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是毛姆创作的经典经典名著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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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中文网 > 经典名著 > 刀锋 作者:毛姆 | 书号:40254 时间:2017/9/15 字数:12991 |
上一章 第四章(7-9) 下一章 ( → ) | |
七 我在本书开头时,曾经提到过苏姗?鲁维埃。我认识她已有十一二年;在我现在讲到她的时候,她已是将近四十岁的人。人长得并不美;实际上,可以说相当丑。 在法国女人里面,个子算是⾼的,短⾝体,长胳臂,长腿;动作笨拙,就好象不知道把长长的四肢怎么对付似的。头发的颜⾊看她的⾼兴,多数的时间是红褐⾊。一张小方脸,⾼⾼的颧骨胭脂搽得红红的;大嘴, ![]() ![]() 一年后,他告诉她说,自己一张画都没有卖掉,因此没有能力再养活一个妇情。 她对此早已料及,所以泰然处之。他问她要不要回家去,当她回答说不想回去时,他就告诉她说,另外有个画家愿意要她,就在同一条街上。他提的这个人曾经引勾过她两三次;虽则她顶了他回去,但是,嘻嘻哈哈的,所以并不使他难堪。她对这个人并不讨厌,所以服服帖帖接受这个建议。搬家很方便,连出租汽车都不用叫,就把箱子搬了过去。她的第二个情人比第一个情人年纪大得多,但是仍旧长得很体面,把她各式各样的势姿都画到了,穿⾐服的,裸体的。她和他同居了两年,过得很快活。她感到得意的是,他的第一张真正成功的画就是以她当模特儿的;她拿给我看这张画的一张印刷品,是从介绍这张画的一个画报上剪下来的。这张画后来被一家国美画店购去。一张裸体,和活人一样大小,躺的势姿和马奈的《奥林匹司》差不多。画家很快就看出她的⾝体比例有一种现代趣情,所以把她的瘦削⾝材画得更加瘦弱,腿和胳臂画得更长,两个⾼颧骨更为突出,蓝眼睛画得特别大。从复制品里当然看不出用的什么颜⾊,但是使人感到构图是漂亮的。这张画给他带来一点小名气,从而使他能够娶一个有钱的寡妇,引得人人欣羡。苏姗完全理解一个男人应以自己前途为重,~点没有吵闹,就和他断绝这种亲切关系。 原来到了这时,她已经认识到自己的价值。她喜 ![]() ![]() “我二十岁而且很会理家。我会替你省钱,而且省掉你雇用模特儿的钱。你看看你的衬衫,真不象个样子;你的画室简直是一团糟。你需要有个女人照应你。” 他知道她是个好样的;对她的建议觉得很好玩;她看出他有意思接受。 “反正试试没有害处,”她说。“万一不行的话,我们至多和现在一样,谁也没有损失。” 他是个非表现派的画家,给她画像画的全是些方块和长方块;画她只有一只眼睛,没有嘴;把她画成一幅黑、棕、灰⾊ ![]() ![]() “为什么?”我问她。“你不喜 ![]() “我喜 ![]() 她毫无困难地又找到一个继承者。她始终忠于画家们。 “我总是和绘画打 ![]() 她引以为慰的是她和那些情人分开时从没有发生不快过。她不但是个很好的模特儿,也是很好的主妇。她喜 ![]() 男人的袜子破了,给他补好;衬衫的钮扣掉了,给他钉上。”我永远不明⽩为什么一个人因为是个画家,就不能穿得整整齐齐的。” 她只失败过一次。这次是同一个年轻的英国人;人比她以前认识的画家都有钱,还有一辆汽车。 “可是,没有多久就吹了,”她说。“他时常吃醉酒,吃醉酒之后真够烦人。 如果他是个不坏的画家,我也就不在乎了,可是,亲爱的,他画得简直不堪人目。 我告诉他我要离开他之后,他哭了起来,说他爱我。 “‘我可怜的朋友,’我跟他说。