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自传是林语堂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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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中文网 > 综合其它 > 林语堂自传 作者:林语堂 | 书号:42344 时间:2017/10/5 字数:12063 |
上一章 四、论东西思想法之不同 下一章 ( → ) | |
(一)中西思想法之不同 少时读《亚里斯多德》,使我不胜惊异的,就是读来不像古代人的文章,其思想、用字、造句,完全与现代西洋文相同,使人疑心所读的不是二千多年前古代希腊哲学家所写的,而是十九世纪或二十世纪的西洋论著。亚里斯多德的学问,不但是分科的,而且是分析的,对于动植物学、物理学、政治学,甚至对于诗文修辞,都有精细的推论。最重要的是他的《逻辑学》(Organon)定逻辑的形式系统。后来这逻辑系统统制西欧二千年的学术。西洋学术是出于这系统,所以难怪今⽇西人思想法与亚里斯多德同一面目。后来我回来重读国中经史,就觉得国中思想大不相同。初看时,似乎推理不够精细,立论不够谨严。格言式的判断多,而推理的辩证少。子思言"率 ![]() ![]() ![]() 单以道字而论,国中所谓道,非西洋所谓真理(Truth)。国中人讲天道人道,西洋人也讲天道人道。但是中文道字,西文没有。西文Truth字,讲客观的真理,中文也似乎少这观念。老实说,国中人对客观的确与不确,不大感趣兴。对于行为的是非,乃大感趣兴。中文是非两字包括两层意思,一是客观的事实之真伪,一是行为之是非,含有道德上的评判。英文便分出真伪之True-false及是非之Right-wrong。我们所谓"各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常常含有道德上之评判,不单是真理之是非。国中之所谓道是要行的,可行之谓道,去行无所谓道。所以孔子说,"道不远人。人以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西人言客观的真理,只要是真,虽然远人,为什么不可以为道?这样讲下去,东西思想內容难免就不同了。 大体上,我们可以说: 一、西洋重系统的哲学,而国中无之。系统的哲学就是所谓Systematicphilosphy,就是把一条理论,贯串一切,自己成立一理论的大系统,如康德、黑格尔等。在西洋人看来,你没有系统的哲学,就不⾜当"哲学"二字的名称。系统的哲学,是一种推论的结构,有前题,有证实,有结论的踪迹可寻,如七宝楼台,有轮廓,有基石,有顶层,琳琅満目。国中的哲言,字字珠玑,如夜明宝珠,单独一个,⾜以炫耀万世。又如半夜流星,忽隐忽现,不知来源,不测去向。爱墨生(Emerson)是国美有名的论文家,所说的都是精深的议论,很近国中式。就有人批评他不⾜称为哲学家,因为他有雕金削⽟的名言,却找不到系统的线索。正要听他阐发论据时,他已经谈到别的题目去,也只让读者自己体会去罢。国中思想,如墨子,如王夫之,有精细详切的推论的极少。 二、国中人不重形而上学,因为与⾝体力行无关。老庄有形而上学,但是言简意赅,还是令人自己揣摩。子贡问"死者有知乎?"孔子很幽默答道"等你死后,就知道了"(见《孔子家语》)。一句话把死的问题排开。董仲舒讲 ![]() ![]() ![]() ![]() 三、国中人不注重逻辑,尤不喜爱菗象的术语。佛家因明之学,不受国中人 ![]() ![]() 总而言之,国中重实践,西方重推理。国中重近情,西人重逻辑。国中哲学重立⾝安命,西人重客观的了解与剖析。西人重分析,国中重直感。西洋人重求知,求客观的真理。国中人重求道,求可行之道。这些都是基于思想法之不同。 (二)直觉与逻辑 这思想法之不同,简单的讲,可以说是直觉与逻辑,体悟与推理之不同。逻辑是分析的,割裂的,菗象的;直觉是综合的,统观全局的,象征的,具体的。逻辑是推论的,直觉是妙悟的,体会出来的。西洋逻辑是思想的利器,在自然科学,声光化电的造诣,有惊人的成绩。格物致知,没有逻辑不成。