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是高阳创作的经典历史小说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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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中文网 > 历史小说 > 慈禧全传 作者:高阳 | 书号:39770 时间:2017/9/7 字数:196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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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江总督回任与江苏巡抚李鸿章特授为钦差大臣的上谕,专差递到周家口时,曾国藩正在下围棋,就在棋枰边上拆阅了廷寄,他不作一声,继续打棋上的一个“劫” 午饭后一局棋是曾国藩唯一的嗜好,心越烦棋下得越起劲,然而黑⽩之间并不能使他忘忧,拈子沉昑时,棋枰往往变成了地图。这一条“大龙”是运河、那一条“大龙”是⻩河,而着着进 ![]() 现在要让李鸿章来下这局棋了!他分辨不出自己的感觉,是忧是愤,是委屈还是寒心?自己也觉得三十多年持志养气,不该有这样的不平之情,然而他用尽克制的功夫,只能拿一个“ ![]() “子密!”他下完了棋,问他的幕友钱应溥“你记不记得,去年我从江宁动⾝跟李少荃说的话?” 钱应溥自然记得,上年五月把两江总督的关防 ![]() ![]() “少荃来接我的钦差,我依然一本初衷。”曾国藩揸开五指当作一把梳子样,理着他的花⽩胡须“钦差大臣的关防,明天就派人送到徐州 ![]() 钱应溥不想他真的如此固执!以他的⾝体,实在应该回江宁,好好休养,但是拿这些话来劝是无用的,且先依他,回头大家商议了再说。 “就这样措词,”曾国藩慢慢念道:“自度病体,不能胜两江总督之任,如果离营回署,又恐不免畏难取巧之讥。所以仍在军营照料一切,维系湘淮诸军军心,庶不乖古人鞠躬尽瘁之义。” “大帅!”钱应溥觉得有个说法,或者可以使他重作考虑“钦差大臣的关防是 ![]() “这话有理!”曾国藩想了想说:“有个权宜之计,先刻一颗木质关防,文曰:‘协办大学士两江总督一等侯行营关防’,等奉旨开了缺再截角缴销。” 手中不能无印,事实上也只好如此。钱应溥拿着上谕悄悄去找曾纪鸿——曾国藩的第二个儿子,刚到营中来省亲,曾国藩原来打算第二年正月进京陛见,带着曾纪鸿一起北上。现在有了这道上谕,指明毋庸陛见,曾纪鸿因为免了老⽗一番长途跋涉,自然觉得欣慰。 “二世兄,你慢⾼兴!老人家不肯回任,李少荃就来不了,事情会成僵局,⿇烦大得很呢!” 二十一岁的曾纪鸿楞住了,好半晌才说:“钱大哥,你知道的,老人家不准我们跟他谈公事。” “这不是公事!朝廷体恤大臣,处以善地,老人家是公忠体国,做后辈的应该有做后辈的想法。” 曾纪鸿何尝不希望⽗亲回任?全家都是这样希望,他⺟亲甚至在筹划搬出督署以前,表示宁可住周家口,不必回湖南,用意就在一有回任的消息,便可半途折回。如今消息来了,岂可不苦劝一劝? 于是两人商量着约齐了幕友,一起去见曾国藩。他人虽方正,却最喜谈天说笑话,所以饭后在他卧室或书房聚谈是常有的事。谈来谈去谈⼊正题,你一句他一句都是劝他打消原意的话,曾国藩方始明⽩,大家是有所为而来的,便静静地只是听着。 反复譬解的道理都说完了,他才开口:“你们的话都有理,无奈不知我的苦心。决不回任的宗旨,是我深思 ![]() 说着,他从菗屉中取出一页纸来, ![]() “若为将帅则辞之,若为封疆则就之,则是去危而就安,避难而就易。臣平⽇教训部曲,每以坚忍尽忠为法,以畏难取巧为戒;今因病离营,安居金陵衙署,涉迹取巧,与平⽇教人之言,自相矛盾,不特清议之 ![]() 部曲是不会窃笑的,不论湘军还是淮军,谁不知道“大帅”的为人?至于清议 ![]() “爸爸!”他说:“儿子觉得‘每以坚忍尽忠为法’这句话,似乎还有斟酌的余地。” 曾国藩最喜 ![]() 说完,便是半望空中,慢捻胡须,大有侧耳细听的样子,这使得曾纪鸿倒有些紧张了,略想一想,大着胆说:“忧谗畏讥,似非‘坚忍’,而‘尽忠’亦不在不避艰危。朝廷为地择人,照儿子的看法,在后路筹饷,亦并不比在前方打仗容易。” 