‘你爱我不爱我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你没有才气。你顶好回到本国去开个杂货店。这是你的本份。’” “他听了你这番话之后怎么说的?”我问。 “他火⾼三丈,叫我滚出去。可是你知道,我跟他讲的全是忠告;真希望他能够采纳。他人并不坏,就是画得太坏了。” 世情洞达和心地忠厚对于一个风尘中人说来,常会使她的人生历程比较顺利,但是苏姗选的职业也和别的职业一样有它的成功和失败。例如当初那个斯堪的纳维亚人。苏姗很孟浪,竟然爱上了他。 她告诉我说“亲爱的,他是个神。个子非常之⾼,就象爱菲尔铁塔[注]一样,宽肩膀,阔 ![]() ![]() ![]() 她拿定主意要和他生个小孩。他反对,可是,苏姗说由她负责来养。 “孩子生下来时,他相当喜 ![]() 苏姗和他同居了三年。 “他有点愚蠢,有时候使人厌烦,但是他很可爱,而且长得非常之美,所以我并不真正在乎。” 后来他接到瑞典的一封电报,说他⽗亲病危,他必须立刻回家。他答应回到巴黎,可是苏姗有个预感,觉得他永远不会回来。他把钱全留给她;走后,一个月听不到他的消息,后来收到他一封信,说他⽗亲死了,⾝后有一大堆事情要料理,他认为自己有责任侍奉⺟亲,并且经营本材生意。信中附了一张一万法郞的支票。苏姗不是那种容易弄得心灰意懒的女人,她很快就打定主意,认为带一个孩子在⾝边非常碍事,所以把孩子带到乡下,连同那一万法郞, ![]() “这使我很伤心。我非常爱这孩子,可是在生活上,人一定要讲求实际。” “后来怎样了?”我问。 “哦,还不是过下去。我又找到一个朋友。” 可是,接着她就害了伤寒。她提起来时总是说“我的伤寒”就象百万富翁会说“我的棕榈滩”或者“我的松 ![]() “噢拉拉,”她说“我那些⽇子真是够受的。所幸是我还有些好朋友。不过,你知道画家都是哪一种人,他们能够混口饭吃,已经是不容易了。我从来就不怎么漂亮,当然姿⾊还是有一点,但是已经不再是二十岁的小姑娘了。后来我碰到那个和我同居过的立体派画家;自从我们分手之后,他已经结了婚并且离了婚;他并且放弃了立体派,变成超现实派。他觉得可以利用我,并且说他感到寂寞;他只能供给我住宿和吃饭,老实告诉你,我欣然答应了。” 苏姗和他同居到认识那个工厂主的时候为止。这位工厂主是一个朋友把他带来的,指望他说不定会买下一张这位前立体派画家的画。苏姗急于拉拢这笔 ![]() “你想,他看中了我什么地方?”苏姗问。 “他是一个近代绘画的业余爱好者。他看见过你的画像。你使他着了 ![]() “他有钱吗?”苏姗老老实实地问。 “很多。” “好的,我愿意和他吃晚饭。不妨听听他有些什么话要说。” 他带她上的马克昔姆饭店,使她觉得他为人还不算小气。那天她⾐服穿得很文静,再把周围的那些女人看看,觉得自己很充得过一个上流已婚女子。他叫了一瓶香槟,这一点她也认为是对她的尊重。到了喝咖啡时,他把建议提了出来。她觉得条件很不错。他告诉她,自己经常每隔两个星期都要上巴黎来开一次董事会;晚上总是一个人吃晚饭,如果想找女人的话,就上 ![]() 他自己已近中年,不想和那些朝三暮四的女孩子牵牵搭搭。他多少又是一个收蔵现代绘画的人,而她在这方面的关系使他感到有种同好。接着他就提出具体安排,他准备给她租下一所公寓,全部装修好,包括家具在內,另外每月给她两千法郞。 ![]() “CestaprendreouAlaisser,”他说。“你可以接受或者不接受。” 她并不讨厌他,而且他钮孔里挂的玫瑰形勋章,说明他还是个头面人物。她笑了。 “Jeprends,”她说。“我接受。” 八 苏姗虽说一直住在蒙马特尔区,可是,她认为有必要和过去的生活割断,因此,在蒙帕纳司大街附近的一幢大房子里租下一所公寓。公寓只有两间房间,一间小厨房,一间浴室;是在六层楼,但是有电梯。对苏姗说来,有浴室和电梯,尽管电梯只容得了两个人,开得象蜗牛爬,下楼还得步行,这一切不但代表舒适,而且有气派。 