宋人讲格物致知,其实是全盘失败的。宋人讲格物,摸不到门径,结果不得其门而⼊。王 ![]() ![]() ![]() 但是逻辑这种利器,也是危险的。行之于自然科学可谓无孔不⼊,无往不利;用之于人类社会安⾝立命之道,就是"行不得也么哥"。凡人伦大端,天地之和,四时之美,男女之爱,⽗子之情,家庭之乐,都无从以逻辑推知,以论辩证实。温莎尔伯爵夫人最近一本书,叙述她和退位的英国皇帝的恋爱,书名叫Lovehasitsreasons.语出巴斯葛的名言,"爱情有他的理由,非理智所能知道的"。这是双关语"Lovehasitsreasonsofwhichreasonknowsnothing",不仅此也,凡人生哲学的大问题,若上帝、永生、善恶、审美、道德、历史意义,都无法用科学解决。上帝不是一个公程式,永生并非一个三段法,善恶美丑都无法衡量,无法化验。无法化验则无法证实,无法证实则无从肯定或否认。所以伦理系统,建立不起来。今⽇的社会学家,因为要科学,要客观,闭口不言善恶。今⽇的哲学家,闭口不言伦理,今⽇的存在论家,闭口不言人生意义,甚且否定人生意义。今⽇之大思想家闭口不言上帝。凡逻辑无法处置的问题,都摈诸门外,绝口不谈,一谈就不科学。这是今⽇西方学术的现象。 所谓直觉,常为人所误会。直觉并非凭空武断,乃其精微危一处,可以意会,不可言传。直觉不是没有条理,是不为片面分析的条理所蔽,而能统观全局,独下论断。秘书每长于议论,部长却应有明决之才。此乃直觉与逻辑之辨。女人向称有六感,乃近于部长之才。女人常知某人是真朋友,某人不可 ![]() ![]() ![]() ![]() ![]() ![]() 且凡天下之事,莫不有其理,亦莫不有其情,于情有未达则其理不可通。理是固定的,情是流动的。所以我在《吾国与吾民》书中说:西人断事之是非,以理为⾜,国中人必加上情字,而言情理,⼊情⼊理,始为妥当。因为我们知道,理是定的,推演的;情是活的,须体会出来的。近情合理始是真知,去情言理,不⾜以为道。这是国中人思想法之特征,所以生出国中之近情哲学。情字用法,亦西洋所无。大都指变动之情势。(参见《论情》篇)。若单言"状况",指固定的,亦可以英文Condition表出,若言"情状"则必有深一层的理会。孟子所谓"苟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良吏断狱,亦必廉察其情。凡吾所谓"民情""军情""敌情",都含有形容难以数字表出之情势。耶鲁大学诺尔摄教授常论中西思想之不同,也说国中人所见的宇宙万物,是"未经分析无已进行的动流"。这动流是难以逻辑切开的,菗刀断⽔⽔长流。这是精微之处,也只好用体会体悟方法觉察。这就叫做直觉。 (三)逻辑与西洋哲学的困扰 国中人思想法重直感,西洋人的思想法重逻辑;西洋人求知,国中人求道,因此中西思想重点趋向各不同。求道就不能不把知降一格,把行字提⾼一格,而所谓求知的知也变质了。结果二千五百年之国中哲学经过任何变化,不离道之一字,而成为实践主义的思想。道就是路,就是子路由也所 ![]() 逻辑之用处在于辩,不辩则无所用乎逻辑。但是辩有个范围,辩也者有不见也。执不可辩而辩之,问题就多起来。佛兰瑟·培 ![]() 这倒成一个大问题。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备于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故哲学家好言度数道术,而结果"各为其所 ![]() ![]() ![]() ![]() ![]() ![]() ![]() 辩也者,有不见也。非所明而明之,就要以坚⽩之昧终。实际上我们读西方哲学,就好像公孙龙复生,而我们所读的连篇累牍,好像就是别墨派坚⽩同异两可之辞。今⽇西方哲学,诡辩雄才⽇以逞,而立⾝安命之道⽇以穷。执不可辩而辩之,就可生出不须有的无谓的纷扰。姑举一二例。 中世纪的僧院哲学(Scholasticphilosophy)就有很多的例。譬如耶稣死后,三⽇升天,这三天两夜中耶稣在那里,就是莫须有而大可不必的争辩。是在地狱,是在天堂,谁也不知道。但是那些和尚纯以理智论断,偏偏知道耶稣是在地狱,而且非常自信,列为信条(使徒信经)。历史上最重要的是"三位一体上在"之辩。