曾国藩点着头笑了:“前面的意思还不错。可惜后面露了马脚。所以你须切记,”他正一正脸⾊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強以为知,立论就会站不住脚。你说朝廷为地择人,意思是要我回任去替李少荃筹饷,这就是你少不更事,说了外行话!李少荃用得着我替他去筹饷吗?” 这句话一说,所有的幕友,都浮现了会心的微笑;最年轻的李鸿裔,说话比较率直“大帅的话真是一针见⾎。”他说“不过大帅‘自愿以闲员留营效力’,李宮保怕不肯来!有位‘太上钦差太臣’在,如何办事?” “不错!这就是我的苦心。”曾国藩用低沉的声音说“你们去想一想我十一月初二的折子,是如何说法?就不难体会。照⽇子算,发这个回任上谕的时候,还没有看到我的折子,现在当然看到了,所以再辞一辞,大概天意可回!” 这样一点穿,无不恍然大悟,也无不感动!十一月初二的那个奏折,主旨在申论“统兵大员,非⾝任督抚,有理财之权者,军饷必不能应手,士卒即难用命,”接着又说:行军太钝,精力⽇衰,等病体稍痊“约腊尾舂初⼊京陛见,”意思就是保李鸿章实授两江总督充任剿捻的钦差大臣——照此看来,八月间奏请“饬令李鸿章带两江总督关防出驻徐州,会办军务”便是有意让他先成为“统兵大员”好为以后建言作张本。 “大帅!”李鸿裔 ![]() “不然,不然。我是为大局着想。环顾海內,西北未必非左季⾼不可;东南却非李少荃不可。而要李少荃剿捻收功,自然要依他的盘算。有封信,你们都不曾看过,到今天非让你们看了,才知道其中的委曲关键。” 曾国藩说完,自己亲手开了他那个存放密件的箱子,取出一封信来 ![]() 一想就想起来了,那时有一道密谕,派李鸿章带兵到河南洛 ![]() 果然,李鸿章的信,就是谈的这件大事,他不等主持函商的曾国藩先征询,抢先表示了他的意见。信中一开头就说河洛一带是“必战之地”一面要防备陕西的回 ![]() ![]() 然后是谈饷“朝命吾师弟各当一路,兵与饷似于合办之中,略分界画,目前不致推诿,⽇后亦易报销。”李鸿章提出的办法是,安徽和江宁藩司所辖的江宁、淮安、徐州等地的收⼊归曾国藩,而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太仓等地和海上的关税收⼊归他。 大营的幕友,把这封长达二十页的密信,传观到此处,无不悚然动容!李鸿章的聪明识时务,会做官、善经营,是大家都知道的,不过他的勋业富贵,由曾国藩一手所提拔调护,因而认为他逢人必提“老师”的尊师一念,出于至诚,亦决无可疑。谁知如今才发见他对“老师”的面目是如此狞厉!既要精兵良将,又要膏腴饷源,倘使照他所说“老师”在周家口就只好象“空城计”中的武侯,抚琴退敌了! 心里虽个个愤慨,只以曾国藩最重大体,而且在大庭广众之间,一向只誉人之长,不论人之短,所以都不敢有什么话说,只尽力把自己的心情平抑下来,凝神往下看他这封措词“当仁不让”的信,还有些什么花样? 下面谈到上谕的正题,也就是李鸿章率师“驰赴河洛”以后的两江的局面。慈禧太后一心为了报恩,要破格提拔吴棠,以及恭王与军机大臣不以为然,而不便公然反对,特意用“朝中大政,密咨重臣”的传统手法,借曾国藩来作个推托,所谓彼此函商,就是要曾国藩提出异议,这也是大营幕友无不了解的。但是,他们没有想到,恭王是不得已把难题推到曾国藩头上,而李鸿章竟亦忍心在千斤重担以外,另又出些难题,让“老师”去做。 他的主旨在反对吴棠接他的手,署理江督。同时又表示丁⽇昌 ![]() 这些说法无非旁敲侧击,说朝廷的拟议,窒碍甚多,接着又出以后方变动,影响前方军饷的危言,以为“藩运易人,大营后路,恐不顺手”而吴棠“満腹牢 ![]() ![]() 但是,他既率师西征,也总要有人来接他,吴棠既不可,则又该谁来呢?李鸿章在这里,便用“或谓”的语气,为他“老师”出了新的难题:“或谓宜调筱兄”为江苏巡抚兼五口通商大臣:“或筱兄署江督”而仍以丁⽇昌兼江苏巡抚—— 信看到这思,李鸿裔到底忍不住了! “李宮保真是內举不避亲!”他冷笑道“亏他怎么想出来的?难道江苏的督抚,注定了非他合肥李家的人来⼲不可?” 这是说李瀚章——李鸿章的长兄,字筱荃,拔贡出⾝,分发湖南当知县,以替湘军办粮台起家。这三、四年由于李鸿章的“圣眷”朝廷推恩,连番超擢,同治元年还是一个道员,如今已升到湖南巡抚,如果再调署江督,他的官运就好得不能叫人相信了。 其时信已看到结尾,钱应溥大有意会,不断点头:“噢,噢!原来真意在此!” 还没有传观到下文的人,心急便问:“真意是什么?” 