在他们结合的头几个月里,亚希尔?戈万先生——这就是他的名字——每隔两个星期来到巴黎时,总是住在旅馆里;晚上和苏姗做完好事以后,仍旧回到旅馆里一个人觉睡,第二天到时候起来,搭火车回去做他的生意,和享受安静的家庭乐趣。 后来是苏姗向他指出,这种旅馆钱花得毫无道理;为什么不可以在公寓里住到早上,既省钱,人也舒服得多。戈万先生当然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他对苏姗这样体贴自己的生活感到⾼兴——老实说,在一个寒冷的冬夜跑到街上,找一辆出租汽车,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而且很赞成她不愿意看见他为自己浪费钱财。一个女人不但自己省钱,还要为自己的情人省钱,确是个好女人。 亚希尔先生过得十分満意。他们一般都是上蒙帕纳司大街一家比较考究的饭店吃晚饭,但是,有时候,苏姗也在公寓里给他烧一顿晚饭吃。那些菜烧得滋味很好,吃得亚希尔先生很喜 ![]() ![]() ![]() 他懂得在法国人的⾎ ![]() 就苏姗这方面来说,她也很満意。她既不忠于他,也不不忠于他;那就是说,她很注意不同另一个人发生永久关系,可是,如果她碰上一个她中意的人,也并不拒绝同这个人觉睡。但是,决不让他在公寓里过夜,这一点她始终坚守不渝;认为这是她对那位有钱势地位的亚希尔先生应尽的责任,她眼前的这种定安和受人尊敬的生活还不是全亏的他。 我是在苏姗和一位画家同居时认识她的。这位画家刚巧是我的一个相识;苏姗在画室里让他画时,我时常坐在旁边看。后来偶尔也碰见她,不过不大经常;真正和她关系密切起来,是在她搬到蒙帕纳司之后。当时好象是亚希尔先生——苏姗在背后和当面都是这样称呼他——读了一两本我的小说的法译本,于是,在某天晚上,请我在一家饭馆里和他们一起吃饭。他⾝个很小,比苏姗矮半个头,铁灰⾊头发,修得整齐的灰⾊上须。人偏胖一点,而且是个大肚⽪,但是并不过分,只衬出他的有钱派头;走起路来象个矮胖子那样神气十⾜,显然对自己甚感得意。一顿晚饭请得很讲究;人也有礼貌。他告诉我,他很⾼兴苏姗有我这样一个朋友;他一眼就能看出我是commeiffaut[注],而且很⾼兴我看重苏姗。他的事业,唉,总是把他捆在里尔,使得苏姗往往非常之寂寞;想到她能有机会接近一个有教养的人,他感到安慰。他是个生意人,但是,对艺术家一直钦佩。 Ah,摸ncher摸nsieur[注],艺术和文学一直是法兰西的一对掌上明珠。当然,还有它的军事技术。我作为一个⽑织品厂商,毫不迟疑地要说,我是把画家、作家和军事家、政治家放在同等地位的。” 再没有比他这番话讲得更中听了。 苏姗决不肯雇一个女佣料理家务,一半是为了省钱,一半是因为(她自己知道得最清楚)她不喜 ![]() ![]() 亚希尔先生鼓励她画。想到自己的妇情是个画家,使他感到某种満⾜。就是在他的敦促之下,苏姗送了一张画去参加秋季沙龙;画挂出来时,两人都非常得意。 亚希尔先生给了她一条忠告。 “不要画得象男人一样,亲爱的,”亚希尔先生说。“象个女人那样画。不要着眼于有笔力;只要讨人喜 ![]() 在我写到这里时,他们发生关系已经有了五年;而且双方都感到満意。 “显然他这个人并不使我感动,”苏姗告诉我。“可是,他人聪明,而且有地位。到了我这样年纪,我有必要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才是。” 她心肠好,而且明⽩事理;亚希尔先生很尊重她的意见。他和她谈到自己的生意和家庭之间的事务时,她都有滋有味听着。亚希尔先生的女儿一次试考失败,她和他一样难受;亚希尔先生的儿子和一个有钱的女孩子订婚,她和他一样开心。亚希尔先生自己讨的就是一个同行中人的独养女儿;两个厂家原来是对头,这样一合并,对双方都有好处。