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顶商人胡雪岩(胡雪岩全传)是高阳创作的经典历史小说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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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中文网 > 历史小说 > 红顶商人胡雪岩(胡雪岩全传) 作者:高阳 | 书号:39766 时间:2017/9/7 字数:392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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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轻飘飘的一封八行,在胡雪岩感觉中,仿佛肩上庒下一副沉重的担子。地方的安危,跷脚长![]() ![]() ![]() ![]() 这是搪塞眼前,究竟真相如何,亟待澄清,周一鸣却又不知到哪里去了?胡雪岩心想,形势象炉子上烘着一罐火药,随时可以爆发,这罐火药不早早设法拿开,令人片刻难安。因而当机立断,决定了一个开门见山的办法。 这天晚上打听到,跷脚长 ![]() ![]() 內心紧张,表面却甚闲豫,胡雪岩先打量妙珍,貌不甚美,但长⾝⽟立,⾝段极好,而且花信年华,正是风尘女子中最妙的那段年岁。至于谈吐应酬,更见得气度不凡,配了跷脚长 ![]() 等摆出碟子来小酌,胡雪岩才看一看妙珍问跷脚长 ![]() “喔,”跷脚长 ![]() 一引引⼊妙珍的卧室,请胡雪岩坐在妆台边,跷脚长 ![]() ![]() “我听你一句话,你说怎么样,我就怎么样答复前途。”胡雪岩一面说,一面把信递了过去。 看完了信,跷脚长 ![]() 这话问得很有分量,胡雪岩很慎重地答道:“如果我不相信,我就不拿这封信给你看了。” 跷脚长 ![]() “言重,言重!”胡雪岩想了想答道:“也难怪官军!实在时世太 ![]() “是!”跷脚长 ![]() 走到外间,他立刻找了贵生来,嘱咐他连夜派人,分头通知部下,各回原处。 这样明快的处置,胡雪岩也深感満意。喝酒闲谈之际,由于撤除了內心的戒备,两个人越谈越投机,胡雪岩不待周一鸣来回报,就已知道了跷脚长 ![]() 一言以蔽之,是为了胡雪岩的态度。那副牌九上的“⾼抬贵手”当然是促成跷脚长 ![]() ![]() 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自然令胡雪岩有着意外的感动,不过他向来的处世之道是,大家越尊敬他,他越替人着想,所以一再谦虚,认为跷脚长 ![]() ![]() 这一番小酌,吃到深更半夜,俞武成却有些不放心,特为派朱老大来探问,托词苏州有连夜送到的信,要请他回去看。到家相见,彼此说明经过,俞武成便越发对他刮目相看了。 第二天一早,周一鸣带来的消息,与跷脚长 ![]() ![]() 一场“鸿门宴”变成了庆功宴,在妙珍姐妹殷勤侍奉,以及跷脚长 ![]() 定定神细想,除了猜拳闹酒的情形,再也想不起酒阑人散的光景。于是摇摇他⾝边那段藕也似的手臂,摇醒了一看,是妙珍的妹妹,颜⾊远胜于她姐姐的妙珠。 “喔,胡老爷,你醒了!”和⾐而睡的妙珠,急忙坐了起来“要不要喝茶?” “要的。”胡雪岩觉得嗓子⼲涩,说话都很吃力“要冷茶,大大来一杯!” “酒吃得忒多了。俞大爷也醉得人事不知。”说着,她掀帐下 ![]() ![]() 他一饮而尽, ![]() “快四点钟了。” “只怕害你半夜不曾好睡,真正过意不去。” “胡老爷为啥这样子说?你是李七爷的朋友。” 李七爷是指跷脚长 ![]() “李七爷从不醉的。” “喔!”胡雪岩很诧异“他的酒量这么大?” “李七爷的酒量并不大,不过,他会得吃酒。” “你这话倒有趣!”胡雪岩讪笑地说“又说他会吃酒,又说他酒量并不大。” “喔唷!胡老爷,你不作兴‘扳差头‘的!”妙珠的神态,声音都嗲得令人发腻“我是说李七爷吃酒上会变把戏。” “我不是扳你的差头,你说话真的有趣。”胡雪岩捧着她的脸说:“吃酒还会变把戏,你自己想想,话可有趣!” “真的!不作兴瞎说。”妙珠问道:“胡老爷,你跟李七爷 ![]() ![]() “也算 ![]() ![]() “你自己呢?”妙珠反 ![]() “这有个说法,相 ![]() ![]() ![]() ![]() “ ![]() 这句毫不相⼲的闲谈,在胡雪岩觉得极其有用,喝酒赌钱,最可以看出 ![]() ![]() ![]() 因此,胡雪岩对他仍不免引起了一两分戒心。妙珠极其机敏,从他眼睛里看出他神思不属,随即问道:“胡老爷你在想点啥?” “我在想李七爷吃酒的把戏,以后遇到这种情形,要防备他,不叫他变 把戏。” “不容易,李七爷花样多得很,你防不住的。” “喔!”胡雪岩的戒心更深了“你们看,李七爷这个人怎么样?” 妙珠想了想答道:“极能⼲的。” “他的脾气呢?” “一个人总有脾气的。李七爷有佯好,脾气不 ![]() ![]() “你呢?你跟你姐姐是不是一样?” “是啊!”妙珠做出那种娇柔不胜的神态:“喔唷,碰着有种脾气丑的客人,那么,我们吃这碗饭,真是叫作孽,什么伤人心的话都说得出来!” “照这样说,你也跟你姐姐 ![]() ![]() “真的?” “自然是真的。” “那我 ![]() 胡雪岩静静享受着那种温馨的滋味,同时拿眼前的触觉,与他以前有过肌肤之亲的几个女子比较,觉得妙珠别有动人之处。 芙蓉沉静,阿巧姐老练,而妙珠有阿珠那种娇,却无阿珠未曾开怀的生涩味道。这样想着,起了移情之念,便将此珠当作那珠,正好弥补了缺憾。一番缱绻,万种风情,胡雪岩心満意⾜地沉沉睡去。一觉醒来,红⽇満窗,第一件事,就是想到要上苏州,但不知如何,一念及此,那颗心便往下一沉,就象小时候新年里正玩得⾼⾼兴兴,忽然听说蒙馆里开学那样,真是一万个不情愿。 算了!他将心一横,决定偷一天懒。于是翻个⾝又睡,只是枕上衾底,香泽犹存,缭绕鼻端, ![]() 辗转反侧之际,惊动了在后房理妆的妙珠,轻轻走了出来,探望动静。 胡雪岩从簇新的珠罗纱帐子中望出去,只见妙珠淡妆犹如浓抹,因为天生来 ![]() ![]() 因此,等妙珠刚一掀帐子,他就伸子去拉,突如其来,动作又太猛了些,妙珠真的吓一大跳“啐!啐!”她拍着自己的 ![]() “对不起,对不起!”胡雪岩歉意的赔笑,同时将⾝子往里缩了一下,示意她坐下。 “真正是‘猛门’老爷!”妙珠还在拍 ![]() “哪里就吓得这样了?”胡雪岩不満地说“我不相信。” “不相信你摸摸看。” 胡雪岩便伸手摸到她 ![]() ![]() “妙珠!”胡雪岩涎着脸说“再陪我睡一会!” “啐!不作兴的。”说着站起来要走。 “别走,别走!”胡雪岩软化了,连声喊道:“我不跟你罗嗦,陪我说说话总可以吧!” 妙珠嫣然一笑,又坐了下来“时候还早,你再睡一息。”她问“今天想吃点啥?鲥鱼,好不好?” “好!” “那么,我要早点去关照大司务。”妙珠按着他的被头,不让他将手伸出来“我马上就来!” 果然,言而有信,一去即回,一面收拾房间,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胡雪岩说闲话。这一来,越发使得胡雪岩无法再睡,但他深知那种地方的规矩,午饭之前,除了厨子和打杂男工以外,娘姨、大姐都还在 ![]() ![]() 就这佯挨到近午时分,方始起⾝。漱洗完毕,正想去跟跷脚长 ![]() “好!”胡雪岩十分⾼兴“我跟主人说一声,马上就走。” 到得后进妙珍的香巢,才知道跷脚长 ![]() 为了报答珠珠,同时,既还跷脚长 ![]() 妙珍无论如何不肯收,又说用不了这么多钱,推让再四,胡雪岩只能收回,另外给了二十两银子的赏钱,娘姨、大姐、相帮一齐来谢赏,个个笑逐颜开。于是“胡老爷是第一号好客人”这句话,马上传开去了。 到得朱家,胡雪岩就感到不寻常,不请自来的不止尤五和古应舂,另外还有五个人,都是中年,个个⾐冠楚楚,但神态间总掩不住江湖豪气,倒叫他识不透是何路数。 等尤五一一引见,才约略听出来,都是苏、松、太一带提得起名头的第一等人物。