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是米兰·昆德拉创作的经典经典名著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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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中文网 > 经典名著 > 不朽 作者:米兰·昆德拉 | 书号:40265 时间:2017/9/15 字数:88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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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阿格尼丝的⽗亲五年前去世。再早一年,她先失去了⺟亲。那时⽗亲就已经病倒,人人都以为他命在旦夕。那时⺟亲好端端的,生气 ![]() ![]() ⺟亲与⽗亲结婚时,显然是爱他的。这也不奇怪,他相貌堂堂,三十岁时已是大学教授,而当时这是很受人尊重的职业。她有这个让人眼热的丈夫,当然⾼兴,但更使她⾼兴的是,她可以把他当个宝贝奉献给自己的家里。她按照农村生活的传统,与自己家一直保持密切的联系。可是,阿格尼丝的⽗亲是个寡言少语、不善 ![]() ![]() 岁月流逝,两人年事⽇⾼,⺟亲越来越倾向于娘家。譬如说,⽗亲总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而她却望渴有人说话,于是她就整⽇价给她的姊妹、兄弟、表兄妹、甚至侄女们打电话,而且越来越愿意掺和他们的事。现在想来,阿格尼丝觉得⺟亲的生活画了个圆圈:她迈出自己的小天地,勇敢地同一个全新的世界打 ![]() 但结果是⺟亲死了,⽗亲却活着。葬礼后两个星期,阿格尼丝和妹妹劳拉去看他,只见他端坐在一堆扯碎的照片前。劳拉捡起碎片,厉声喊道:“你为什么把妈的照片撕了?” 阿格尼丝也俯⾝端详桌上的碎片:它们并不尽是⺟亲的照片:其中大多数都是他一个人的,有些是他俩的合影或⺟亲单独的照片。面对两个女儿,⽗亲始终一言不发,未作任何解释。阿格尼丝对妹妹嘘了一声:“别跟爹嚷!”可是劳拉仍嚷个不停。⽗亲站起⾝,走进隔壁房间,姊妹俩第一次争吵起来。第二天劳拉去了巴黎,阿格尼丝仍留在家里。直到此刻⽗亲才告诉她,他在城里找了一套小公寓,并打算卖掉别墅。这又让她大吃一惊。大家向来以为⽗亲是个书生,家政全由⺟亲掌管。他们以为他离了⺟亲没法活,不仅因为他什么都不会料理,而且,由于他早就把遗嘱托付给了⺟亲,人们觉得他恐怕连自己还要什么都不知道了。此刻,在⺟亲死后不几天,他突然义无反顾地决定搬走,阿格尼丝才恍然大悟,他正在执行一项早已制定的计划,他完全知道自己要什么。考虑到他不可能得知他会死于⺟亲之后,那城里的小公寓只是个梦想而不能成为现实,现在的一切就愈加不可思议了。他和⺟亲一直居住在这幢别墅里,和她一起在花园散步,招待她的姊妹表亲,好像专心地听他们谈话,可是,他的心却一直在别处,在那套单⾝公寓里。⺟亲死后,他不过是迁回那长期梦魂紊绕的居所罢了。 直到这时阿格尼丝才觉得他有点神秘。他为什么要撕掉照片?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一直梦想一套单⾝公寓?又为什么违拗⺟亲的意愿、不让她妹妹带女儿搬进别墅?按说这更加实用,他的病早晚得请护士照料,而她们至少会比护士更加精心周到。她问他为什么搬家,回答却很简单:“我单独一人要住这么大的屋子⼲什么?”