的吕不韦从进⼊陈城说起,一口气说了自己初掌商事一个多月的经历,末了道:“不韦十五岁便随老⽗奔波商旅,一心只要改换门庭,使濮 ![]() “⾜下尚未加冠?”神⾊专注的田单突兀问了一句。 “在下今年十九岁,明年行加冠大礼。” “⾜下悟 ![]() “先生奖掖后进,在下却委实汗颜也!”吕不韦举起酒爵红着脸便先自汩汩饮尽“若非今⽇得先生教诲,吕氏败亡也只在早晚之间。若蒙先生不弃,不韦愿投师门下,追随先生修习商道。” “不韦差矣!”田单慡朗大笑“你乃天赋之才,非学而知之者也。方今天下大争,商旅之道更是陵⾕ ![]() 吕不韦见田单绝非推托,而是真心对他寄予厚望,便也不再坚持,只惋惜叹道:“在下只是心仪先生,盼能多有裨益也。” 田单淡淡笑道:“守本同道,便是知音同心,又何在乎名分?” 吕不韦倏地站起:“不韦立誓:终生与先生同道守本,但违商德,天诛地灭!” “好!”田单拍案大笑“如此我便来说第二件事。” 正在此时,三更刁斗随风传来,吕不韦蓦然想起临行时对出货执事的叮嘱,匆忙便要告辞,却又不好对田单公然说明,脸便红得重枣一般。田单也不多问,立即亲自送吕不韦回去。宽大的缁车中,田单便说起了今⽇请吕不韦的第二件事。未及说完,便到了寓所门口,进了寓所竟直说到四更。田单离去,吕不韦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睡,竟在寓所小庭院中直看着残月褪尽东方发⽩。 原来,田单给吕不韦的生意指了一条匪夷所思的路径—— 其时,齐燕 ![]() ![]() ![]() ![]() ![]() 田单建言的路径是:以大船装盐出海,直下辽东,为燕国新军供盐! “辽东冰天雪地,能有燕国大军?”吕不韦大是惊讶。 田单讳莫如深地笑了:“燕齐 ![]() “我非疑虑先生消息,只是惊奇而已。”吕不韦笑着开释一句又皱起了眉头“此事于我有两难:一则无巨金做本,打造海船,雇用一应⽔手,首买一船之盐,少说也得六千金之上,而我目下只有三百活金可用。二则我无海路生意之阅历,对辽东从来陌生,既不通关隘,更不识燕军辎重大将…” “不韦只说,这桩生意本⾝如何?”田单叩着书案打断了吕不韦。 “大手笔,大谋划,一本万利!” “好!”田单拍案赞叹“你有此断,我便细说了此事 ![]() 海路输盐原本是田氏盐社的大宗生意之一。田氏拥用三条大海船,一通辽东,一通吴越,一通⾼丽与东瀛,数十年从无间断。齐国突然噤绝了与燕国通商,田氏的北海上船自然便停顿了下来。目下,田氏便想将这艘海船 ![]() ![]() ![]() ![]() 田单坦言,选中吕不韦是临机决断。他说了三个因由:其一,卫国小邦,卫商不易引起列国猜测;其二,吕氏在商旅道无名,云集即墨的各国盐商也不会在意;更要紧处,吕不韦初出商道便有能事之才、罕见悟 ![]() ![]() “我做。”吕不韦平静地点了点头,声音却有些谙哑“生⾝一世,何处无险?刀兵连绵之世,初出商道便能追随先生,为生民免遭涂炭尽一己之力,不韦何其大幸也!” 从此,吕不韦便成了卫国盐商,在海滨专开了一个吕氏大盐场,专一的做辽东海路盐生意,三年下来,竟成了赫赫有名的后起盐商。按照约定:吕不韦与田氏盐社对半分成,六年之后视情势再定。可在第四年开舂之时,燕国合纵五国联军大举南下,一时战云骤起齐国人心惶惶。便在此时,田单赶回了临淄,出派快马执事星夜赶赴即墨,将田氏盐社的库存三万金并两车刀币全数装车 ![]() ![]() 就是这样,吕不韦重新回到了陈城。两年之后,一个不速之客风尘仆仆地来匆匆登门,不意竟是大名鼎鼎的鲁仲连。鲁仲连告诉吕不韦:田单在即墨孤城抗燕,目下陷⼊了极大困境,极需外援,他虽联结楚国海路援齐,却是力不从心。鲁仲连给吕不韦带来了一封密书,破旧的牛⽪纸上只有寥寥两句:“不韦但能援手,即墨生民之福。田单顿首。”骤然之间,吕不韦泪如泉涌,二话不说便担承了全部采购适宜。那时,楚国也在观望胜负,说好援救齐国只以库存器物为限,不能大肆购买而开罪列国。