其中有个人管胡雪岩叫“小爷叔”不用说,是尤五的师兄弟。有了这个“底子”在心里,胡雪岩应酬寒暄就很投机了。然而此辈来意如何,煞费猜疑,因而找个机会,将尤五邀到一边,细问究竟。 “我们⽩来一趟,不过倒是⽩来的好,要用得着我们的力量,事情就不妙了!” 尤五微笑着说了这几句没头没脑的话,然后表明来意,他是前天回松江的,王有龄托办的事,此刻无暇细说,一到松江就得到消息,说跷脚长 ![]() “老大爷这么待我,真正感 ![]() “我也是一到就听说了。小爷叔,你真行!跷脚长 ![]() “一点都不错。老实说,我打听过跷脚长 ![]() “好的!我出面来请客。” “今天晚上是我的,大家吃花酒。明天中午算你出面,你看在这里好不好?” “也只有借朱老大的地方才合适。不过”尤五迟疑着,仿佛有句话不便出口似地。 “五哥,有话你尽管说。”胡雪岩倒真想不出尤五跟自己的关系,还有什么话碍口,因而充満了好奇心“我们的 ![]() “小爷叔,我先告个罪。说来说去,你总在‘门槛’外头” 原来为此!胡雪岩抢过来说“你不用说了。我知道。我理当回避。” 能谅解最好。尤五觉得 ![]() 古应舂带来了极好的消息,洋人终于软化了,决定出⾼价买丝。照古应舂的算法,这一笔生意,可以赚十八万银子,问胡雪岩卖不卖? “怎么不卖?”胡雪岩很⾼兴地说“不要说十八万银子,就是赚八万银子,我也要卖了!生意要慢慢做,长线放远鹞。而且,说老实话,我手上的事情太多,不清理不得了!” “卖是卖,洋人有个条件,要订三年的约,以后的丝都归他一个人买。” “这也可以,就是价钱上,年年不同,怎么算法?” “这当然到时候再议。他保证我们有钱赚。”古应舂说“大致是照外洋报价,扣除他的赚头,就是实价。” “这恐怕不妥当吧!这样变成包他有钱赚了。”胡雪岩说“你想想看,如果外洋丝价一落,扣除了他的赚头,不够我们的成本,怎么办?” “是的。我也想到了。不过,说来说去,‘千来万来,赔本不来’,中外都是一样的。如果外洋丝价落,他不收,别人当然也不收。我再说一句,洋人做生意,跟我们不同,他们做生意,讲究培养来源,所以亦决不会要求过分。我想,我们这方面的顾虑,亦可以跟他谈。总而言之,守住互利两个字,合约一定谈得拢。不晓得你什么时候到海上去?” “我的事,大部分要在海上办,不过,杭州不能不去,七姐的事也要紧。” “喔!”古应舂问“五哥没有跟你谈过?” “谈什么?没有!” “五哥跟王雪公老实说了,结这门⼲亲,是借重他的名望,好叫我们那位老族长服帖。王雪公很体谅,他说,既然如此,不妨先提亲事,现在天气也热,不必劳动七姐。秋凉办喜事,他菗空来吃喜酒,再补认亲的礼节。如呆他不能来,就让我送七姐去,回门带认亲,一事两便。” “好极了!雪公既有这话,恭敬不如从命,我暂时不必回杭州,办完了跷脚长 ![]() “预定今天从海上动⾝。俞老的那位少君,我也见着了,少年老成,人很妥当。松江一带,五哥已经关照过了,必定一路顺风,你放心好了。” 由于这一连串诸事顺利的好消息,胡雪岩的心境开朗,兴致大好,决定大大地请一次客。另外挑⽇子已不可能,就拿这晚上的宴会扩大,这件事 ![]() ![]() ![]() 尴尬的是到了傍晚,嘉宾云集,总数不下四十,主人之一的跷脚长 ![]() “珍姐!”胡雪岩悄悄问妙珍“长 ![]() “我也猜不透。一早有他一个弟兄来叫,背人谈了一会就走了,临走什么话都没有留下。我看,”妙珍倒很有决断“不便让客人久等,就开席吧!” 于是筵开四席,推让多时,方始坐定。刘不才早就有了准备,将同里的“名花”列成一张单子,在席间传观,有 ![]() ![]() ![]() ![]() 这番豪举,昅引了无数路人,驻⾜探望,纷纷探询,是哪位阔客有此手面,等听说是跷脚长 ![]() 还有个诧异的人,就是跷脚长 ![]() ![]() “咦!李七爷,你这话问得可要叫人好笑?不是你自己跟胡老爷一起请客吗?” 跷脚长 ![]() “对不起,对不起!”跷脚长 ![]() 说着,便端起胡雪岩面前的酒杯,连着⼲了三杯,然后看行辈大小,到席前一一招呼。那番应酬,相当漂亮周到。 盛筵已毕,接着便拉开台子豪赌,安排好了客人,跷脚长 ![]() ![]() “怎么?” “你从海上起运洋 ![]() “喔!喔!”胡雪岩急忙认锗:“这是我疏忽。对不起,对不起!” “我今天一早才晓得,忙到下午才算摆平。” 于是,跷脚长 ![]() ![]() ![]() 幸好,事机不密,为跷脚长 ![]() ![]() “截是截住了,费了好大的手脚。那船洋 ![]() ![]() 胡雪岩感 ![]() 跷脚长 ![]() 胡雪岩什么事都敢做,什么事都不在乎,只有听见这话,脸⾊一变,不由得抢着问道:“怎么?你拿他杀掉了?” 跷脚长 ![]() “那么,”胡雪岩失声而言:“他家不要找你算帐?” “照江湖上的规矩,我做得不算错,他不听话,而且这件事关系太大,事情又紧急,我这样做,没有人可以说我不对。不过,公是公,私是私,为了家门的规矩,我不能不做掉他,论到私情,他的后事我不能不料理。” “喔,喔,我懂了,我懂了!好比诸葛亮斩马谡,他‘家有八旬老⺟’,你不能不管。”胡雪岩略停一下,直截了当地问道:“李七哥,你是不是要铜钱用?” “是的。一面是抚恤,一面有些人嘴里不敢说,心里不肯跟我,我想不如打发掉的好。” “对!这样做倒也⼲净。”胡雪岩问道:“你要多少?万把银子我现成,再多也有,不过要隔个两三天。” “够了,够了!两千银子抚恤,打发走路的十两银子一个,大概有三百多人,你借我五千银子好了。”说着,他一跷一拐地走到窗前,取出写局票用的笔砚,很吃力地写了一张借据,字迹歪歪斜斜,措词却很得体:“今借到胡雪岩兄名下纹银五千两整。彼此至好,无保无息,约期三个月归清。特立笔据存照。”下面具名是“李长 ![]() 他在写借据的当儿,胡雪岩已去寻着刘不才,准备好了银数,等回进来,跷脚长 ![]() “这,这”一向精明強⼲长于词令的跷脚长 ![]() “李七哥! ![]() 这夜一尽 ![]() ![]() 于是摆上消夜,团团一桌,胡雪岩扶起筷子,先就说了一句:“早点散吧!” “散?”跷脚长 ![]() 于是妙珍也劝他留宿,而胡雪岩因有事要连夜赶办,执意不从。妙珠的脸⾊便不好看了,托词头痛,告个罪离席而去。 “这未免煞风景了!”古应舂说“老胡,何苦?” 胡雪岩不响,站起⾝来,去看妙珠,进房就发现她一个人坐要梳妆台前面抹眼泪。 “怎么样?”他走过去,扶着她的肩,用服软的声音说道:“是生我的气?” “没有!”妙珠摇头摇。 “那么,好端端,淌什么眼泪?” “是我自己心里有感触。”妙珠不胜幽怨地“生来命苦,吃这碗断命饭!” 胡雪岩觉得有些搭不上话,想了想,取出二百两银票塞到她手里说:“明天下午我就回苏州了。这给你买点东西吃。” “我不要!”妙珠将银票往外一推,冷冷答道:“我卖笑不卖眼泪。”这句气话的情分就深了,胡雪岩愣在那里,好半天作声不得。 “你请吧!不是说半夜里还有要紧事要办?” “我不骗你。”他改变了办法:“这样,我就在你这里办。你这里有信纸没有?” “间壁就是笺纸店,敲开门来也不要紧。” “那就是了。你叫人去买点顶好的信笺、信封,再沏一壶浓茶,我跟古老爷要商量写信。”胡雪岩又郑重地告诫:“是机密信,所以我先要回家写,此刻在你这里写,你听见了什么,千万不可以说出去。” “你放心!我听都不听。” 于是胡雪岩将古应舂留了下来,就拿妙珠的梳妆台当书桌,她倒是心口如一,备好了纸笔茶⽔,关照娘姨、大姐都去觉睡,然后自己也避了到套房里。 “老古,”胡雪岩坐在 ![]() ![]() ![]() “你不是马上就要到苏州去了,当面谈倒不好?” “情形不稳,事未定局,不好留什么笔迹。照现在的样子,一个要有个正式的书面,才显得郑重。而况,何学使还要跟营务处去谈,口头传话,或许误会意思,不如写在纸上,明明⽩⽩,不会弄错。” 这一封长信写完,自鸣钟正打三下。夏至前后,正是昼最长、夜最短的时候,看窗外曙⾊隐隐,夜深如⽔,想来妙珠的好梦正酣,胡雪岩不忍醒唤她,便跟古应舂商量,两个人睡一张大 ![]() “这又何必?”古应舂笑道:“放着‘软⽟温香’,不去‘拥満怀’,未免暴殄天物。自然是我用小 ![]() ![]() 一句话说得胡雪岩动了心,便改了主意,”你一个人睡大 ![]() “挤有挤的味道。随便你。”说着,古应舂便解⾐上 ![]() 胡雪岩悄悄推开套房的门,只见残焰犹在,罗帐半垂,妙珠裹着一幅夹被,面朝里睡,微有鼾声。