现在亚希尔先生的儿子能懂得这个道理,认识到幸福的婚姻必须建筑在共同物质利益的基础上,当然使他満意。亚希尔先生还把自己的心事告诉苏姗,说他有个野心想把女儿嫁给一个贵族。 “为什么不可以,有她那一大笔钱?”苏姗说。 亚希尔先生替苏姗打通门路,把她自己的女儿送进一所修道院学校,使她能受到好的教育,并且答应等她的女儿到达适当年龄时,由他出钱去学习打字和速记,以便⽇后靠此谋生。 “她长大了会是个美人,”苏姗告诉我“可是受点教育,而且能够敲敲打字机,摆明并没有害处。当然她现在年纪很小,谈什么都太早,也许她会变得没有气质。” 苏姗没有明说。她让我靠自己的聪明推想她是什么意思。我推想得没有错。 九 一个多星期后,我完全出乎意料地碰见拉里。有天晚上,苏姗和我一同吃晚饭,又去看了电影,后来坐在蒙帕纳司大街的精美咖啡馆喝啤酒;就在这时候,拉里随随便便走了进来。苏姗吃了一惊,而且使我诧异的是喊住了他。拉里走到我们桌子面前,吻了她,并和我握手。我能看出苏姗简直信不过自己的眼睛。 “我可以坐下吗?”他说。“我还没有吃晚饭,要叫点东西吃。” “唉,可是看见你真⾼兴,我的宝贝,”苏姗说,眼睛里显出光彩。“你从哪里跳出来的?而且这么些年来怎么连个影子都看不见呢?天哪,你真⽪啊。我简直当作你已经死了。” “可是,我并没有死,”拉里答,眼睛眨着。“奥代特好吗?” 奥代特是苏姗女儿的名字。 “啊,她已经长成一个大女孩子了。而且很美。她还记得你。” “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你认识拉里,”我对苏姗说。 “为什么要告诉你?我从来不知道你认识他。我们是老朋友了。” 拉里给自己叫了火腿蛋。苏姗把自己女儿的事情全部告诉他,后来又告诉他关于自己的情况。她一面拉呱,拉里一面蔼然微笑听着。她告诉他,自己已经有了个家,还在作画。她转向我说:“我有了进步,你说是不是?我并不自命是个天才,可是,我的才能和我认识的许多画家比起来并不差。” “你卖掉画吗?”拉里问。 “我不用卖画,”她轻松地回答。“我有人私收⼊。” “好运气。” “不,不是运气,是聪明。你一定要来看看我的画。” 她在一张纸上写下自己住址,并且 ![]() “你难道要走吗?”她问。 “我是要走,”拉里微笑说。 他付掉钱,向我们挥一下手就走了。我大笑起来。他这种派头一直使我觉得很特别,刚才还和你在一起,一转眼间没有一点解释人已经走了,如此突兀,仿佛在空气中消失掉。 “他为什么这么快就走?”苏姗生气地间。 “也许有个女孩子在等他,”我带着玩笑回答。 “这等于废话。”她从手提包里取出粉镜来在脸上扑粉。“哪一个女人爱上了他,算她倒霉,噢啦啦。” “你为什么这样说?” 她有这么一分钟盯着我望,脸⾊非常严肃,我很少看见她有这样过。 “我自己有一度几乎爱上了他。这无异于爱上了⽔里的一个影子,或者一线 ![]() 管他妈的分寸不分寸。只要是人,总想知道这一切是怎么一回事。碰巧苏姗 ![]() “你怎么竟然会认识他?”我问。 “噢,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六年前,还是七年前,我也记不清楚。奥代特当时只有五岁。他认识马塞尔,那时候,我正和马塞尔同居。他常上马塞尔的画室,坐在那里看马塞尔画我。有时候,他请我们出去吃晚饭。他几时来,你从来没有数。 有时候,接连好几个星期不来,接着,又会两三天连着来。马塞尔往往喜 ![]() ![]() “我们隔壁就是玛丽埃特大娘饭店,所以,他挽着我的胳臂拉我找一张桌子坐下。我肚子饿极了,连⽪靴都呑得下,可是,摊 ![]() 他 ![]() ![]() 妈并不要我;物价这样⾼,她靠那点抚恤金都不容易过活,而我寄给奥代特的钱已经全都花光了。可是,如果我到了家门口,她也没法不放我进去,她会看出我病得多么厉害。