因这争辩,在第十一世纪希腊公教脫离罗马天主教而立独。 "体"是体质(Substantia),"位"是人格(Persona)。我想上帝之"体"质大可不必谈吧,以体质、人格论神,本来就不应该。但人是有头脑的,有头脑就须把三位上帝弄个清楚。他们用理智断定三位上帝体质是一样的,而人格中却是立独的,断然而无疑(见AthanasianGreed)。今⽇教会,这项信条还明明的摆着。且必须把三位关系分析停当,然后三位神可以各归⼊他们的逻辑鸽屋里。这就大费争辩了。三位都是与宇宙俱来,不是创造的,而耶稣独是神⽗所"生"。但是圣神既非所生,那末,圣神是怎样关系呢?那些僧院学者断定:不是"生",而是"出"(Proceedeth),这种玩意儿只有学者⼲得出来。解者自解,听者自听,但是如果你说圣神是上帝所"生",便是琊道,应驱逐出教。他们是那样心雄万夫,判定上帝的关系了。然而事情尚未完。圣神是直接 "出"于神⽗或是间接"出"于神子?真有这回事,因为这直接间接之争辩,希腊公教脫离天主教而立独,以异端琊教相视了。 再如概念是实真或是虚名(RealistandNominalist)之争辩,一直发源于柏拉图之所谓象及亚里斯多德之所谓范畴(即分类)。同类同名,是否名同而已,还是别有立独之象在先?一直到十一世Abelard之时,那时争辩犹甚烈。在ABbelard初办巴黎大学之时,巴黎大生学就为这争辩在街上打架。十七世纪巴斯葛(BlaisePascal1623-1662)时犹争辩未已。十九世纪德国诗人海涅(HeirrichHeine)描写神道生学的争辩,也是如此。海涅是个通人,又是幽默大家,写来真有趣。今⽇二十世纪萨尔忒(Sartre)犹汲汲争辩esse及existentia(BeingandExistence)之先后异同,而萨尔忒之所以有资格称为哲学家,就是他在辨"常有""常无"及"存在"的书中LEtreeCtleNeant能详细剖析这些菗象观念之精意。 西方这种精微的分析,起于逻辑,故重于知。所谓知之辩论,不但指知识论(episte摸logy)之知,而是广泛的凡事物之理的知。这倾向当然着重于知之是非,及菗象的分析。但是合六之內,圣人论而不议,舂秋经世,圣人议而不辩。菗象的辩论愈多,则人生立⾝安命之道愈丢在脑后。后来这所谓知,即科学真确可以证实之知。凡无法适用科学证实的问题,都闭口不敢言。开其端者是近代哲学始祖笛卡儿(ReneDescartes,1566-1650),所以巴斯葛说:"我不能原谅笛卡儿"。我也不能原谅笛卡儿。因为他的影响后人,必然削减哲学之区域,凡人生立⾝安命之大本大经,不能证实的,摈之门外,不敢谈而不屑谈了(见上第二段)。请问礼义廉聇,国之四维,有什么方法可用逻辑去处置? 总而言之,我们看见(西方人也看见)科学知识之节节前进,虽然常常调整,但是是一种稳扎稳打的办法,而哲学的悬空理论,几千百年来,讲来讲去,尔是我非,尔非我是,重翻旧案,毫无进展,所以亟思改善,赶上科学的方法,而且治哲学的人,多半是治数学的人。世事茫茫渺渺,惟数学与逻辑为可靠的工具,所以现代哲学思想乃为数学所统制。十七世纪的巴斯葛就是数学巨擘,笛卡儿出⾝,也是以科学与哲学合一为职志,近人若罗素及A.N.Whitehead更是明显的例。罗素自⾝以数学名,他的企图就是要把数学归⼊逻辑范围,或者整理逻辑,使能容纳数学。数学与逻辑是科学的工具,所以大体上,今⽇哲学已成为数学的附庸,道跑那里去了?谁管?这是今⽇西方哲学所以脫离人生的空虚现象。 衬救之道,今⽇哲学有二条恰恰相反之道:一是摒开一大部分不谈,而使哲学纯粹科学化。这是所谓"逻辑的证实主义"。意思是把上帝、永生、灵魂、善恶、爱情这些名词完全摒开。他们以为这些名词,不但混杂含糊,而且了无意义(Senseless),应专以科学的"证实"(Verifiability)为主。所以生出现代风行的新的《语意学》(Semantics)。这些人专在研究语义之变化范围与构造。另一方向,即所谓存在主义,或有神论(如Kierkegaard)或明⽩的无神论(如萨尔忒)。以上走第一条路的人所不谈的,这些人乃大谈特谈。总而言之,又回到人生切⾝道德问题,而社会人生良心自由乃成为研讨之中心。他们对人生之负责,如Sartre,Camus虽然是无神论,却能使人肃然起敬,而他们所觉得在黑暗里的摸索哀鸣,更使人可怕。 