看到曾国藩面⾊凝重,对轻率的议论有不以为然的意思,李鸿裔不敢造次,话到口边,复又咽住,支吾着敷衍了过去。好在李鸿章的真意何在,虽有知有不知,曾国藩的用意却是大家都明了的,他要推荐李鸿章以两江总督兼钦差大臣,但以过去一直向朝廷这样表示:“庙堂之黜陟赏罚,非阃外诸臣所宜⼲预,”不能出尔反尔,同时也碍着“牢 ![]() ![]() 于是大家各散,钱应溥照曾国藩的意思,拟了一个折稿,细核清缮,派定专差,第二天午间辕门鸣炮“拜折”曾国藩依然围棋一局,寄烦忧于黑⽩之间。 但奉到的上谕,措词恳切而严峻:“曾国藩为家国心膂之臣,诚信相孚已久,当此捻逆未平,后路粮饷军火,无人筹办,岂能无误事机?曾国藩仰体朝廷之意,为家国分忧,岂可稍涉疑虑,固执己见?着即廪遵前旨,克期回任,俾李鸿章得以专意剿贼,迅奏肤功。该督回任以后,遇有湘淮军事,李鸿章仍当虚心咨商,以期联络。毋许再有固请,用慰廑念。”这“毋许再有固请”六字,已指明再无商量的余地,否则就会在面子上搞得很不好看。 曾国藩无可奈何。安排琐务,过了年自周家口动⾝,由陆路到徐州,走了十天才到。从李鸿章手里接了印,师弟二人,细谈西北的局势——陕甘总督左宗棠尚未到任,剿西捻的责任,还在曾、李⾝上,而张总愚一大股已经 ![]() 西路紧急,东路亦不轻松,任柱、赖汶光、牛洪、李允那些“太平天国”的“王爷”落草为寇的捻军,纠合马步精锐,不下十万之众,在湖北安陆、德安之间,古云梦泽一带盘旋,狼奔豕突,拚命想打开出路。原为湘军后隶淮军的郭松林一军,中伏大败,李鸿章嫡系的“树军统领”广西右江镇总兵周树珊在德安阵亡。东捻屯兵臼口——钟祥县南九十里,臼⽔⼊口之处。据哨探谍报,正计议分兵三支,一支渡襄河⼊蜀,一支出武关会合西捻,一支屯在湖北声援各路,只待过了年便要大⼲一场。 不过,比较起来还是西路吃重,而且陕西巡抚又已换了恭王的好朋友乔松年,格外可以得到朝廷的支持,所以密旨不断严催,要曾国藩兄弟,督促鲍超的“霆军”即速援陕。一到了陕西,不久就要归陕甘总督左宗棠节制,曾左不和,并且左宗棠跋扈任 ![]() 曾国藩和李鸿章先顾眼前要紧,商量的结果,决定调老湘军刘松山“寿军”援陕。刘铭传的“铭军”二十营约一万人,鲍超的“霆军”二十二营约一万六千人,此时都驻河南南 ![]() 鲍超接到命令,知道可以不必去受左宗棠的气,大为奋兴,当时下令开拔,由樊城渡河到襄 ![]() ![]() “霆军”的打仗,与众不同,这是由于鲍超的 ![]() ![]() ![]() ![]() 这样的人,自然只有胡林翼、曾国藩才能欣赏重用,而鲍超的报答知遇,也真是一片⾎诚。他带兵只有八个字:“⾝先士卒,生死相共”每次出阵,将官在前,士兵在后,也无所谓“戎装”、“行装”红顶子、双眼花翎、⻩马褂,穿戴得极其辉煌,打仗就如上朝一般。也因此形成一种特殊的威势,洪杨军只见了翎顶辉煌,疾驰而至的队部,便奔走相告:“霆军来了!”随即鼠窜。甚至有些官军被围无法脫⾝时,冒用“霆军”的旗号,居然亦能化险为夷。 因为鲍超有这样的威名,所以遭妒,刘铭传就是其中之尤。他与鲍超同时领军南下,但路线不同,铭军由枣 ![]() ![]() ![]() 于是霆军进驻臼口,铭军进驻臼口之东的下洋港,与南面尹隆河两岸的匪垒成鼎⾜之势。方圆二、三十里之间,更鼓相闻,旌旗蔽⽇,在暗沉沉的冻云下,弥漫着一片惊心动魄的杀气。 这样的战局,真是到了短兵相接的生死关头,自然维持不到好久的。霆、铭两军信使往还,秘密约定第三⽇辰刻——早晨八点钟进军夹击。刘铭传心想,东捻的全部兵力都已集中在此。这一仗打胜,便是呈献新任钦差大臣的一份大大的贺礼。但转念想到鲍超,顿时又意兴阑珊了。 其实也难怪鲍超,以湘军宿将,十年之间,大小数十战,出生⼊死,威名远播,现在与淮军后起的刘铭传,比肩作战地位相等,自不免由不平而有轻视的意思。在刘铭传,看鲍超目不识丁,有勇无谋,不过偏裨战将,只因为受胡林翼、曾国藩逾格的宠遇,才有那么大的名气!自己那一点不如他?声名处处落在他后面!每一想起,便有无限的抑郁。 就为了这一份不甘心,刘铭传盘算了又盘算,想定一个主意,他把所有的营官都找了来会议,首先说明这一仗关系重大,非胜不可,接着便问:“胜是胜了,有面子的不是我们! 面子叫谁占了?” 这还用说吗?自然是鲍超。他的部下虽未开口,但神情之间,已经作了回答。 “不错,鲍舂霆!”他自问自答地说:“我们拚命,别人首功,这种傻事不能⼲!” 然则计将安出?有人提醒他说:“已经跟霆军约好了,不能说了不算。” “那个说了不算?”刘铭传说“不过淮军决不能让人说一句,因人成事。