拉里看了我好半天,我想他大约要告诉我,不能借钱给我。后来他开口了:“‘你可愿意我把你带到乡下我认识的一个小地方去,你和你的孩子一起?我需要度一个时候假期。’“我简直相信不了自己的耳朵。我认识他这么多年,可是他从来没有勾搭过我。 “‘照我现在这样?,我说,自己忍不住笑了出来。‘我的好朋友’,我说,‘眼下什么男人都不会要我的。’“他望着我笑了。你可曾留意过他笑起来是多么的爱人?简直象藌一样甜。 “‘别这样胡扯,’他说。‘我并不是指的那件事。’“听了这话,我不噤痛哭起来,连话都说不出。他给我钱,把孩子接出来,我们一起到了乡下。他带我们去的那个地方风景真可爱啊。” 苏姗把那个地方形容给我听。它离一个小镇有三英里远;小镇的名字被我忘了。 他们坐汽车开到一家旅馆,那是河边上一幢东倒西歪的房子,有一片草地一直铺到⽔边。草地上有悬铃树,他们就在树荫下吃饭。夏天,画家们都来作画,不过,时节还早,所以,旅馆等于被他们包下来。这里的菜烧得很好;星期天中午,别地方的人往往开车子来大啖一顿,但是,在别的⽇子里,他们的安静生活很少受到⼲扰。 由于得到休息,而且饮食又好,苏姗的⾝体逐渐好了起来,而且有孩子在⾝边,过得很开心。 “他很喜 ![]() ![]() “你们做些什么事情呢?”我问。 “噢,事情有的是。我们常常坐条船出去钓鱼;有时候,借了旅馆老板的西铁隆汽车开到镇上去。拉里很喜 ![]() ![]() 我在本书开头叙述的关于那个年轻空军的故事,就是拉里在一次出游时告诉苏姗的。 “我不懂得他为什么要告诉你,”我说。 “我也不懂。大战时,镇上有过一所医院;公墓里是一排排的十字架。我们去看了;时间并不长,因为我有点⽑骨悚然——那么多可怜的年轻人睡在那里。回家的路上,拉里非常沉默。他向来吃得不多,可是,到了晚饭时,他一口都没有吃。 我记得非常清楚,那天的夜晚很美,満天的星,我们坐在河边上,⽩杨树在黑暗中望去就象剪影,景⾊很美,拉里菗着烟斗。忽然间,aproposde波ttes[注],他告诉我他的这个朋友,和他怎样为了救他而送命的。”苏姗喝了一口啤酒。“他是个怪人。我将永远不理解他。他时常喜 ![]() ![]() “他念些什么呢?” “啊,各式各样的书。德赛维涅夫人的书信[注]和圣西蒙[注]的一些片段。你可想得到,我以前除掉报纸以外,什么都不读的;偶尔看一本小说,是因为在画室里听见人谈论它,不想使自己被他们当成傻瓜才看的。我从没有想到读书这样有味道过。那些旧作家,他们并不象人们设想的那样乏味。” “谁会这样设想的?”我吃吃笑了。 “后来他就叫我和他一同念。我们读《费德尔》和《贝蕾妮丝》[注]。他念男人的台词,我念女人的台词。你决想不到有那样好玩,”她天真地补充一句。“当我念到那些凄凉的台词哭起来时,他往往很古怪地看着我。当然那只是因为我的⾝体还没有复原的缘故。你知道,这些书我现在还在手里。便在今天,我读到他向我念的德赛维涅夫人的几封信时,耳朵里仍然好象听见他的可爱声音,仍然看见河⽔静静流着,看见河对岸的那些⽩杨树;有时候,我简直读不下去,它使我心里非常难受。现在我认识到这几个星期是我一生中过得最快乐的。他这个人,真是象天使一样可爱。” 苏姗觉得自己变得感情冲动起来,怕我会笑她(其实我不会)。她耸了耸肩膀,微笑说。 “你知道,我一直心里有这样的打算,等我活到适当的年纪,再没有男人愿意跟我觉睡的时候,我就跟教会妥协,忏悔自己的罪行。但是,我跟拉里犯的罪,不管谁怎样说,我决不忏悔。决不,决不,决不!” “可是,象你适才所形容的,我看不出有什么地方是你应当忏悔的。” “后半段我还没有告诉你呢。你知道,我的体质本来不错,现在成天在室外走动,吃得好,睡得好,一点心思没有,这样有三四个星期,人已经和过去一样健康了。而且样子也好看起来;两颊红红的,头发也有了光泽。人变得年轻了。拉里每天早上在河里游泳,我时常在一旁看他。