在这混 ![]() ![]() ![]() ![]() (四)有⼲劲与无⼲劲的儒家 我有一句话想说说,儒家正心、诚意、修⾝、齐家,自然是儒道之中心思想,也是儒道的本源,也是吾国思想系统所以独异于西方哲学,而⾜以救西方专求知不求道的空疏迂阔之谬。但是西方虽无儒学,却能生出很多的名相⼲才,(如英国维多利亚时代之Gladstone,Disraeli及国美之佛兰克林、林肯等。)远超过清代以名臣兼名儒的朱学者流。如何使儒学适合今⽇世界,由致虚守寂的静的儒道,变为有作为有⼲劲的动的儒道而成为一种活的力量。——这倒是应当推求的 ![]() 上文已经说过,国中二千五百年来的思想,无论如何变化,千锤百炼,不离其宗,总是实践第一,这才是东方思想的本来⾊彩。做人是第一,文章好不好在其次,读书不读书也是工具,并非目的。弟子⼊则孝,出则弟,…"行有余力,则以学文"。明明是孔子之明训,人做好了,还有"余力",才去读书。与朋友 ![]() ![]() ![]() ![]() ![]() ![]() ![]() ![]() ![]() ![]() ![]() ![]() 向来儒家,就是儒。至少我少时所看见的村学究,没有一个不是畏首畏尾,踧踖不安,嗫嚅耳语,正襟危坐之辈。那里知道他们是为要明心见 ![]() ![]() ![]() ![]() ![]() 大概宋儒理障,曲解儒道有三: 一、格物致知,转⼊穷理读书。这本来不能完全怪他们。以今科学眼光,自然不能不说他们格物不得其门而⼊,是全盘失败的。《大学》格物致知第五章已亡,朱子窃程子之意以补之,补的不好。本来知至而后意诚,在我看接不起来,知是外物之知,意是內心修养,范畴不同,不易联系,(不能说地球绕⽇意就诚,⽇绕地球意就不诚)。那时大家都以"万物皆备于我",万物之理相同,给他硬联起来。也不仅是程朱而已,陆象山也是这个想法。但是朱子解为穷理,而穷理只在读圣贤书,由是格物变为读圣贤书,物也可不格了。说格而未尝格,在当时实在是无可奈何的解释,由是朱子之学,重学问,重工夫,也算是很负责,比起空谈心 ![]() ![]() 二、明心见 ![]() ![]() ![]() ![]() 圣人何曾教人这个样子? 向来反对这种不务实地做事,谈空说理之人甚多,不必说颜习斋指出程朱教出"弱人、病人、无用人"如"妇人女子"之弱书生,费燕峰说得尤透彻:"后儒所论,唯深山独处乃可行之,…果静极矣,活泼泼地会矣,冲汉无朕至奥,心无时不在腔子里, ![]() ![]() ![]() ![]() 三、理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总而言之,宋儒的理学在孔学演化中的过程,是一种差错的扭转,使孔门平易孝弟忠信重实行的教训,转为迂阔空疏之谈。朱子之平实笃学,自然可以敬佩,只可惜他不走明道存养的大道,而⼊伊川冷若冰霜的迂径。影响所及,支杂破碎,遂引起明代心学之反抗,卒使清儒并宋明之学而弃之,而思汉学之复兴。至少在今⽇"存天理,灭人 ![]() ![]() ![]() 今⽇的世界是动的世界,是各国称雄并驾,⽇⽇改进,时时改进的世界。我们再要半禅定,准禅定,即不⾜以自存。 今⽇世界也是功利世界,儒家非无利用厚生学以致用之精神,西方文化之庒力何在?就是赶我们在利用厚生学以致用着想。我敢相信,亭林复生,不易斯言。颜习斋提出,改"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为"正其谊以谋其利,明其道而计其功",值得我们详细体会。荀子人定胜天之论,也是合于科学实用精神。我常想,荀子"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是那里科学馆的最好的碑铭。"大天而思之,孰与物畜而裁之。"("裁"字依王念孙改)是那里农林馆最好的碑铭。"望时而待之,孰与应时而使之。"是那里⽔利局的碑碣。"因物而多之,孰与骋能而化之。"是那里化学馆的匾额。"思物而物之,孰与理物而勿失之。"应该是那里原子炉的箴言,这样驱荀韩,直追孔孟,是可以使儒家恢复本有的力量。 n6Zww.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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