她不好意思让他接纳⺟亲的妹妹和她的女儿,因为很清楚,他不愿意那样做。她于是想到,⽗亲的一生也画了一个圆圈,他也回到了自己的初始。⺟亲:从家庭到结婚,又回到家庭。他,从孤独到结婚。又回到孤独。 那还是在⺟亲去世前几年,他曾大病一场。阿格尼丝请假两周,回来陪伴。但她无法与他单独在=起,⺟亲总是守着他们。有一次,⽗亲学校中两个同事来探视。他们问他许多问题,都是⺟亲一一作答。阿格尼丝实在忍不住了:“好了,妈,让爸爸自己说吧!”⺟亲生气了:“你没见他病着吗!”两个星期快结束时,他的病情略有好转,阿格尼丝终于两次找到机会,同他单独出去散步。但第三次时,⺟亲又跟他们一起出去。 ⺟亲去世一年后,他的病情突然恶化。阿格尼丝去看他,同他呆了三天,第四天早上,他死了。一直到这最后的三天,她才实现了与他单独相处的梦想。她一直觉得他俩相互喜 ![]() 他的死结束了他俩甜藌的三天独处。参加葬礼的全是⺟亲的亲戚。因为⺟亲不在,无人安排守灵,众人匆匆散去。再说⽗亲已卖掉了别墅,搬进单⾝公寓,亲戚们觉得这本⾝就是断 ![]() 他死后不多⽇,阿格尼丝发现她的存款数额大增。她这才明⽩了一切。她那表面迂阔的⽗亲其实非常精明。十年前他第一次生命垂危时,她曾呆在他⾝边两个星期,他说服她在一家瑞士行银开了一个帐户。就在他临终之前,他几乎将所有的存款转到这个户头,剩下一个零头捐给了数学家。如果他在遗嘱中说把一切都留给阿格尼丝,那就会毫无必要地伤害另一个女儿;如果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所有的钱都转到她的帐上,却没有特别为数学家留下象征 ![]() 起初她觉得必须与妹妹分享遗产。她比妹妹年长八岁,她从来都觉得自己有一种责任感。可是她临了也没有告诉妹妹。这倒不是贪婪,而是她不愿出卖⽗亲。他的这份礼物清楚他说明他想告诉她什么,要表示点什么,给她一点他生前不能给她的劝告。现在,她把这一点看作是仅仅属于他俩的一个秘密。 5 她停放好车,信步朝大街走去。她又累又饿,但一个人上餐馆很乏味,于是她决定上她看到的第一个小吃铺吃点心。早先这一带有许多不列塔尼人开的小餐馆,价廉物美的卷馅薄饼或荞麦粉烘饼,就着苹果汁,味道极好。可是不知何⽇,这些小店铺都不见了,代之以专卖所谓“快餐”的现代餐馆。她忍住心头的厌恶,朝一家餐馆走去。透过店面橱窗,她看见人们坐在餐桌前,面前尽是油渍斑斑的纸质食盘,一位肤⾊⽩皙、嘴 ![]() ![]() 便道上人群熙攘,行走很不方便。她前面是两个⽩人大个儿,金发北方佬,他俩在人群中推搡开路,这一男一女比周围的法国人或阿拉伯人要⾼出一头一肩。他俩每人背一个粉⾊帆布包, ![]() ![]() 她打定主意,一旦丑恶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她就上花店买一枝勿忘我,只买一枝,那纤细的花茎上开一串小巧玲珑的蓝花。她将这样上街,把花举在自己面前,死死盯着它,让自己只看见这个美丽的蓝点,在这个她已不爱的世界上,这蓝点是她唯一愿意保留的东西。她将这样走遍巴黎的每条街道,她很快将化为人们 ![]() 她继续朝前走。她右耳灌満了音乐声浪,商店、发廊、餐馆中传出有节奏的打击乐器的鼓噪;她左耳在分辨马路上的声音:轿车的低声哼唧,共公汽车起动离站时的嘎嘎声响。突然,一辆摩托车尖厉的轰鸣声劈面而来。她不得不探寻这恼人噪音的来历:一个⾝穿牛仔 ![]() 阿格尼丝想起几小时前桑那浴室里的那个年轻女人。为了让大家认识她的自我,接受她的自我,她进门便宣布厌恶热⽔淋浴、厌恶谦虚。阿格尼丝确信,这位黑头发姑娘也出于同样的考虑而卸去了摩托车的消音器。发出噪音的不是机器,而是黑发姑娘的自我;为了让人听见,为了穿透他人的意识,她把废气排放的鼓噪与她灵魂相连。阿格尼丝目睹那咆哮灵魂的飘散头发,意识到自己恨不得看到这姑娘立刻死去。