我们各⼲各的,不能落在别人后面,要赶在前面。我想不如早一个时辰出发,等我们把捻匪打垮了,叫霆军来看看,到底谁行?” 说到这里,他太 ![]() ![]() 于是,接下来便是商量战法。捻军跟僧格林沁捉了好几年的 ![]() ![]() ![]() ![]() 当时议定,全军尽出,留五营守辎重,其余十五营尽皆渡河,分为左、中、右三军,每军五营,齐头并进。这样出其不意地以堂堂之阵、正正之旗全面出击,为以前官军剿捻很少有的举动,先予敌人以一种先声夺人的感觉,在气势上就占了上风。 会议妥当,诸将辞出,各自去作准备。到了约定的那天,大家半夜里便都起⾝,一到卯正,刘铭传一马当先,冲出营门。 于是前后马队,夹护步兵辎重,浩 ![]() 到了一处名叫宿食桥的地方,刘铭传驻马等候谍报。两三拨哨探接踵报告,说是捻军仍在尹隆河对岸,未见动静,似乎对官军出击,尚无所知。 这还等待什么?刘铭传立即下令,以步兵五营留在宿食桥守护辎重,余下的依照原来的计议,全数渡河。原来的计议是分作三路,齐头并进,右军先扑尹隆河北岸的杨家洚,任务特重,刘铭传特派他手下最得力的唐殿魁担当。左军统带是刘成藻,中军则由他自己亲自率领。 这一带是真正的古云梦泽,湖泽纵横,楚天辽阔,又当冬季⽔浅,更便驰驱。刘成藻的左军先到河边,人马涉⽔而过,接着中军也渡了河,拉开队形,向前直冲。 捻军自然已得到了警报,也分作三路 ![]() 左军一转,带动中军,刘铭传一看这情形,恨不得把刘成藻抓来手刃于马前。此时无奈,唯有硬拚,下令冲锋。 长号筒“呜嘟嘟”地吹得好响,马队一路冲锋,一路开洋 ![]() 东面来的是任柱的马队,一部分渡过尹隆河去追击刘成藻的队部,一部分由任柱亲自领着来攻刘铭传的中军。拦 ![]() ![]() 后一段溃散,前一段恰好遇着赖汶光和李允, ![]() ![]() ![]() 中、左两军都垮了,右军唐殿魁却打得很好,轻易夺下杨家洚,渡河击退牛洪一股,正遇着任柱侧攻中军,飞马来援,阻遏了攻势。 然而这一挡却使他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中、左两军死的死、逃的逃,捻军三路合而复分,一半渡河去追官兵,一半对付唐殿魁一军。他只得两千五百人,捻军则有两三万,重重包围,渐渐 ![]() 铭军整个儿崩溃了。刘铭传和他的幕僚及亲兵,陷在重围之中,无法逃生,索 ![]() 这时捻军两翼的马队,渡河的还不多,大部分在尹隆河南岸对付唐殿魁一军,以及追杀四下溃散的官军,但中路捻军,渡河而北的人数已有一两万,乌合蚁聚,遍野皆是,忽然间有人惊惶地喊道:“霆军,霆军!” 但见北来的霆军,仿佛大海嘲生,初看不过一线,等听出人喊马嘶,已如怒嘲澎湃,转眼迫近。霆军的排面拉得极广,那凌厉无比的气势,急风骤雨般慑人心魄,捻军先就有了怯意。 霆军大敌当前,情况也还不甚明了,只从铭军的溃卒口中,得知友军吃了败仗,到底败到如何程度,先得弄个明⽩。因此,鲍超下令暂停,会合他手下的主要将领,娄云庆、宋国永、孙开华、杨德琛,策马上了一处小冈,大家拿望远镜四处搜索,怎么样也望不见铭军的帅旗。 “坏罗,坏罗!”鲍超着急地说“刘省三怕的是完蛋了! 怎么搞的嘛?”说着,拨缰就走。 等下了小岗,他才发令,分兵三路击敌,而以杨德琛的马队为游击之师,迂回包抄后路。他自领中路,又以骁勇善战,曾经与敌周旋了两昼夜不进饮食而始终不懈,外号“孙美人”的孙开华,居中策应。 诸将接令,各回本部,看着差不多了,鲍超亲自用左手发炮,巨响一声,哨烟四起,接着便是惊天动地的“杀”声,三路齐发,如排山倒海般庒制捻军。霆军纪律虽不佳,赏罚极其分明,那些兵一上了场战,只有一个念头:“不死就享福。”所以此时个个奋勇争先, ![]() 中路因为有炮队,行动比较慢,左右两路最先接敌,往中间 ![]() ![]() ![]() ![]() ![]() 两排 ![]() ![]() “开炮!”鲍超亲自下令。 炮也是“连环炮”左右 ![]() ![]() 鲍超举起左手,用望远镜扫了一周,大声说道:“要得! 火候够了。” 鲍超用兵,最讲究一个“势”字,但这个“势”有时只是他“存乎一心”旁人莫名其妙,往往平地扎营,一无依傍而四面受敌,问起来说是“得势”此时临敌察势,他说“火候够了”果然够了!但见杨德琛的马队,两翼齐张,千 ![]() 掌帅旗的那名亲兵,是千万人中特选出来的,个子生得不⾼,而膂力惊人,在马上把丈余⾼的一面紫⾊帅旗,举得极⾼,马疾风劲,旗面尽展,斗大一个⽩丝绣成的“鲍”字,老远就能望见。他的队部都以这面旗为指引,奔驰冲杀,呐喊的声音,传到十几里外。 