他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轻轻关好了门,卸⾐灭灯,摸到 ![]() 他不想惊动她,但心却静不下来,只为了她头上的一串珠兰,此物最宜枕上,沾染妇人的发脂而香味愈透,浓郁媚冶,令人心 ![]() ![]() ![]() 不知不觉的转⾝反侧,吵醒了妙珠,睡梦里头忽然发觉有个男人在自己⾝边,自然一惊,她仿佛着魔似的,倏然抬起半⾝,双手环抱,眼睛睁得好大地斜视着。 “是你!”她透口气“吓我一大跳。” “你倒不说吓我一跳。”胡雪岩失笑了。 “真正是,鬼头鬼脑!”妙珠嗔道:“为啥要这样子偷偷摸摸?” “偷偷摸摸才有趣。”胡雪岩伸手一拉,把她拉得又重新睡下“我本来不想吵醒你,实在是睡不着。” “古老爷呢?” “他在大 ![]() “恐怕还不曾睡着,声音轻一点。”妙珠又问:“信写好了?” “自然写好了才睡。” “写给谁的?” “写到苏州去的。” “你不是要回苏州了吗?为啥还要写信?照这样说,你还住两天?”这一连串的问句中,留他的意思,表露无遗。胡雪岩心想,如果说了实话,又惹她不快,因而使含含糊糊地答道:“嗯,嗯,也没有定规。” 于是妙珠便问胡雪岩家里的情形。由于她是闲谈解闷的语气,胡雪岩便不作戒备,老⺟在堂,一 ![]() “刘三爷是极精明、极能⼲的人,想来你那位‘湖州太太’也厉害得很!” “一点不厉害。真正阿弥陀佛的好人。” “这是你的福气!” “谢谢你!”胡雪岩带些得意的笑着“我的福气还不错。” “也是你那位湖州太太的福气。” “这倒不见得。” “嫁着你胡老爷这样又能⼲、又体贴的人,过的是不愁吃、不愁穿的你心⽇子。你胡老爷人缘又好,走到哪里都是热热闹闹,风风光光。这还不叫福气?” “我这个人好说话时很好说话,难弄的时候也很难弄。” “我倒看不出来。”妙珠紧接着说“照我看,你最随和不过。” “随和也有随和的坏处,外头容易七搭八搭,气量小的会气煞。” “男人家有出息的,三 ![]() “那倒还没有。”胡雪岩说“一时也遇不着中意的人。” 妙珠恨不得凑过脸去说一声:你看我怎么样?但这样⽑遂自荐,一则老不起这张面⽪,二则也怕他看轻了自己,只好忍着。但转念一想,放着自己这样的人才,哪一样比别人差?他竟说“遇不着中意的人”倒着实有点不服气。 “那么,”她问“要怎样的人,你才算中意呢?” 胡雪岩听出因头来了,答话便很谨慎“这很难说,”他有意闪避“情人眼里出西施,没有定规的。” 这一来,妙珠就说不下去了,总不能这样质问:难道我不是你的情人?这话就问得出来,也乏味。自己这佯一片痴心待他,而他真当自己路柳墙花,随折随弃,真是叫人寒心。 念头转到这里,顿觉有无限难诉的委屈,心头凄楚,眼眶随即发热,眼泪滚滚而下。 两个人是贴着脸的,虽然眼睛都朝着帐顶,他看不见她哭,但热泪下流,沾着胡雪岩的右颊,不能没有感觉,转脸一看,大惊问道:“咦!你又哭了!为什么?” “我有心事。你不晓得!” “又是触动什么心境了?” “我在想,珍姐倒快有归宿了,李七爷跟她说,这次招安做了官,要好好做人,⼲一番事业,预备把珍姐接了回去。我们姐妹相差一岁,自小到现在没有分开过。从今以后,她归她,我归我,想想可要伤心?” “原来为的姐妹情深。”胡雪岩笑道:“我倒有个主意,何不你跟你姐姐一起嫁了李七爷?” 这句话说坏了,妙珠的眼泪,倾江倒海一般,⾝子一蹦,面朝里边,拉起夹被蒙着头“嗬嗬”地哭出声来。 胡雪岩悔恨莫及,同时也有些昏头搭脑地弄不明⽩,一句笑话,何至于惹得她如此?当然,这时不暇细思,只有好言解释,继以赔罪,只求她住了哭声。 哭声不但不止,且有变本加厉之势,结果,门上有了响声,古应舂被惊醒了,来探问究竟。 “你听!”胡雪岩推着她说“拿人家吵醒了。” 妙珠不理,心里倒巴不得有个第三者从中排解,好事方始有望,所以反哭得更起劲了。 “你真是,‘越扶越醉’!”胡雪岩无奈,只好起 ![]() “怎么回事?”古应舂踏进来问说,同时仔细看着胡雪岩的脸⾊,是啼笑皆非的神情。 “哪晓得怎么回事?讲话讲得好好地,忽然说舍不得她姐姐从良,伤起心来。” 最后一句话不曾说完,妙珠将被一掀,恨恨他说:“你死没良心!”然后又将头转了过去,掩面而啼。 这是有意抛出一个疑团,好让古应舂去追问,果然,他中了她的计。 “小爷叔,你有啥地方得罪妙珠了?拿你恨得这样子,真叫人不懂!” “你不懂,我也不懂。”胡雪岩唯有装傻,而且不希望古应舂介⼊,所以接着便做了个送客出门的姿态,将⾝子往旁边一挪,手一扬“天快亮了,请上 ![]() 听这一说,妙珠的哭声突然提⾼,仿佛第三者一走,她就孤立无援,有冤难诉似地,于是古应舂踌躇了。 “到底为什么?” “她要跟我,又不肯好好谈。弄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一套,你说好笑不好笑?” 古应舂大感意外,不假思索他说了句:“这是好事啊!” “好事多磨!总也要慢慢儿谈,慢慢儿磨,才可以谈得拢。”胡雪岩打个呵欠,又催他走:“你请吧,我也要睡了。” 等古应舂一走,妙珠的哭声也停住了,因为胡雪岩已有表示,她便等着他来谈。谁知他一口将灯吹熄,上了 ![]() 事情成了僵局,妙珠又羞又恼,而且初次领略到胡雪岩的手段,真个因爱成仇,心思拨不转,拼命往牛角尖里去钻。 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做人乏味,再看胡雪岩时,鼾声大起,这一下更把她的心思迟到了绝路上,悄悄起 ![]() ![]() ![]() ![]() 胡雪岩的鼾声是假的,有意冷落妙珠;好逃避纠 ![]() ![]() 妙珠的气刚要闭过去,上了圈套,后悔嫌迟,那一刹那,只觉得世间样样可爱,人人可亲,所以此时遇救,把胡雪岩的薄情都抛在九霄云外,一片心中,除了感 ![]() ![]() 这一下,不但惊醒了古应舂,也惊动了妙珍和前后院的闲人,纷纷赶来探望,但心存顾忌,只在窗前门外,探头探脑,窃窃私议,只有妙珍排闼直⼊,但见妙珠伏在 ![]() ![]() 她只有向站在一边,仿佛遭遇了绝大难题,不知如何应付的古应舂探问:“古老爷,到底为了啥?是不是妙珠得罪了胡老爷?” 古应舂不答,只将嘴一努,视线上扬,她顺着他的眼风看过去,才发觉朱漆 ![]() 这时的胡雪岩,心里异常矛盾,异常难过,但也异常清醒,为了应付可能会有的⿇烦,他觉得非先在理上占稳了地步不可。 于是他沉着脸说:“珍姐,我有句话要请教你。彼此初会,但有李七爷的关系在那里,大家都不算外人,我到同里来作客,妙珠要害我吃一场人命官司,我真不懂,为啥要这样子跟我过不去?” 这几句话,不但说得妙珍大为惶恐,连古应舂都觉得太过分了,所以抢着说道:“小爷叔,话不好这样子说” “我说得并不错。”胡雪岩有意装出不服气的神情“你倒设⾝处地替我想一想,她一口气不来,害我无缘无故打这场人命官司,是可以开得玩笑的事吗?” 妙珍至今还只明⽩了一半。她实在不懂妙珠为何要上吊,为何上吊又不死?只是听胡雪岩这样发话,衷心感觉歉疚,便只好这样说“胡老爷,我想总是妙珠得罪了你,你千万不要生气,等我来问她,回头给胡老爷磕头赔罪。” “好!”胡雪岩趋势站了起来“你问问她!问她看看,我哪里亏待了她?前后不过三天的工夫,哪里来的深仇大恨,要这样子害我!” 在 ![]() “轻点,轻点!”胡雪岩埋怨他说“你要帮着我‘唱双簧’才对,怎么开出口来,总是帮人家说话?” 古应舂报以苦笑,然后自语似他说了句:“长 ![]() 胡雪岩不响,这是默许的表示,古应舂便开门走到外面,闲人甚多,见他的面都避了开去,古应舂也不理他们,一直寻到妙珍所住的那座院落。 “李七爷呢?”他问一个娘姨。 “昨天没有住在这里。当夜就回盛泽去了。不过中午就要回来的。” 于是古应舂只好折回原处,只见妙珍正在跟胡雪岩说话,发现他来,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投以期待的眼光,仿佛都要向他求援似地。 “古老爷,要请你说句公道话。”妙珍一开口便是受了委屈的语气“我妹子眼界⾼,从来没有啥客人是她看得上眼的,今天为了胡老爷,连命都不要了!只看这一层,胡老爷也该有句话。” “慢来,慢来!”古应舂听她话中略有负气的味道,所以先出以安抚的态度“有话慢慢儿谈,你请过来,怎么回事,先说给我听。” 妙珍听他这样说,便跟着古应舂走到一边,简单扼要地提出要求,妙珠已自誓非胡雪岩不嫁,而胡雪岩一口拒绝,似乎没有转圜的余地。