倘若此刻一辆汽车从她⾝上轧过,她倒在一汪⾎泊中,阿格尼丝既不会感到恐惧,也不会为她难过,她只会感到満意。 她突然为自己的仇恨心理感到惶恐,觉得世界位于某个 ![]() 她继续前行。人行道上越来越拥挤,谁也不给她让道,她只好走下道沿,紧贴着人行道边,躲着 ![]() ![]() ![]() 她又想起一件往事:大约十岁时,有一次与⽗⺟去山间散步。他们沿着一条宽宽的林中小道往前走,突然跳出两个村里的男孩,他俩伸展双臂腿双站在路央中,其中一个斜拄着一 ![]() ![]() ![]() ![]() 这很可能只是一场孩子气的恶作剧,至多只需把孩子们推搡到一旁,要么,他们是想讨钱,⽗亲只需掏个硬币也就能打发。然而⽗亲闪到一旁,另捡一条小道继续往前走。当然这也没什么,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毫无目的地散步,走哪条道都无所谓,可是⺟亲却对⽗亲大为光火,她忍不住抱怨说:“连对两个十二岁的⽑孩子也认输服软!”阿格尼丝也为⽗亲的表现感到失望。 又一阵噪音打断了她的回忆:几个头戴全安帽的工人正用汽锤钻挖柏油路面。而在这喧闹声中,又夹杂着演奏巴赫的一首赋格曲的钢琴声,那琴声来自头顶上方,仿佛从天而降。一定是顶楼上什么人打开了窗户,将音响旋钮开到了最大,巴赫的质朴无华之美对于已然扭曲的世界不啻是一种警告。但是,巴赫的赋格曲不敌汽锤和汽车;或许恰好相反,汽车和汽锤将巴赫內化为它们的赋格曲的一部分,阿格尼丝只好双手捂住耳朵,并保持这一势姿继续往前走。 就在这时,对面走来的一个过路人瞪了她一眼,并用手拍打他自己的脑门,按照际国通行的手语,这意指对方疯了,思想开小差,或者脑子不好使。阿格尼丝注意到他那一瞥,那憎恶的目光。她顿时怒火中烧,停下脚步;她想扑向那家伙,想揍他。但是不行,人群在推着她往前,又有人跟她撞了个満怀,这人行道上 ![]() 她必须不断前行,但心里总忍不住要想他:他俩都被同一噪音包围,而他却觉得有必要让她明⽩:她没有理由,甚至没有权力捂住双耳。那人是责备她的动作失误。正因为人人平等,所以要严厉地申斥她,因为她不肯忍受人人必须忍受的事情。正因为人人平等,所以不允许她在我们都生活其中的世界中别出心裁。 杀掉那男人的想法并非一时的冲动。最初的 ![]() 她又想起⽗亲。从她看见他对那两个十二岁孩童退让以后,她就常常想象他在这种境况下的表现:在一条沉船上,救生艇有限,不可能人人都上,甲板上一片惊慌。⽗亲起初与众人一齐奔跑,但他突然发现,人们都在你推我搡,试图将别人踩在脚下,一个急了眼的女人正向他一个劲地槌打,说他挡了她的路,于是,他停下脚步,站到一旁。最后,他眼睁睁看着超载的救生艇在叫喊咒骂声中,慢慢地放到波涛汹涌的海面上。 对这种态度怎样命名呢?怯懦?不对。怯懦是怕死,并不顾一切求生。⾼尚?毫无疑问,如果他的行为的确出于对同伴的关心。但阿格尼丝不相信这是他的动机。那又是什么呢?她说不准。有一点似乎可以确定:在一条沉船上,如果要拼搏才能登上救生艇,那么⽗亲宁愿提前接受未⽇的审判。 是的,这一点可以确定。但又有一个问题:⽗亲仇视船上的人吗?正像她此刻仇视那摩托车手,仇视那嘲笑她手捂双耳的男人?不会,阿格尼丝不能想象⽗亲会产生仇恨。仇恨把我们与敌人联系得过于紧密,结果把我们也拉⼊陷阱。这就是战争的污秽:两败俱伤的密切关系,两名怒目相视、以刺刀搏杀的士兵 ![]() ![]() 关于⽗亲的回忆使她从仇恨心理的控制下解脫出来。那手拍脑门人的恶毒形象一点点消失,她脑海中渐渐浮现出另一句话:我不能仇恨他们,因为我和他们毫无关系;我和他们毫无共同之处。 6 阿格尼丝将她未能成为德国人的原因归结为德国的战败。有史以来第一次,战败者不准有任何的炫耀,哪怕是痛苦地炫耀灭顶之灾也不行。战胜者不満⾜于一般的胜利,它要对战败者审判,对整个民族审判,因此,那时候要说德语或做德国人是很不容易的。 