两翼杨德琛的马队,不久便合而为一,终于隔断了捻军的归路,前后夹击,而西面是汉⽔,唯一的出路,只有东面一条。东面就是古称竟陵的天门,四面皆湖,形成天然的屏障,捻军无法进城,折而往北,霆军却冲过了尹隆河,变成主客易位。 捻军的巢垒多在尹隆河南岸,东起洪⽔转折之处的多宝湾,以西是拖船埠、张截港,一望无边,亦不知內中虚实。于是鲍超暂且驻马,一面分兵翻回尹隆河北去追敌,一面扫 ![]() 战局到了清理场战的阶段,各军纷纷呈报战果。鲍超最关心的是铭军将领的下落,出派亲兵到各路去查询,场战辽阔,一时未得结果,却有人送来一个珊瑚帽结子,珊瑚四周绕着一串细珠,鲍超一看,眼圈便红了。 “省三殉难了!”他凄然向他的幕友说。 “何以见得?”那幕友不解。“有珊瑚帽结子的也多得很,不见得就是刘省帅。” “你不知道,红顶子多了,不值钱了,省三另外搞了个名堂,喏!”他指指围绕珊瑚的那串细珠。 那幕友想起僧王殉难,也是先发现了他的三眼花翎,因而才找到遗尸,于是便问送帽结子来的人:“这是在那里找到的?” “杨家洚以北,叫不出地名的地方。” “快派人去找铭军刘大帅的尸首。” “不忙走!”鲍超站起⾝来“我自己去。” “这不必!”另有个幕友劝他“此刻有多少事要大帅裁决。 多派见过刘省帅的弟兄去找,一定可以找到。” “这话也有理。就多派人去找,找到了马上给我送信。” 尸首没有找到,却有了个好消息,刘铭传、刘成藻还有好些幕僚,因为霆军的及时赶到,已经脫出重围,回到下洋港去了。 “还好,还好!”鲍超很欣慰地,却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查一查,那些东西是铭军的?” 清点结果,夺还铭军在宿食桥所失去的骡马五千余头,洋 ![]() ![]() 各军纷纷前来请示。 “为啥子不撵?”鲍超断然决然地下令:“今天撒锅罗,明天统通给我开拔!” 霆军向来越打越勇,听说明天开拔,不以为奇,各回本营去部署。坐镇中军的鲍超却上了心事,铭军所以致此大败的原因,他已从脫围的铭军将官口中,得知大概“唉!”他重重地叹口气“叫我做了刘省三,心里也难过噢!” 如何不难过?原想露一手给霆军看,谁知一败涂地,不是霆军,几乎全军覆没。再往深一层看,本来会师夹击,可 ![]() “大大小小的仗,我都记不清了,跟别军一起打也常有,我大胜,别人小胜,我败罗,别人也讨不了好,算起来总差不多,从没有今天这个样,大胜大败!老夫子,”鲍超请教他的幕友“我倒问一问,从前有没有这种事?” 鲍超的幕友没有什么好脚⾊,腹笥不宽,无以为答。欺侮他没有吃过墨⽔,劲使摇着头说:“没有!从来没有!” “我倒想起来了,”鲍超突然问道:“韩世忠⻩天 ![]() 幕友答不出来,反问一句:“霆公,你问这话,是何用意?” “学个样嘛!”他说:“譬如说,韩世忠大败,岳飞大胜,两个人见了面,有些啥子言语?明天我见了刘省三,照样好说。” “原来如此!这也不必以古人为法,可以想得出来的。” “好!我请个教。” “当然不可以得意。” “这我知道。” “更不可以怪他。” “我倒不怪他,我还要谢他。”鲍超得意地笑道“他简直就跟李少荃拿下常州不打江宁一样,让功给九帅嘛!” “霆公,”那幕友正⾊说道:“这话万不宜出口!传到刘省帅耳朵里,会结怨。” “不错,不错,”鲍超深深点头“自己人说说笑笑,没有那个要挖苦他。” “不能挖苦他,也不必安慰他。霆公就只当没有这回事好了!” 鲍超虽理会得不必安慰刘铭传的意思,却是大有难⾊,踌躇了一会问道:“你看我不去行不行?” “不行!”幕友答得极⼲脆“刘省帅已经在说,霆公自居前辈,看不起他,这一来显得架子是真的大,不妥,不妥!” “我也觉得不妥。唉!打仗容易做人难。” 这夜一鲍超辗转思量,怕见了刘省三难以为情,竟夕不能安眠。无独有偶,刘铭传亦复如是!胜败兵家常事,而这个败仗打得不但不能为将,并且不能做人。一千遍捣 ![]() 除了鲍超还有李鸿章——刚刚接钦差大臣的关防,就给他来这一下,如何 ![]() 想来想去,唯有希望鲍超自己不来,才得免了这场羞辱。再不然就只好托病不见。这样在无办法中想出一个办法,心里略微定了些。但到了第二天中午,听说鲍超亲自押着铭军失去的辎重和两千多被救的弟兄到营,他才发觉自己的想法行不通,这样的“恩德”那怕病得快死了,都不能不见一见他,道一声谢。 这一见彼此都是面无人⾊,忸怩万状。相互招呼得一声,双方都象喉头堵着一样什么东西,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刘铭传才开了口:“恭喜霆公!” 