希望古应舂主持公道。 这公道如何主持?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说,他对胡雪岩只有谏劝,听不听在人家。不过,他也很困惑,胡雪岩为人最随和,这番好意,就是难接受,也该婉言辞谢,何以话锋硬得竟连妙珍也感到气愤了。 “你等一下,让我先来问问我们小爷叔。” 问到胡雪岩。他又有一番说词,认为妙珍的话,迹近要挟,同时事实上也无法相许,加以这几天⾝心 ![]() ![]() 看起来胡雪岩也有些负气,但论道理,妙珍是骨⾁连心,疼她妹子,说几句气话是可以原谅的。不过,胡雪岩⾝心 ![]() “小爷叔,你有啥难处,说来听听。”古应舂问道“可是我们那位婶娘那里说不通?” “正是!为了芙蓉,大打饥荒,至今还不曾摆平,我何苦又惹⿇烦?” 古应舂想了一会说:“这总有办法可以弄妥当。最主要的是,你到底喜 ![]() ![]() 这话叫胡雪岩就难回答了,既不愿作违心之论,也不肯公然承认,顾而言他他说:“还有一层,我这趟是带着芙蓉来的,当着她在这里,倒又弄上一个人!你想想,她心里是何滋味?再说,我对刘三爷也不好 ![]() 古应舂旁观者清,听他这两句话,立刻了解了他的本心。他是喜 ![]() “命债”二字,说得胡雪岩悚然一惊,极其不安, ![]() ![]() “说不定的!”古应舂又正⾊说道:“她第一次真的上吊死了,倒也罢了,第二次出⽑病,就是你见死不救,良心上一辈子不安。” 胡雪岩几乎夜一不曾睡,又遭遇了这些惊吓烦恼,只觉得头痛 ![]() 要寻清静之处,自然还是朱老大家。到了那里,从后门⼊內,走到自己卧室,关照朱家派来词候他的佣工,谢绝访客,然后关紧房门,解⾐上 ![]() 刘不才就在他外屋喝茶守候,听见响动,便来叩门,等胡雪岩开了门,他第一句就问:“怎么会险险乎闹出人命来?” 经过一觉好睡,胡雪岩的情绪稳定了,脑筋也清楚了,不先答他的话,却问到古应舂:“老古回来了没有?” “回来了。我就是听他说的。” “那么,俞老跟尤五他们也知道了,” “自然。”刘不才说“大家都有点派你不是。” 胡雪岩在心里说:别人都可以说我薄情,派我的不是,唯独你不能!这样想着,口中便问了出来:“你呢?” “我无所谓!你的事跟我不相⼲。” 这表示胡雪岩果真要娶妙珠,他亦不会反对。将来如何,虽不可知,但总算去了一个小小的障碍,自是可令人安慰的。 不过这件事到底是“闲事”胡雪岩决定采取敷衍的态度,先拖着再说。 眼前还有许多正经事要办,因而当机立断地作了决定:“你去收拾收拾行李吧!我们今天就回苏州, ![]() ![]() “今天走怕不行。”刘不才说:“我听尤五说,今天晚上他们要公请你。” “公请?”胡雪岩诧异:“为什么?” “总有话跟你说。此刻他们关起门来,不知在商量什么?” 这让胡雪岩想起来了,急急问道:“长 ![]() “自然来了。”刘不才说“他这两天最忙了。据说,一早到盛泽去了一趟,特地赶回来的。” 胡雪岩点点头:“今天是他们帮里有事要谈,外人不便揷⾜,我们也不必打搅他们,你把老古去找来,我们寻一处地方,一面吃饭,一面谈谈我们自己的事。” 等把古应舂找了来,他建议仍旧到妙珍那里去盘桓,因为她自知失态,异常惶恐,托古应舂无论如何要将胡雪岩请了去吃午饭,好让她有个赔罪的机会。 不去是逃避⿇烦,而⿇烦往往是越避越多,胡雪岩此时的心情已大不相同,想了一下,毅然决然地答道:“也好!我倒要听听她怎么说?” 于是三个人安步当车到了妙珍那里。她的神态前倨而后恭,口口声声:“胡老爷不要动气,妙珠年轻不懂事。”又说:“千不看,万不看,看李七爷面上,当没那回事。” 这样措词,反令胡雪岩不安,便问一句:“妙珠呢?怎么不见她的面?” “会来的!会来的!”妙珍问道:“时候不早了,是马上开饭,还是先用些点心?” “点心可以省了,酒也不必,就吃饭吧!” 古应舂是有心来做“串客”的,便顺着他的意思说:“对!天气大热,酒,免了。” “这样吧,吃点‘杨梅烧’,是我去年泡的,一直舍不得吃,今天请请胡老爷。” “那好。”古应舂又改了口气“杨梅烧可以祛暑,不妨来一杯。” 于是在一张大理石面的小圆桌上,妙珍亲自安席,乌木银镶筷,景德镇的瓷器,餐具相当精致。等摆上冷荤碟子,妙珍亲手捧出一个⽩瓷坛,打开布封口,一揭盖子,便有一股醇冽的酒香透出来,这种用洞庭山⽩杨梅泡的⾼粱酒,酒味都到了杨梅里面,其⾊殷红的酒,甜而淡,极易上口,最宜于这种初夏午间饮用。 坐定斟酒之际,妙珠翩然而至,不施脂粉,只梳一个乌油油的头,揷着一排茉莉,情影未到,香风先送,走到席前,从刘不才招呼起,最后才轻轻地喊一声:“胡才爷!”秋波流转,盈盈 ![]() 包括胡雪岩在內,谁都不提这天黎明时分, ![]() 在胡雪岩却是别有滋味在心头,想起一早跟她说的话,对她的态度,自觉过分,不免歉疚,便悄悄从桌子底下伸过一只手去,想握住她的手,她灵得很,拿手一移,让他扑了个空。 越是这种带些负气的动作,越使胡雪岩情动,便笑嘻嘻地问道:“还在生我的气?” “我哪里敢?” “不是什么敢不敢!”古应舂接口“妙珠 ![]() “是啊!”妙珍也说“好端端地生什么气?妙珠!”她努一努嘴。意思是胡雪岩的酒杯空了,要妙珠替他斟酒。 妙珠迟疑了一下,取起酒坛中的银勺子,舀了一勺酒,从刘不才斟起,最后才替刘雪岩斟満。 “别人都有杨梅,为何我没有?”胡雪岩故意这样质问。 妙珠不响,舀了两个杨梅,放在一只小碟子里,推到他面前。 “讨出来的不好吃。我不要了。” “我也晓得你不要!”妙珠冷笑“你就是看见我讨厌。” “妙珠!”她姐姐重重地喊,带着警告的意味。 这让胡雪岩颇为不安,怕姐姐要管妹妹,妹妹不服顶嘴,岂不煞风景?妙珠倒不曾顶嘴,只又是眼圈发红,盈盈 ![]() ![]() ![]() 古应舂懂他的意思,但这样的事,何能擅作别人的主张,也不便当着珍珠姐妹劝胡雪岩莫负芳心,怕她们误会他代胡雪岩作了承诺。想了一下,唯有不着边际地劝慰一番。 “妹珠,”他说“事情是来得突然了一点。胡老爷不是不中意你,他有他的难处。凡事事缓则圆,只要郞有情,姐有意,总有成其好事的一天。”在他觉得这是遥遥无期,说如不说的“空心汤团”而在妙珠却大有领悟,她平时喜 ![]() ![]() ![]() 这样想着,脸⾊就不同了,低眉垂眼,神思不属地在悄然思量。席间的谈话,一概不闻。别人倒还好,胡雪岩是惊弓之鸟,心里在想,莫非她又生了拙见?常听人说:一个人自尽,在刚要断气的刹那,想起尘世繁华,一定痛悔轻生。所以遇救之后,决不会再想到自尽,如果真的想死,则其志坚决,异于寻常,预先顾虑到可能会再度遇救,想出来的寻死的办法,是别人所防不到的,那就死定了! 转念到此,悚然自惊,急急抬眼去看妙珠,但见她神态安闲,又不象是在想寻死的样子,倒有些困惑了。 “妙珠,”这次他伸过手去,她不曾拒绝“你在想啥心事?”他率直地问。 “我在想”她突然嫣然一笑“不告诉你!” 这一笑,使胡雪岩大为安慰,一切顾虑,都抛在九霄云外,因为这个笑容,决不会出现在想寻死的人的脸上。 “告诉是要告诉的,”古应舂也觉得安慰,所以打趣她说“要私底下说,才有味道。是不是?” 妙珠不答,拿起银勺子来,又替大家斟酒,然后取起自己面前的杯子,看着妙珍说道:“珍姐,你吃点酒!” “越大越不懂规矩!”妙珍仿佛又好笑,又好气他说:“怎么不敬贵客,来敬我?” “自然有道理在里头。” “你讲!啥道理?” “你先吃了我再讲,讲得没有道理,我一杯罚两杯!” “这话对!我做见证,”刘不才揷嘴“妙珍你就先吃了。看她怎么说。” 于是妙珍将面前的半杯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与他人一样,都注视着妙珠,要听她有什么出以如此郑重态度的话说。 妙珠自觉绝妙的智珠在握,神态极其从容“珍姐,从爹娘故世,多亏你照应。如今李七爷要做官去了,眼看珍姐你是现成的一位官太太。刚才这杯酒是恭喜你!”她看着刘不才和古应舂问道:“这杯酒,珍姐是不是该吃?” “对,对!”两人异口同声附和。 “好了,好了。”妙珍催促“你自己有话快说。” “刚才这杯是喜酒。”妙珠慧黠地格格一笑“我是有两句极要紧的话,珍姐你再吃一杯,我才能说。” 妙珍又好笑,又好气“死丫头!”她咬一咬牙“我再不上你的当了。” 看她们姐妹俩的神情,大家都笑了,只有妙珠例外“真的!是极要紧的话!”她说“说出话来,有没有道理,是要大家评的。