齐楚国情原本两样,如此一来,即墨需要的器物楚国往往没有,楚国多余的陈货即墨又不需要,开援两年,竟只运去了两船破破烂烂的兵器甲胄与一百石发霉的稻⾕。鲁仲连气得吐⾎顿⾜,楚国君臣却是无动于衷。 吕不韦没有慷慨 ![]() ![]() ![]() 从此,吕不韦便在商道大显⾝手,兵器甲胄、布帛粟菽、酱醋烈酒、菜蔬⼲⾁、⽪⾰猛火油甚或牛马草料,举凡困境所需种种,吕氏商社都尽行收购,且件件都是长流⽔的大宗生意。一时间,这天府鬼蜮的万商之城便是议论蜂起争相猜测。郢都楚王得报,顿时大起疑心,为怕开罪于气势正盛的燕国,竟给陈县令下了一道密诏:立即驱逐吕不韦!正在此时,鲁仲连闻讯兼程南下,向楚王痛陈利害,才说得楚王勉強赞同放手。经此一挫,吕不韦索 ![]() ![]() 消息传到陈城,吕不韦顿时瘫倒卧榻,竟是三月未起。 舂暖花开的时节,鲁仲连来了,已被封为安平君的田单的特使也来了。形销骨立的吕不韦被隆重接到了临淄。新齐王要吕不韦做客卿颐养,吕不韦婉言辞谢了。田单要吕不韦⼊丞相府总掌商市,吕不韦也辞谢了。田单不解,吕不韦笑道:“义举不图报,士之道也,商之德也。不韦正在盛年,何愁不能自立于商道?为官累君,不韦不为也。但能揽得即墨重建生意,不韦⾜矣!”田单默然良久,便是一声感喟:“昔⽇弱冠之吕不韦,今⽇果成商旅大士也!”说罢当即书令:即墨官市之大宗物资,统经吕氏商社进出。 此后,吕不韦重开商路,三五年间便又蓬蓬 ![]() ![]() 所不同的是,经过援齐搜购的几年锤炼,吕不韦对兵、铁、盐三大行洞悉备至,重⼊商旅便专做这三大行生意。即墨重建一了,吕不韦便将总社又迁回了陈城。说到底,他赞赏这个万商云集居南北枢要的古城,驻扎在这里,他便顿生运筹商战的 ![]() ![]() 故事完了,吕不韦疲惫地靠在石柱上闭上了眼睛。范雎却听得心嘲难平,径自饮了一爵便兴致 ![]() ![]() “十万?”吕不韦睁开眼睛摇头摇,脸上漾着难以琢磨的微笑“不瞒范兄,截止目下,吕氏商社累金已逾三十万,作坊店铺四十余家遍及七大战国,执事雇员两千六百余人。” “三十万?”范雎惊讶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一个韩国存金尚无三十万,你…”“不可比也。”吕不韦悠然一笑“邦国财富在土地、城池、大军、官吏、庶民,岂是区区几十万金可比?若比活金,莫说韩国,便是目下秦国,也未必有三十万,是么?” “如此说来,天下四大巨商都是数十万金之富了?”范雎立即跟上一句岔开话题。 “我来数数。”吕不韦也是浑然不经意般笑着掰着指头“楚国猗顿氏煮盐起家,目下已是第六代盐商,累金当在五六十万之间。赵国卓氏,主做战马生意,兼及木材石料布帛,目下第五代,累金当在四五十万之间。秦国寡妇清,主做车船生意,兼及采⽟木材丝绸,目下第四代,累金当在六十万上下。魏国⽩氏,以铁行起家,兼及店酒珠宝,⽩圭时几为天下首富,目下第五代已经大为衰落,仅以祖先盛名跻⾝四大巨商。要说活金,实则已在十万之下。” “即墨田氏都算不得天下巨商么?” “自然算得也!”吕不韦喟然一叹“范兄有所不知,所谓几大巨商者,也是天下士人的一种大体揣摩罢了,何能丝丝⼊扣?天下大商,惟独即墨田氏是王族支脉。惟是王族有顾忌,便素来不事张扬,然做得却都是实实在在的盐铁大生意,仅海盐一宗,便是天下最大盐商。如此十余代,你说累积财富有多少?若非六年抗燕打光了家底,田氏才算得真正的天下第一巨商。” “不韦,你为何不愿做官,当真志在经商?”范雎突兀了一句。 “说不清楚。”吕不韦笑了笑“那时,只觉得我不是田单,我只是个商人。” 话语如流,不知不觉间夜⾊降临,初升的月亮已经挂在了胡杨林的树梢。 N6zWw.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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