鲍超想了一晚上,一路来在马上也不断在想,把刘铭传可能会说的话,以及自己如何回答才合适,都想到了,就没有想到这一句。打了这么一个大胜仗,不能不说是一喜,照平常的情形,遇到别人道喜,只有两种回答,不是“彼此,彼此”就是“多谢,多谢”而这两种回答都不适宜,一时却又想不出第三种答语,那就只好报以微笑了。 他不答腔,话便接不下去,当然也不能瞪着眼对看,刘铭传避开了他的视线,偏偏一眼就看到鲍超送回来的,那个失而复得的珠围珊瑚的帽结子,顿时心如刀割,脸⾊大变。 看这样子,鲍超觉得不必再逗留了,站起⾝说:“走罗,走罗!”一面拱拱手,一面已向外移动脚步。 刘铭传茫然送客,直到营门口才突然清醒“霆公!”他说“改⽇我到你营里道谢!” “不必客气!”鲍超答道“弟兄已经拔营,我现在也就往这面走罗!”说着,用手指一指北面。 往北面自是乘胜追击。刘铭传心想,剿捻四镇,自己独以淮军首席,屯四镇之首的周家口,一年半以来,转战千里,大小数十战,所向有功,为了想聚歼捻匪,克竟全功,创议扼守沙河,谁知为山九仞,这一篑之功竟让给了鲍超!转念到此,又妒又恨,心里那股酸味,怎么样也消减不掉。 就由于这股冤气的 ![]() ![]() “事情要有个归结。”他用低沉的声音,徐徐说道:“我有个看法,要跟大家商量,我不晓得我这个看法,大家想到过没有?淮军现在责任特重,爵帅又新近接了钦差大臣的关防,我们不能不替他着想,顾全大局。各位看,我的话可是与不是?” 说了半天,不着边际,亦不知他的用意何在?不过这时自然只有顺着他的口风,有的应声:“是!”有的点点头,静听他再说下去。 “鲍舂霆占便宜的,就因为他是‘客军’,没有什么责任,胜也好,败也好,反正就要到陕西去了,无所谓!各位看,是不是这话?” 这叫什么话?带兵剿匪,朝廷瞩望,百姓仰赖,都殷切地在盼望捷报,如何说“胜也好,败也好,无所谓”?因此,有些不以为然的,便保持沉默。 “我在想,”刘铭传硬着头⽪说下去“爵帅的威望要维持,本军的士气尤其要紧。不能让一时之挫,损害全局。请各位想一想,可有什么善策?” 大家都不作声。开口以前,先要把他的意思弄明⽩。要说“善策”只有不服输,整顿人马,跟霆军一样追了下去,打个大胜仗,庶几功过相抵,可免咎戾。但这是将略,何劳问计于动笔墨的幕友? 这样一想,旋即恍然,所谓“善策”就是要在笔墨上动手脚,出花样。多少年来军营的风气,打胜仗则铺陈战功,打败仗则诿过他人,此刻不妨如法泡制。 于是管章奏的幕友,点点头说:“这一仗是先挫后胜。” “不错,不错!”大家纷纷附议“先挫后胜”四个字确是个好说法。 “不过,”那幕友又说“也不宜率尔⼊奏,应该先具牍呈报,请爵帅作主。” “对!⾼明得很。”刘铭传说:“那就拜烦大笔。我想,今天一定得报出去,决不可落在人家后面。” 这“人家”是指鲍超,他除了专折奏捷以外,当然也要咨报李鸿章,如果落在他后面,李鸿章先⼊为主,信了鲍超的话,自己一番心机或会落空,所以要抢在前面。 于是那名幕友,立即动笔,以“先挫后胜”这句话作为主旨,把战役经过大改而特改,说是“相约黎明击贼”而非原定的“辰刻”是“黎明”则铭军便是按时出发而霆军“未能应时会师”责任属谁,不言可知。 接着便说铭军孤军独进“先获小胜,忽后路惊传有贼,队伍稍动”下面那一句是那幕友的得意之笔:“不知实霆军也!”霆军不但后来,而且惊动了铭军,妙在不直接说破,仿佛是一句不忍直指霆军过失的恕词,便显得格外有力量。 至于留五营守护辎重,也改了说法,是因为“后路惊传有贼”不能不菗五营过河“还保辎重”由于这样一调动,阵线有了缺口“贼瞷暇来扑,以致大败”但仍旧全力撑持“会合霆军 ![]() 这是一面之词,还有鲍超的一面之词。他倒是存心厚道,只叙自己的战功,并说援救了铭军,对于刘铭传卸甲丢盔,坐待被擒的狼狈惨状,略而不提。同时叙事亦不够明晰,所以湖北巡抚曾国荃,荆州将军巴扬阿都只知道尹隆河、杨家洚大捷,究竟是霆军的功劳还是铭军的功劳?不甚了了。但李鸿章一看,与刘铭传所说颇有不符,不免怀疑,仔细一打听,才知道铭军所报不尽不实——他的想法跟刘铭传一样,宁可我负人,不可人负我,兼以新拜湖广总督之命,正当有所答报,说不得只好顾全自己的顶戴,委屈鲍超了。 鲍超的奏折先到,发了一道嘉勉的上谕。等李鸿章的奏折到京,慈禧太后看出其中有接不上头的地方,便把折子发了下来,当面关照恭王,要查一查明⽩,究竟是霆军救了铭军,还是霆军未能应约会师,以致铭军先有挫败。 远在数千里外的战役,而且疆场之间,不是⾝历其境的人,不能道其真相。