如果没有道理,我一杯罚三杯。” “真硬气!”刘不才撺掇着说:“妙珍,你不能输给你妹妹。” 席面上原要这样才热闹,妙珍就装得很认真他说:“刘老爷,我听你的话。回头她的话没有道理,你可要说公话。” “当然!当然!”刘不才亲自执勺,替妙珍斟了大半杯酒。 等她⼲了酒,妙珠问道:“珍姐,你倒爬上⾼枝儿去了,丢下我一个怎么办?” “对!”刘不才脫口就说:“问得有道理!” 古应舂和胡雪岩亦以为然,但他们的心思都快,觉得她这句话不但问得有道理,而且问得很厉害,尤其是胡雪岩仿佛看到一片罗网 ![]() 妙珍也确是这样的心思,打算着让胡雪岩娶了妙珠回去,也是个极好的归缩,但这是私下打算,不便公然透露,否则胡雪岩会起反感:原来你自己急着要从良,而抚妹之责,又不能不尽,才套到我头上。我偏不要! 因为有此顾虑,一时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妙珠趁机又说:“我也知道珍姐为难,自己不能不打算打算。珍姐,你让我先走一步。” “先走?”妙珍愕然,急急问道:“走到哪里去?” “我想先搬出去住。”妙珠以从容而坚决的语气答道:“这碗饭,吃到现在为止了!” 这一说,大家才算明⽩,虽未从良,愿先“脫籍”这也是好事,但总得有个着落,才是办法。 “至于住的地方,我也想过了。”妙珠说道“多的是庵堂,让我带发修行,修修来世,总也是办得到的。” “这,怎么可以?”刘不才大摇其头“年纪轻轻,说出这种话来,岂不叫你的姐姐伤心?” “我想,”妙珍慢条斯理他说“果然有志气不吃这碗饭,我倒也赞成。先搬出去住也可以,住庵堂就不必了。”她又加了一句:“胡老爷,你说是不是?” 胡雪岩心想,妙珠似乎 ![]() “我不相信妙珠年纪轻轻,会看破红尘,要修什么来世?如果,”前一句话倒没有什么⽑病,坏就坏在“如果”他说:“如果真的要修行,我替妙珠造一座家庵。” 这真是语惊四座,珍珠姐妹无不变⾊,刘不才和古应舂也深为不安,觉得他这句话太重了。 在妙珠,不但气,更多的是恨,心里在想:真看不出他,好狠的心肠,一死回不了他的意,现在还要 ![]() ![]() 冲动之下,不假细思“胡老爷一言为定。”她站起⾝来福了福:“我先谢谢你!” “说笑话的!”刘不才先喊了起来“妙珠,你怎么当真?” “决不是说笑话。”妙珠的脸⾊煞⽩“我懂胡老爷的心思,最好我在这时候就一剪刀拿头发剪了起来。这可对不起了,修行在心,不在乎做不做尼姑!” 越是这种不进理的诬指,越见得她一片深心都在胡雪岩⾝上。但局面越来越僵,僵得有无法收场之势,胡雪岩当然自悔轻率,尴尬万分。妙珍和刘不才也只有从中打岔, ![]() “妙珠!”他起⾝招招手说“你来,我有句话问你。” “古老爷!”妙珠率直拒绝“有话,你在这里说好了。” “喔唷!”古应舂故意摸抚着前额“这个钉子碰得好厉害。” 虽是玩笑,含有指责之意,勾栏人家以不得罪客人为第一要诀,所以妙珍代为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古老爷!她年纪轻,不懂事,一切包涵。” 接着,便正⾊向妙珠训斥:“你怎么连好歹都不懂!古老爷有话问你,自然是好意。‘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还不跟古老爷赔罪。” 妙珠也觉得自己不对,但要她赔罪,却又一时变不出那样的脸⾊来,幸好古应舂体恤,连声说道:“赔什么罪,赔什么罪。来,来,我们到这面来谈。” 一面说,一面拉,妙珠也就顺势收篷,跟到一边,悄悄说道:“古老爷,真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 “我知道,我知道,这不必去谈了。我问你,”古应舂停了一下,用很郑重的语气问道:“你是不是下定决心,非姓胡不可?” 妙珠抬起一双大大的眼睛,很快地看了他一眼,接着便垂下头去,然后,微微颔首。 “好的!不过事情一时不会成功,一年半载,说不定三年两年,你等得及吗?” “没有啥等不及!”妙珠用极轻的声音回答。 “那就让胡老爷替你造一座家庵,反正带发修行,不要说带发修行,就真的做了尼姑,也可以留起头发来还俗的。”古应舂又说:“你想想,你住的是姓胡的替你造的房子,还不算是胡家的人?” 这不但是一句话指点了 ![]() “我的话,你摆在心里。” “是的。我晓得。” 话虽如此,妙珠到底不是那种老于世故,深于城府的九尾狐,开朗的心情,不知不觉地摆在脸上。妙珍和刘不才看她神情舒坦,自然都感到快慰,只有胡雪岩的心情矛盾,一方面觉得妙珠是宜喜宜嗔舂风面,一扫愁苦之容,格外显得明 ![]() 心里六上八下半天,终于趁刘不才大谈赌经时悄悄问妙珠:“古老爷跟你说点啥?” 她眼波闪耀,斜着从他脸上飘过,故意洋洋不睬地答了句:“不好跟第三个人说的。” 她装假,他便有意逗她:“想来是他看中了你了?你可当心!古才爷有个‘女张飞’管着。” “女张飞?”妙珠触发了好奇心“怎么叫出这么个名字来。你倒说给我听听。” “来!”胡雪岩趋势将她一拉,两人走到屏风背后,在一张杨妃榻上,并排坐了下来“女张飞”自然不谈了,但却别无话说,一个拉着她的手凝视,一个低头不语。 “胡老爷!”是妙珠先开口“你说要给我造一座家庵,这话算不算数。” “我跟你说说笑话的。”胡雪岩正好改口“莫非我真的作孽?年纪轻轻的,送你进庵堂去过那种⽇子?” “哼?”妙珠微微冷笑“造一座庵,也要几百两银子,自然舍不得了!” 胡雪岩再精也想不到这是 ![]() ![]() “既然你这样说,我先谢谢你,明天等家庵造好了,我供你一个‘长生禄位’。” “不行,不行!‘家庵’两字,再不用提起。” 妙珠也不是真的看破红尘,要去带发修行,就这片刻之间,她照古应舂的指点,另外打定了主意“你不用管,你总归给我几百两银子,让我造间新房子住就是了。”她又加了一句:“你肯不肯?” “谈不到什么肯不肯。你如果不相信,我马上给你银子好了。” “那倒不必。说过算数,” 接着,她伸出舂葱样的一只小指,一钩新月似地弯着,胡雪岩也伸出小指来跟她勾了勾。接着,便一手揽住了她的 ![]() “怕我什么,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老虎倒不是,是一条” “一条什么?” 胡雪岩想说:是一条会 ![]() “我知道你怕我。”妙珠有些悔恨不胜似地“我也知道我的脾气,就是改不掉。” 一个人能有自知之明,便容易相处了,胡雪岩心想,不管将来如何,能劝得她稍敛那种刚烈 ![]() “好了,好了!不要替我 ![]() 一说破,胡雪岩倒又不便再出口了,仍然只能付之一笑。 “闲话少说。”妙珠忽然问道“你住房子喜 ![]() 这话问得太突兀。胡雪岩想了一下,方始明⽩,但也不愿说破,只反问一句:“你呢?你喜 ![]() “我喜 ![]() “那么,你就照你的意思去盖好了。如果要修怎么样一座亭台楼阁的大花园,我力量不够,普通一所住宅,我还送得起。”胡雪岩又说“房子是你住,不是我住,良然是你喜 ![]() 最后一句话,是有意这样说的,暗中拒人于千里以外,这,妙珠也懂,不过她受了古应舂的教,已打字一个“磨”字的主意,所以并不觉得失望,神态自若地问道:“你们杭州的房子是怎样的格局?” “普通人家前后厢房,中间是正屋,有个名堂,叫做‘四盘一汤’。” 妙珠觉得这个说法很新奇,闭上眼想一想,若是临空下望,前后厢房,分布四角,中间一座厅,果然是这样一种形状,于是笑道:“好的!我们也来个四盆一汤。” 这近乎一厢情愿的想法,胡雪岩自然也懂,认为不宜再说下去了,话越来越多,也越描越黑。因而又是笑笑不响。 “你倒真会笑!一笑、两笑、三笑了!” 是不明用意的废话,但出之于她的口中,另有一种味道,胡雪岩斗口也是很在行的,随即笑道:“你倒是胜过秋香,可惜没有一个唐伯虎!” 这又有暗中见拒之意,妙珠心中自语:总有一天叫你脫不得⾝。这样想着,脸上便露了诡黠的笑容。 这让胡雪岩又起警惕,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凝神细看,妙珠忽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越使胡雪岩困惑,不过有一点倒是很清楚的:前嫌尽释!既然如此,就不必再瞎费什么工夫了,且丢开了再说。 回到席间,重又闹酒,一顿午饭,吃到下午四点才罢。