阿格尼丝的⺟亲祖上是住在瑞士德语区与法语区 ![]() ![]() 这是一首有史以来最著名的德语诗歌,所有的德国儿童都会记得: 群山之颠 一片静溢, 所有的树顶 你听不见 一声叹息。 林中鸟儿无语。 只等着,很快地 你也休息。 诗的內容很简单:树林中一切都已睡去,你也要睡了。诗的目的并不是向我们炫耀某种令人惊羡的思想,而只是某一时刻的存在变得不可忘却,值得作不堪忍受的回首。 经过逐字翻译,诗已不成其为诗,只有当你用原文诵读时,才能发现它是多么美: UberallenGipfeln IstRuh, inallenWipfeln Spurestdu KaumeinenHauch; DieUogeleinschweigenimWalde, Wartenur,balde Ruhsetduauch。 每一行的音节数量不等,韵律也不断变化,扬抑格,抑扬格,扬抑抑格,第六行则出奇的长,全诗虽然由两个对句组成,第一句按照语法不对称地到第五行才结束,这样形成的旋律,是以往任何诗中都不曾有过的,看似平常,却美妙无比。 阿格尼丝的⽗亲在匈牙利时就记住了这首诗,他在那里上过德国人的公立学校,阿格尼丝从⽗亲口中听到这首诗时,正好同他当年一般大。他们一起散步时背诵这首诗,故意对每个重读音节夸张強调,让走路合着诗歌的节拍。由于诗歌的韵律不规整,这么做并不容易,直到最后两行War-tenur-bal-de一ru-hestdu一auch!才能成功。最后一个词auch他们忍不住总要⾼声喊出,响得数里之外也能听见。 ⽗亲最后一次给她背诵这首小诗是他去世前两三天。起初,她以为他想试着重 ![]() ![]() 他去世后,平静的确降临。那是她灵魂中感到的平静,美极了;我想重复一遍:那是树顶上无声无息的鸟儿带来的平静。随着时间推移,⽗亲的遗愿越来越清晰地从寂默中透出,宛如森林深处传来的猎号声。他的馈赠要告诉她什么呢?活得自由。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想上哪儿就上哪儿。他自己从未敢这么做。为此,他给了女儿放胆去闯 ![]() 自从结婚后,阿格尼丝便失去了一切独处的乐趣:工作时,她一天八小时与两个同事呆在一间屋里;回到家,那是四间一套的公寓,但是,没有一间屋属于她:一大间起居室,夫 ![]() 也许现在该明⽩为什么那天早晨保罗离家之后她感到非常⾼兴,而且为什么她走过客厅时要轻手轻脚,以避免布瑞吉特的注意。她甚至喜 ![]() ![]() 早晨醒来,她从新闻广播中得知,一名年轻妇女因实施⿇醉不慎而死于极其简单的手术。三名医生受审,一个保护消费者协会已经建议将来一切手术都应录相,电影胶片永久保存。人人 ![]() ![]() 这些想法重新唤起她对瑞士的向往。实际上自⽗亲去世后她每年都要去两三次。保罗和布瑞吉特说到她这种情感保健方面的需要总带着宽容的微笑:她去清扫⽗亲坟上的落叶,在瑞士旅馆中,通过宽敞的窗户呼昅新鲜的空气。但他们错了:即使那里没有她的情人,瑞士之行也是她深刻而系统的背叛他们的行为。瑞士:树顶鸟儿的歌。她梦想有一天能呆在那里永远不回来。好几次甚至已去看过出售或出租的公寓,甚至已想好给他们写的信,告诉女儿和丈夫尽管她仍旧爱他们,但她已决定独自生活,离开他们。不过,她恳求他们经常给她写信,因为她希望他们万事如意。这一点是最难表达、最难解释的:她想知道他们的情况,即使她毫无看他们或与他们住在一起的愿望。 当然,这些只不过是梦想。一个理智健全的女人怎么会放弃幸福的婚姻呢?可是,远处传来一个充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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