恭王与宝鋆都认为无法查,也不必查,因为虽有先挫,毕竟大胜,李鸿章既未指名参劾鲍超失期,朝廷乐得不问,问了反而多事。 但新任军机大臣汪元方的看法不同“鲍舂霆一向骄横,最近左季⾼有个折子,还提到这话。”他说“刘省三淮军新进,虽然官位相等,鲍舂霆未见得把他放在眼里,失期之事,我看不假。” 恭王比较沉着,笑笑不作声,宝鋆却是一向说话随便,顺口答道:“管他真假呢?争功诿过,原是兵营积习,谁也搞不清他们是怎么回事?以后看李少荃有何表示,再来斟酌,也还不迟。” “不然!佩翁,”汪元方平⽇唯唯否否,不大有主张,独独对这件案子,侃侃而谈“李少荃与鲍舂霆有旧,而且新接钦差大臣关防,宗旨在调协湘、淮两军,不便指名题参,朝廷既赋以重任,该当体谅他的苦衷,为他出面,整饬军纪。” “整饬军纪?”宝鋆微吃一惊“啸翁,此事莫非还要大张旗鼓?” “纪纲要紧!”汪元方越发摆出煞有介事的神态“骄兵悍将,非痛加裁抑不可。” 恭王看他这样子,似乎有些闹意气,也不知是跟鲍超还是跟宝鋆?反正此时不宜再谈这一案,便敷衍他说:“这自然是正论。我们再等一两天看,这一两天总还有军报来,看情形再商量吧!” 这就一两天,鲍超、李鸿章、曾国荃、巴扬阿都有奏折到京,鲍超连战皆捷,战果辉煌,李鸿章则是据情转奏,说刘铭传以尹隆河一役,先遭挫败,自请参处。 鲍超拔营穷追捻军,在安陆以北的直河、丰乐河、襄河等处,连番克敌,杀敌一万余,生擒四千,解散胁从一万人,另外有两万难民脫出捻军的掌握,又在大洪山区捉住任柱和赖汶光的眷属。目前已追至河南枣 ![]() “鲍舂霆名不虚传!”恭王十分欣慰“应该有所奖励。” “不然!”汪元方打断他的话说“王爷不可为此人所蒙蔽。” “怎么?”恭王愕然“何以见得是蒙蔽?” “王爷请看湖北来的奏折。” 湖北来的奏折是曾国荃所上,补叙尹隆河一役的经过。这个奏折不知出于他手下那个幕友的手笔,糟不可言,原意是在为铭军的败绩有所卫护,说霆军与铭军约期会师,分路进剿,霆军所剿的是赖汶光,铭军所剿的是任柱,赖弱而任強,所以霆军胜而铭军败,但鲍超的原奏是,击破了东捻的主力任柱,始获大胜,彼此的说法,有明显的抵触。 “鲍舂霆功不抵过。”汪元方说“他虚张战功,言不符实,误期于先,又惊动铭军,以致大败,如果科以失机与掩饰的罪名,应该斩决!” “啸翁!”宝鋆大声说道“此论未免过苛。” “我是就事论事,无所偏袒。” “我亦不是偏袒鲍舂霆,无非从 ![]() 两个人又有起争执的模样,恭王便作调停:“且等上头有了话再说。” “上头”还是那句话,鲍超的功过要细查,两宮太后看着来自各方,同奏一事而说法纷歧的奏折,颇为困惑,慈禧太后说道:“有功的该奖,有过的要处罚,可是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把人都闹糊涂了!” “这都是因为鲍超所报不实之故。”汪元方越次陈奏“请旨该 ![]() “这不大好吧!”慈安太后说“不管怎么样,鲍超总是打了胜仗。” “他说胜仗,不尽可靠。为了申明纪律,臣以为非严办不可。” 这时恭王不得不说话了“汪元方所说的虽是正论,不过湖北军务正在吃紧之际,朝廷似乎不得不放宽一步。”他说“事在疑似之间,不宜作断然处置。” “事无可疑的…。” “这样吧!”慈禧太后不让汪元方再说下去了“拟个上谕,申饬几句好了。” “是!”恭王又问“李鸿章代奏,刘铭传自请参处一节,请旨理办。” “那当然也不必问了。” 于是拟旨进呈,说是“刘铭传于尹隆河之败,进退失机,其自请参处,本属咎有应得,惟误由鲍超未照约会分路进剿,致令刘铭传骇退挫败,鲍超更不得辞咎。姑念刘铭传果敢有素,鲍超屡获大胜,过不掩功,均加恩免其议处。” 谴责的旨意,已经由兵部专差,飞递在途,鲍超却还兴⾼采烈,有着好些为人为己的打算。他平生打过许多胜仗,但自觉这一仗最得意,最重要,也最痛快,自下洋港与刘铭传一晤以后,亲追穷寇,接连五昼夜,纵贯湖北南北,追到鄂北枣 ![]() ![]() 其实他还可以追,只是有一番报答知遇的私意。平生意气感 ![]() 为自己打算,他实在不愿⼊陕,听左宗棠的节制“我是豹子,他是骡子,打伙不到一起!”他这样说。夔州话念鲍为豹,所以他自称豹子,而“湖南骡子”自是指左宗棠。 左宗棠这时正在湖北招兵买马。他是功名之士,任劳可以,任怨不⼲,而任劳亦必先较量利害得失,陕西是个烂摊子,他不肯贸贸然去收拾,要练马队,要造炮车,要肃清中原,确保饷源不断。好在他有个杭州的大商人胡光墉能替他在海上向洋人借债,不要户部替他筹款,就乐得随他去搞了。 