妙珠道声“得罪”退了出去。接着便有个替妙珍收拾房间的心腹娘姨,进来使个眼⾊,将妙珍调到外面。这一去好久不见进来,冷落客人是娼门大忌,而况是这几位特客?所以胡雪岩等人,虽在海阔天空地闲谈,暗地里却都抱着一个疑团。 天快黑下来时,来了一班押客,嘈杂的人声中有一句话听得很清楚,是她们那里的相帮在说:“二姐小收房间了。” “二姐小”就是妙珠“收房间”等于海上长三堂子里的“卸牌子”是从良的表示。问津有心的那班狎客,一看名花有主,无不惘叹,少不得有人打听,是何豪客,量珠来换去了这一粒“妙珠”?相帮以“弄不清楚”作 答。 别人不清楚,妙珍屋里的三个人,心中雪亮,古应舂笑笑说道“小爷叔! ![]() 胡雪岩却笑不出来“我不是假道学,用不着口是心非。人呢,当然有可取之处,不过我现在实在没有工夫来享这份 ![]() 他看着刘不才说“三爷,你来接收了去吧!” “说笑话了!我怎么能做这种事?”刘不才大摇其头“退一万步说,妙珠一片心在你⾝上,九牛拔不转,就算我可以接收也接收下到。” “⿇烦!”胡雪岩有些怨恨“老古,一定是你替她做了狗头军师!你说实话,你替她出了什么馊主意?” 古应舂想了一下,这样答道:“小爷叔,我劝你最好置之不理,听其自然,那就不会有⿇烦,更不会有烦恼了。” “这话倒说得有道理。”胡雪岩深深点头“我就照你的话做。” “只怕不容易做到。” 听他的话又翻覆,自然诧异,而且不満:“这话,我弄不明⽩!” “很容易明⽩!小爷叔,有道是:‘未免有情,谁能遣此?’我怕你心里抛不开。倘或如此,倒不如实事求是的好。” 胡雪岩沉昑了一会,果然有些割舍不下,因而便无话可答了。 就在这时候,到了一班客人,领头的是跷脚长 ![]() ![]() ![]() “小爷叔!”尤五避开古应舂和刘不才,将他一拉,悄悄说道“我有几句要紧话,想跟你说。看哪里有清静的地方?” 这里找主人,胡雪岩便又去问妙珍,她毫不迟疑地答道:“妙珠的房间空着。” “不错!”胡雪岩倒想起来了“妙珠是怎么回事?” 听此一问,妙珍的神情很奇怪,瞟了他一眼,用又象埋怨,又象调侃的声音说“我都要问胡老爷是怎么回事?” 这样一扯开来,话就说不完了,事虽关心,苦于此时无暇深问,胡雪岩只说得一句:“回头再谈!”转⾝而去。 将尤五领到妙珠原来的住处,进房便觉异样。古应舂睡过的那张大铜 ![]() “唉!”胡雪岩不知不觉地轻轻叹了口气。 尤五一天都在忙着商谈“大事”布解所谓,便愕然相问:“小爷叔,你叹啥气?” 胡雪岩是深感于这短短一天之中,妙珠由一念轻生到毅然脫出风尘。已经历了好一番沧桑,情动乎中,不能自已,但到底算是闲情,这时候何必去谈它?所以问而不答,只说:“你们今天跟长 ![]() “那是小事。长 ![]() “什么?”胡雪岩打断他的话问:“你说什么‘话’!” “喔,”尤五笑道:“这是最近夷场里流行的一句俗语。说洋文,英国话还有人懂,法兰西语,只听他⾆头上打滚,不晓得他说些什么?所以说人自说自话,彼此永远谈不拢,就说他是说‘法兰西话’。” “这倒也妙。长 ![]() “说的老实话,人心都是⾁做的。小爷叔这样待他,他不能做半吊子。又说:吃不穷,着不穷,不长眼睛一世穷!这句话也很实在。大家都看上小爷叔了!”尤五用极郑重的语气说:“小爷叔,江南江北的漕帮,以后都要靠你老人家了!” “言重,言重!”胡雪岩大为诧异“怎么扯得这句话?” “我们商量好了!”尤五慢呑呑他说:“我们大家推小爷叔,做个军师,请你来发号施令。小爷叔,你不要打岔,听我讲完。” 讲的是他们江南江北漕帮的一条自救自保之策。从洪杨起事,河道阻塞,漕米改为海运以后,漕帮生计维艰,只是遍地烽火,各地纷纷办团练自保,朝廷焦头烂额,只顾军务,尚且不暇,自然无法来管漕帮的生计。这层苦衷,漕帮的头脑,无不体谅,因此各地帮口小弟兄闹事,他们都是好言相劝,共体时艰,但朝天一张口,家家有老小,总得要喂 ![]() 因此,尤五、俞武成、跷脚长 ![]() “小爷叔!大家都佩服你是天下第一等的脑筋,这条生路,不但要你替我们来寻,而且要请你领我们来走。” “啊!”胡雪岩昅着气,已感到双肩沉重不胜了,但是,无论如何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有三个字:想办法! 当然,尤五与他的同道,亦决不会仅仅定下这么一个宗旨,便将千斤重担,不问青红皂⽩,庒在胡雪岩肩上,他们也谈到过许多能够走、走得通的路。不过,这些想头,也大都是胡雪岩的启发而已。 “小爷叔,我们也谈过,第一,漕帮有船有人,不运漕粮,可以运别的东西,甚至于载客。现在难民多,有时要搭船觅个铺位,还真不容易。你说,这行生意好不好做?” “当然好做。难处是怕官府不准。这,我来想办法。” “对啊!”尤五十分欣慰“我们要请小爷叔来出头,就是这些关节,都要仰仗大力来打通。” “打不打得通,还不敢说。”胡雪岩又问:“你们还谈些什么生意,” “丝、茶两项销洋庄,现在看样子是一定可以恢复的了。我们想集一笔资本,请小爷叔替我们来做。” “这当然可以。不过我先要问一问,这两项生意,赚了钱,是人私的,还是公众的。” 这话问得尤五一愣“是啊!”他搔搔头⽪说“我倒没有想到这一点,现在是请小爷叔来替漕帮弟兄想办法,如果钱赚公众分,当然没话说。不然,就只好搁在后头了。” “我也是这个意思。五哥,”胡雪岩迟延了一下,终于问了出来“我倒要请教,你的意思,是为公,还是” “我的情形,你晓得的,无所谓公私。有钱,老太爷的用度先提起一份,此外就是大家用,手长的多用几个,脚慢的少用几个。” “这不是办法,你总要定个章程出来。不要说你是一帮之主,就是我自己的生意,对伙计们也要一碗⽔往平处端,大家才会心服,” “是!小爷叔说得是。”尤五深深点头。 “这件事你不妨请老古替你参赞。现在不必会谈它。丝、茶两项生意,当然要做的,不过应该还有别的,大家有饭吃的生意好做。等我空一空来替你们动脑筋。” “是的。我先跟你说明⽩了,回头席面上,他们还有话说。” 这夜一的盛宴,算是漕帮公众特请,虽非鸿门宴,但这顿饭也着实难吃,大家越是恭维,胡雪岩越觉责任沉重。所以一面谦虚,一面腹中寻思:江湖上行事,有时要“充”不会的也得要大包大揽,満口答应,有时要“冲”不管做得到做不到,硬做了去。但是,有时既不能充,更不能冲,一要诚实,二要稳健。象此时的情形,充对了、冲过了,未见得见好,充不好、冲不过,则误人大事,吃力而不讨好,不智之甚! 因此,他等大家的话告一段落,从容冷静他说道:“刚才尤五哥跟我说,承各位台爱,我说不出推辞的话来。此刻想想,有两句话,一定先要向各位说明⽩。” 这不能不预先声明的两点苦衷是:第一,他个人的生意,以及招揽在⾝上的闲事很多,而且也都到了不容再拖,必须料理的时候,所以一时还无法为漕帮效劳,其次,他感叹着说:“做事容易做人难”将来必不能尽如人意,希望大家谅解。 对于第一点,自是同声应承,提到第二点,尽管他措词委婉,仍有好些人觉得不安,尤其是俞武成,很费劲地申述,大家决没有任何成见,希望他不要多心。胡雪岩对“⿇布筋多,光 ![]() 这一顿酒吃下来,已是斗转参横,除掉跷脚长 ![]() 尤五因为同里事毕,而松江、海上都还有许多事要等他去料理,决定第二天一早离去,特地到胡雪岩那里话别。不想一谈起来就没有完,胡雪岩一再催促,他总舍不得走,话虽多,其实以后有机会再谈亦可以,只是久别重逢,乍逢又别,觉得依依不舍而已。 就这样一谈谈到夭亮,尤五索 ![]() 注目看时,一顶小轿,如飞而过,只从两方镶嵌的玻璃小窗中,看出是个女人,却不辨是何面貌。 “是哪个?” “还有哪个?”古应舂笑道:“请问在同里,还有哪个女人是小爷叔你关心的?” 这当然是指妙珠,但古应舂这样硬指他对妙珠关心,却使他感到有口难辩的委屈。就在这苦笑无以为答之际,只见轿子已转⼊一条小巷,他便脫口问了一句:“昨天搬出去以后,不知道她住在哪里?” “也许就住在这条巷子里。”古应舂怂恿着说:“去看看!” 拉着走到巷口一望,果不其然,轿子已经停了下来。胡雪岩心想,既已如此,不如看个明⽩,因而不必古应舂相劝,先就走了过去。 到那里一看,首先触⼊眼帘的是,一幅簇新的朱笺,写着乌光闪亮的两个径尺大字:“胡寓” 胡雪岩大为诧异“老古,老古!”他慌慌张张地问:“妙珠也姓胡?” “我不晓得。” “这就有点奇怪了!”胡雪岩狐疑満腹“这样‘霸⽟硬上弓’的事!我还是第一回看见。回去倒要问问妙珍!” “何必那么费事?