他的⾝体长得很美,不象我那个斯堪的纳维亚人的运动员⾝体,而是強壮有力,又非常匀称。 “我⾝体很坏时,他非常忍耐,但是,现在我已经完全复原,我觉得没有理由叫他继续等着。我给了他一两次暗示,表明我可以⼲那活儿了,但是,他好象不懂得。当然,你们盎格鲁撒克逊人是古怪的;你们耝暴,同时又容易动感情;你们不是谈情说爱的好手,这是无法否认的。我跟自己说,‘也许这是他体贴的地方,他待我这么好,他让我把孩子带来,也许他不好意思要求我报答他;其实这是他的权利。’所以,有一天晚上,当我们去觉睡之前,我对他说,‘你要我今晚上你的房间来吗?’” 我大笑。 “你相当直截了当,可不是?” “是啊,我没法要他到我的房间来,因为奥代特睡在里面,”她坦然回答。 “他用他那双和善的眼睛看了我一下,然后微笑说,‘你要来吗?’“‘你想呢——你这样漂亮的⾝体?’“‘好吧,你就来吧。’“我上了楼,脫掉⾐服,然后,沿着过道溜进他的房间。他躺在 ![]() 苏姗有这么一会没有说话,我也不想向她提出问题。可是,过了一会,她又继续说道:“他是一个很特别的情人。亲热,甚至温柔,健壮而不热烈,不知道你懂得我的意思没有,而且一点不下流。他爱得就象个青年生学一样。那情形相当可笑,但又令人感动。我离开他时,觉得应当是我感谢他,而不是他感谢我。当我关上门时,我看见他又拿起书,继续从刚才撂下的地方看下去。” 我开始笑了。 “我很⾼兴使你觉得开心,”她带有恶意说,可是,她自己也有点忍俊不噤,所以吃吃笑了。一我不久就发现,如果我要等他来请,那就说不定要永远等下去,所以,我感到需要时,自己就到他的房间去,爬上 ![]() ![]() ![]() 苏姗菗了一口香烟,把烟从鼻子里噴出来。时间已晚,许多桌子都已经空了,但是,还有一群人围在酒柜台那边。 “有天早晨,吃过早饭,我正坐在河边上做针线,奥代特玩着拉里给她买的积木,这时,拉里走到我面前来。 “‘我是来向你告别的’,他说。 “‘你要到什么地方去吗?’我说,感到诧异。 “‘是的。’“‘你就此不回来了吗?’我说。 “‘你现在⾝体已经很好了。这里的一笔钱够你过完夏天,并且回到巴黎重行开始了。’“我一时间心里非常难过,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他站在我面前,象平⽇那样坦然微笑着。 “‘我有什么地方使你不快吗?’我问他。 “‘一点没有。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我有工作要做。我们在这儿过得非常开心。奥代特,来跟叔叔说再见。’“奥代特太小了,什么也不懂。拉里把她抱起来,吻了她;然后又吻了我,就走回旅馆去;一分钟后,我听见汽车开走了。我看看手里的行银支票。一万二千法郞。事情来得是这样快,我连反应都来不及。‘zutalors[注],’我跟自己说。至少我有一件事情得感谢老天,我没有让自己爱上他。可是,我简直弄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噤笑了。 “你知道,有一个时候,我只是简简单单把事情真相说出来,竟给自己挣得一个很不坏的幽默家头衔。对多数人说来,他们完全想象不到事实就是如此,所以当作我是说笑话。” “我看不出这里的关系。” “你知道,我觉得拉里在我认识的人当中,是唯一能够完全无所为而为的人。 这就使他的行动显得古怪。有些人不相信上帝,但是,他们的所作所为却完全是为了上帝之爱;这种人我们是不习惯的。” 苏姗瞠着眼睛望我。 “我可怜的朋友,你酒喝得太多了。” N6zWw.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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