在湖北,左宗棠跟鲍超见过面,朝廷一直有旨意,催调鲍超一军⼊陕,所以左宗棠虽未⼊关,已以鲍超的上司自居,当面指责他的部下骄横不法,习气太重。在客地尚且如此,一到陕西,正式隶于部下,以“左骡子”的脾气,决没有痛快⽇子过,所以他千方百计拖延着不肯⼊陕。 为人为己,有这个大胜仗,便有了留在湖北的理由,而此一仗亦⾜以为曾氏兄弟扬眉吐气,因而他老早就对部下表示过:陕西可以不去了,同时必膺懋赏。他没有期望自己再晋爵,但打算着他的部下都可以换一换顶戴,升一升官。 这天屯兵在唐县,正在筹划回樊城休养补充,亲兵来报: “徐州有差官到,说是来传旨。” “等到了!”他很⾼兴地说:“先摆香案,找大家一起来听恩旨!” 于是先把差官接进来招待,同时分遣快马,把他部下的骁将,宋国永、娄云庆、孙开华、杨德琛、苏文彪、段福、谭胜达、唐仁廉、王衍庆都找了来,恭具⾐冠,红顶子、蓝顶子跪了一地,静候宣旨。 一听就不对!开头一大段,全系指授方略,饬令鲍超一军,兼程东下,会同曾国荃所部,剿办窜至⿇城的一股捻军。接着提到刘铭传尹隆河之败,差官读到“误由鲍超未照约会分路进剿,致令刘铭传骇退挫败,鲍超更不得辞咎”这几句,他浑⾝发抖,冷汗淋漓,几乎昏厥。 “这搞的啥子名堂?”他惶蘧四顾,大声问道:“你们大伙听见了没有?” 他的部下都不开腔,一个个脸⾊铁青,眼中仿佛冒得出火来。那差官看情形不妙,草草念完,把上谕往封套里一塞,摆在香案上,然后走到侧面,甩一甩马蹄袖,要以他的记名参将的⾝分,替鲍超请安行礼。 鲍超却顾不得主客之礼,把拜垫一脚踢开,招着手大声说道:“你们都来,都来!出鬼罗。” 不但召集将领,还找来幕友,把上谕又细读一遍,鲍超紧闭着嘴,侧耳静听,双眼不住闪眨,听到一半,猛然把桌子一拍,霍地站了起来,定睛不语。 “九帅回武昌了没有?”他问。 “还没有。”娄云庆答说:“还在⻩州。” “马上到⻩州去看九帅。”鲍超对娄云庆说“刘省三搞啥子鬼?淮军整我就是整湘军,你跟我一起去看九帅!” “霆公,”娄云庆比较持重,这样劝他:“现在底细还没有摸清楚,去了也没有用。铭军那里我有条路子,先把刘省三的原奏,抄个底子来看看再说。” 鲍超想了半天点点头:“要得!”又指着幕友说:“马上替我修起两封书信来!一封给九帅,一封给大帅。给九帅的信,问他把霆军的战功朗个报的?给大帅的信…?” 给曾国藩的信,应该如何措词,颇费踌躇,倘发怨言,于心不忍,不发怨言,又无用处。就这沉昑不语之时,宋国永冷冷地开了口。 “免了!”他也打着四川腔说“大帅又不会跟人家拿言语,何必教他老人家心烦?” “对头!大帅的信不要写了。” 于是幕友为他写好致曾国荃的信,询问上谕中所谓“未照约会,分路进剿”这句话的由来,指派专差,星夜驰往⻩州,信封上写明“鹄候回⽟”而且关照专差,不得复信,不必回来。 这样一来一去,起码得有四、五天工夫,鲍超満怀抑郁,加上部下各营,议论纷纷,群情愤慨,怕有哗变之虞,因而忧心忡忡,夜不安枕,惹得咸丰十年初,在安庆以西小池驿大破陈⽟成所受的旧伤复发,右臂、左膝,形同偏废,但仍力疾起 ![]() 两处的消息,几乎同时而至,刘铭传呈报李鸿章的原信,底子已经抄来,鲍超听幕友念完,手⾜冰冷,浑⾝发抖,再听念到曾国荃的信,劝他顾全大局,不与淮军计较。这才知道自己所受的委屈到了家,仿佛儿孤受人辱凌,呼吁无门似的,一时悲从中起,放声大恸! “刘省三⻳儿子!”他一面哭骂,一面拿左手把桌面都快捶破了“你整老子不要紧,有功不赏,你教我朗个对得起弟兄?” 这一哭惊动了全营官兵,有的来劝,有的躲到一旁去生闷气,还有些鲍超从三峡带出来的弟子兵,认为刘铭传忘恩负义,狗彘不食,决心跟铭军开火,缴他们的洋 ![]() 消息传到鲍超耳中,悲愤以外,又添一层忧虑,他把宋国永和其他数名四川籍的将领找了来,劝导不可如此,但自觉愧对部下,因而措词极难,讷讷然无法出口。幸好持重稳健的娄云庆,以曾国藩作为借口,说是果然闹出事来,朝廷一定责成曾国藩查办,岂不害他为难?而且本来有理,一闹变成无理,尤为不智。就这样说得⾆敝 ![]() 由于连番刺 ![]() 于是曾国荃派了人把鲍超接到武昌,到汉口请了名医来替他诊治。在周家口的李鸿章,自觉此事做得有欠光明,无奈已经⼊奏的事,不好更改,唯有设法从别的地方,替鲍超多说好话,请朝廷优予奖护。同时也怕御史参他欺罔冒功,得要赶快派遣亲信,到京里去多方活动。 N6ZWw.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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