现在有妙珠在这里,为啥不问?”说着,古应舂伸手便去叩门,胡雪岩想要阻止,已是不及,古应舂拉起铜环“当当”地拍了两下。 黑漆双扉开启,垂鬟小婢正是妙珠⾝边的小大姐阿金。 “胡老爷!”面团团象“无锡大阿福”的阿金,笑嘻嘻他说:“你莫非千里眼、顺凤耳?一早就寻得来了。” 胡雪岩无心跟她逗笑,只问:“二姐小呢?” “刚刚回来。” 一句话不曾完,妙珠已掀帘而出,布⾐布裙,屏绝铅华,已俨然“人家人”的样子了。“古老爷,”她含笑 ![]() 这样的举止,是以胡家的主妇自居,胡雪岩心想:这就不必再问她的本姓了。如今要动脑筋的是,设法让她将“胡寓”这张朱笺取消。 这样盘算着,便声⾊不动他说:“你这房子,倒不错。难为你觅得着,说搬就搬,一搬就有合适的房子,倒真凑巧。” “是啊,巧得很!”妙珠很⾼兴他说“我领你们看看。” 于是从前到后,走了一遍,最后到客堂落座。家具似是现成有在那里的,屋角堆着箱笼什物,还未整理。 “今天还 ![]() “多谢,多谢。”古应舂说“如果到同里,一定来看你。” 修行的话也不说起了!胡雪岩心里好笑,想挖苦她两句,又怕她动气,便忍住了。但嘴角掩不住那种近乎捉住人错处的笑容,使得妙珠忍不住要问。 “胡老爷,你笑啥。笑我做事顾前不顾后,是不是?” “顾前不顾后”五个字,不堪寻味,胡雪岩却不说破,只问:“你这房子是租,是典,还是买的?” “租的,” “房东卖不卖?” “卖也可以谈。” “看样子,你倒象很中意这所房子。”胡雪岩略停一下说:“我看为了省事,我就买这所房子给你好了。” “随你的意思。” “照我的意思,你先把‘胡寓’这张条子拿掉?” “不!”妙珠断然拒绝“我姓胡,为啥不能贴那张条子?” “你将来不是要改做家庵吗” “对,”妙珠抢着说道“那时再换一张条子,叫做‘胡氏家庵’。” “那也随你的便。反正天下姓胡的多得很,随你⾼兴姓啥就姓啥。”依然是拒人千里的语气,妙珠觉得他太过于簿情,脸⾊便有些不大好看了。 胡雪岩神思困倦,肝火上升,认为妙珠过于惫赖,有意想跟她吵一架,吵散了拉倒。但未及开口,为古应舂看出端倪,急忙抢在前面做和事佬。“啊!”他故意装作耽误大事,突然想起的那种吃惊的神⾊。目瞪口呆地望着妙珠。 这是为了想移转他们的注意力,两个人当然都上当,胡雪岩先问:“怎么回事?” “喔,”他忽又放缓了神⾊,摇头摇说:“没有什么!想起来了,不要紧。” “真正是!”妙珠拍着 ![]() 胡雪岩对他,当然远比妙珠来得关心,因而追问:“你想起什么?什么事不要紧?” ![]() 胡雪岩啼笑皆非,妙珠却是想想滑稽,这古老爷莫非有痰疾?再看到胡雪岩那副懊恼而无可奈何的模样,不由得“噗哧”一声,忍俊不噤了。 这破颜一笑,便至少是安抚了一方,古应舂旁观者清,此时若得妙珠的一番柔情藌意,则百炼钢可以化为绕指柔,因而先抛个眼⾊,然后指着胡雪岩对妙珠说:“他跟尤五爷谈了夜一,又送他上船,又来看你,这会儿真的累了。你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说完,起⾝就走,脚在移动,眼睛中不敢放松,一看胡雪岩也要站起,立即回⾝硬按着他坐下。 “朱家人来人往,嘈杂不过。你这两天精神耗费得太多了,难得几样大事都已有了头绪,正该好好息一息,养⾜了精神,我们明天一起到苏州,转海上。” “古老爷是好话!”妙珠从容接口“一个人,好歹要晓得,好话一定要听。” 胡雪岩也实在是倦得眼都要睁不开,勉強撑持在那里,经他们两人这样相劝,一念把握不住,如⽔就下,浑⾝劲怈,不但懒得动,连话都懒得说了。看古应舂刚要出门,他想起一句话,非说不可“老古,老古,你等等!”他吃力地说“老周只怕今天会从苏州回来,如果有啥信息,你赶紧派人来通知我。” “我知道了。你尽管安心在这里休息好了。” 等古应舂一走,妙珠亲自去绞了一把热⽑巾,递到胡雪岩手里,同时问道:“饿不饿?” “饿倒不饿,心里有点发虚。” “不是心里虚,是⾝子虚。我煨了一罐莲 ![]() ![]() 一面说,一面便走了开去,不多片刻,阿金捧着一只闽漆托盘,端来了一碗桂花冰糖莲 ![]() “没有打算你会来,不曾多预备,就只有这一碗了。我马上再炖,等你起来再吃。”妙珠又向:“另外还想吃点啥?好趁早动手。” 这样深情款款,胡雪岩心头的樊篱尽撤,看看阿金走得远了,便笑笑说道:“啥也不要,只要你的人!” 嘴里说着话,一只手便伸过来拉,妙珠 ![]() 胡雪岩一笑而罢,伸过懒 ![]() ![]() ![]() “起来嘛!等我铺 ![]() “马马虎虎好了。”胡雪岩的眼睛已经合拢“我不想再动了。” 妙珠无奈,叫进阿金来,替他脫靴宽⾐,一个⾝子拨过来拨过去,费了好半天的事,刚把他的头搬到枕上,鼾声已经起了。 他这一觉睡到下午才醒,首先听到的是柔靡的小调,用鼻音低低哼着,转⾝朝外,从雪⽩方孔纱帐中望出去,只见妙珠正坐在窗前通头发,发长及 ![]() 猝不及防的妙珠,恨声说道:“总是这样子蛮来!”等她一放手,她脫⾝退后,正⾊而言:“这里地方不同了。” 胡雪岩愣了一下,才明⽩她的意思,是良家妇女了,不同于她们姐妹一起张 ![]() ![]() 因此,他不假思索地问了一句:“那么我呢?睡在这里,算是啥名堂?” “问你自己!你不说明⽩,我只好拿你当客人看。” “客人?”胡雪岩忍不住好笑“睡在女主人 ![]() 妙珠也忍不住抿嘴笑了,但很快地又绷起脸来“难得一次。”她说“下次再来,就对不起了。” “怎么样?莫非赶我出门?” 妙珠词穷不答,只叫阿金舀脸⽔进来,自己虽也在招呼照料,却总是远远地躲着胡雪岩,深怕他要动手动脚来轻薄似地。 这样子见他如见了一条蛇的神情,使得胡雪岩大起反感,便忍不住挖苦她:“真象个人家人的样子了!是不是想造贞节牌坊?” 话说得太重,妙珠 ![]() 象要挟,又象恫吓,但更象撒娇,胡雪岩笑道:“你倒说说看,怎么样找我的⿇烦?” “不告诉你。”妙珠恨恨地说:“没良心的人,值不得可惜,你看我!总有一天要你讨饶。” 明知是因爱生恨,胡雪岩仍不免哑然失笑“到底你我有啥解不开的仇?”他问“你拿我恨成这个样子?” 妙珠也是一时冲动,发怈了固然快意,事后却不免失悔。由他这一问,少不得从头想起,也不过几天间的事,象他这样场面上的人,走马章台,不⾜为奇,如说有人喜 ![]() ![]() 这是有苦说不出委屈,既以自怨,又以自责,更以自惭,那眼泪就止不住了,面朝外坐在妆台边,泪⽔沾 ![]() 胡雪岩坐在 ![]() “我也想穿了,”妙珠哭过一阵,心境比较开朗,情感不再那么黏滞“各人有各人的处境,硬凑到一起,也没有意思。回去是决不会回去了,不过,我也不会再嬲住你。”说着,擦一擦眼睛,醒一醒鼻子,走了出去。 胡雪岩的心情很矛盾。听她这样的表示,原该有如释重负之感,却反觉得无趣,就坐在妙珠原来的座位上,茫然不知所措。 坐又有些坐不往,站起来随便走一走,一定走到窗前,无意中向外一望,恰好看到妙珠,手里拿着一张红笺,上面仿佛有字,这很容易理解,她将那张“胡寓”的门牌取消了。 这反使得他怅然若失。但是妙珠两手空空走了进来,不提此事,他也不便先问,搭讪着说:“老古怎么不来?”又问:“几点钟了?” “快打三点了。”妙珠换了一副态度,平添些周旋的形迹“还是吃饭,还是先吃些点心?” “午饭、晚饭并在一起吃了!我也不饿。”他说“哪家馆子好,晚上叫一桌席来,我借你的地方请客。” 妙珠似有难⾊,但终于点点头:“是哪几位客?” “还不就是这几个 ![]() “叫酒席倒现成。”妙珠提醒他说“如果你是临时起意,要赶紧通知客人。” “是的。我自己去。” 于是妙珠伺候他穿上长衫,送他出门。等她关上大门,他才回⾝去看,果然,那张“胡寓”的朱笺消失了。但深红的四只纸角残迹犹在,好比“家有喜事”的条子刚刚撕去那样,令人兴起一种曲终人散的怅惘。 胡雪岩站了好一会,方始回⾝又走,走出巷口,就是一家笺纸店,他买了一张虎⽪笺,看着柜台上的大墨海说:“你们这里哪位字写得好,劳驾替我写两个字。” “喏,”小徒弟指着坐在帐台旁昅⽔烟的⽩胡子老头说:“我们老东家的字,呱呱叫!” 那个鬓眉皆⽩的老掌柜,便捧着⽔烟袋起⾝,含笑招呼,问明了胡雪岩要写的字样,就着现成的笔墨,一挥而就,年虽衰迈,腕力不弱,一笔魏碑,将“胡寓”二字写得典雅凝重,很够气派。 写完裁齐,一客不烦二主,托小徒弟带着浆糊,领他到妙珠家,在门柱上悄悄贴好,然后出巷雇了顶小轿一直来到朱家。 进门就遇见周一鸣,他是中午到的。因为古应舂体恤胡雪岩连⽇辛苦,特意不让周一鸣去扰他的好梦。此时自是先谈这一件大事,据说何桂清接信颇为⾼兴,也颇为热心,当时就上督署接洽,由营务处指派一位委员,是个姓奚的候补同知,专责理办此案。奚同知在一两天內,就要到同里来跟跷脚长 ![]() “姓奚的,是我极 ![]() ![]() “那太好了!”胡雪岩喜不开言,拱手长揖:“大哥,偏劳了!我本来就在发愁,只怕分不开⾝,如今就都拜托大哥了,我把老周留在这里,听你招呼。” “大家都有分的事,说什么偏劳?”俞武成慨然应承“我也晓得你这阵子管闲事,耽误了好些正经。这里都 ![]() “明天一定要走了。”胡雪岩趁机邀客“打搅了朱老大好几天,无以为敬,今天借个地方,专请你们几位叙一叙。这个地方,老古知道,请他陪了去。” “是啥地方?方便不方便?”俞武成说“我最怕在陌生地方应酬。” “方便,方便!”古应舂代为回答:“包你不会拘束。” 客是请好了,妙珠那里却还令人放心不下,怕她只有一个阿金,主婢二人,铺排不开,因而又带周一鸣,赶回“胡寓”去照料。 到了那里一看,才知是过虑。妙珠叫了半副“茶箱”茶⽔、烫酒,兼带值席,一起都有人照应。另外馆子里派来三个人,一个厨子、一个下手、一个打杂上菜,请一桌客有这么多人料理,女主人 ![]() “不过,老周,”妙珠很⾼兴地说:“你来得正好,要劳你的驾,给我去借几副牌来。” 这是“余兴”中少不得的。周一鸣回朱家去借了⿇将、牌九、摇缸,刚刚铺设停当,大队人马已经到了。 一马当先的古应舂,见了女主人就问:“妙珠,刚贴上去,簇簇新的一张条子,为啥又换过?” 妙珠一愣,想不通是怎么回事“什么条子?”她问。 “还不是那两个字!你难道不明⽩。” 她是真的不明⽩。空言相辩无用,所以先不作答,奔出大门一看,虎⽪笺上“胡寓”二字,看墨迹已经⼲了,不是刚贴上去的。 “是哪个?”她心里疑惑,莫非是如果是他,又是什么时候贴上去的? 会不会是古应舂呢?他是个热心人,也许说动了胡雪岩,回心转意,有些慰抚的表示。但再想一想,便知不然,古应舂 ![]() 走回里面,只见胡雪岩望着他一笑,这就是证实了是他⼲的事。只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下的?这样一件小事,都有点神出鬼没,这个人实在厉害!不能不佩服,也不能不小心。 心里这样在想,脸上也报以莫逆于心的一笑。古应舂看在眼里,越觉好奇心起。只是这样的场合,他要帮着胡雪岩应酬,一时无法去盘 ![]() “吃饭还早,”刘不才这时已很起劲地在拉搭子了“我们怎么玩?请俞老出主意。” “都是自己人,不好当真。”俞武成说“今天妙珠从良,我们该有点意思,我出个主意,请大家公断。我们推一桌轮庄牌九,赢了的不准落荷包,都拿出来,替妙珠置点啥!” “不必,不必!”胡雪岩急忙辞谢:“没有这个规矩。” 大家都赞成,只有胡雪岩坚辞不允,俞武成心直口快,便即问道:“老胡,你是不是怕我们扫了你的面子?” “大哥!”胡雪岩觉得他的话不中听,但不能不表示惶恐“你怎么说这话?我只好不响了。” “对!”俞武成笑道:“不是我这样子说,没有办法叫你不开口。来,来,我痴长两岁,第一个庄该我。”这桌牌九,味道特别,大家都想输几文,让妙珠有点好处,结果反而扯平了,四个庄,俞武成、刘不才、古应舂、杨凤⽑分别推完,结帐只多了两百五十两银子。 “这不够!再来!”俞武成掳过牌来洗着“这一下推小的,大家放开手打。” 于是下风出手都不能太少,台面上有一千六百两银子,掷骰分牌,他看了一下,扣住牌不响,三门翻牌,点子都不小,俞武成轻轻将牌一掀,一对宝子,统吃。 “够了,够了!我替妙珠谢谢。”俞武成将牌一推,拿银票集中在桌子中间,笑盈盈地站起⾝来。 一方牌九只推一条便散场,刘不才赌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回见过这种事。输钱还在其次,赌瘾被勾了起来,未免难受,但亦无可奈何,只能罢手。 古应舂的感想不同“俞老真是快人快事!”他说“我就佩服这种慡快的 ![]() 俞武成本来就觉得得意,听古应舂这一说,越发有兴,不假思索地大声说道:“今天我们索 ![]() “何以不准我开口?”胡雪岩笑着议抗。 “怕你煞风景” 俞武成刚说了这一句,古应舂已猜到他的心里,深怕一个说出口,一个有推托,好事变成僵局,所以急忙拦在前面说:“俞老,俞老!你请过来。”拉到旁边一问,果不其然,俞武成就趁此刻,要为胡雪岩与妙珠撮合,现成的酒席,便是喜筵,贺客贺礼,也都来了。办了喜事,胡雪岩明天好回苏州去⼲正经。 “俞老,你的美意,我那位小爷叔一定感 ![]() ![]() “丝毫无憾”这句话,俞武成听不懂,但他的意思是很容易明⽩的。仔细想一想,自己有点冒失,说出话来,收不回去,面子上下不来,岂非自讨没趣?这样想着,便对古应舂油然而生敬服之心。 “不错,不错。老古你想得周到,如今,你看这件事怎么办?” 古应舂知道他好热闹,更知道他的 ![]() 私下一谈,胡雪岩的答复是古应舂再也想下到的“我已经叫老周接妙珍来了。”他说:“俞老一开口,我就懂了,既然如此,回头就烦你们两位跟妙珍谈一谈,什么都好答应,只有一样:不能老住在外面。” “小爷叔!”古应舂楞了一下说:“我晓得你意思已经活动了,不想变得这么快?是怎么想了一想?” 男女间事,无理可喻,胡雪岩的改变心意,是决定于重新贴上“胡寓”门牌的那一刻,而到底又是什么原因让他决定贴上“胡寓”的门牌,是为了妙珠忽作悬崖勒马之计而受了感动,还是一时兴起?已莫可究诘。不过,他是个不肯欺心的人,既然有此决定,即令不为人知,亦不可相负。至于趁今天纳宠,无非不愿辜负朋友的好意,乐得“凑兴” 感到趣兴的,自然不止俞武成和古应舂,未吃喜酒,先闹新房,都挤在妙珠屋中, ![]() “我没有要求,这是件好事,我只有⾼兴。不过,我总得问问妙珠的意思。” 这是理所当然的,便让她们姐妹密谈。妙珍的意思,怕胡雪岩将来会变心,要他拿出一笔钱来,以防人老珠⻩,后半辈子的⾐食可以无忧。 “你心里要放明⽩,不是我在打什么主意。初出来那两年的债务,总算弄清楚了,我不想一个钱的好处,他那笔钱拿出来,用你的户名去存去放,折子仍旧 ![]() “那就跟他要三千银子好了。” 妙珠的⾝价,应该不止三千两。不过这桩喜事,与一般情形不同,妙珍也就不便再多劝。把话转到古应舂那里,他不需征询胡雪岩的意见,便代为答应了下来,当时向这一晌掌管着胡雪岩的财务的刘不才,如数要⾜银票,用个红封袋套好,封签上写明“奁仪” ![]() 妙珍再转 ![]() 酒阑人散,妙珠方得有机会跟胡雪岩说话。只是原有无数语言,迫不及待地想倾吐,而到了此时,反觉无从说起。望着⾼烧的红烛,回想这两天的波折,心里不辨是悲,是喜,是感慨,还是感 ![]() ![]() 胡雪岩的心思也跟她差不多,在绯⾊的光晕中,有着如梦似幻的感觉,凝视着镜中的宜喜宜嗔舂风面,自不免奋兴而得意,但想到在苏州的芙蓉,不由得又生歉意。就这样心嘲起伏,便想不起该怎么找两句话来跟妙珠说了。 “洞房”中是出奇地沉寂,寂静得灯花爆裂的声音都听得见。这使得炒珠大起警觉,也可以说是大起疑虑,如此良宵,决不该有这样清冷的光景,于是觉得有句话非说不可。 “你懊侮了是不是?”她问。 胡雪岩很诧异“懊悔什么?”他反问一句。 “懊悔不该自己贴上‘胡寓’那张条子?” “没有这话!我做事从来不懊悔的。” 妙珠默然。这总算是一种安慰,但究不知他真心如何?也许口中否认,心里真有悔意。那样子倒是自己该懊悔孟浪了。 生米已经煮成 ![]() 箱子里有⽟镯、宝石、戒指、珠花、金镑、珈南香手串,都用新棉花包着,此时一样一样揭开来放在桌上,五光十⾊,令人目眩。胡雪岩不解所谓,忍不住问道:“你这样献宝⼲什么?” “我的私房都在这里。喏,你看!”她捡起一扣存折,递给胡雪岩。 “你自己的东西,用不着给我看!”他不着存折,顺手抛在首饰箱里。 “这些首饰,我自己估一估,值两万银子。你看呢?” “我不大懂。”胡雪岩说:“快收起来!财不露⽩。如果这时候外面有个贼在偷看,以后就危险了。” “不要紧的!这房子严密得很,围墙极⾼,不怕贼来。”妙珠略停一下,回⼊正题:“我留着这些东西无用,说不定如你所说,叫贼偷了去,反害得我心疼,不如 ![]() “ ![]() “咦!那还不是随便你,做生意派点本钱也是好的。” 听得这两句话,胡雪岩的感想极多,但最后却是笑了出来,想到“唱本”上的故事:公子落难,花园赠金,大魁天下,奉旨归娶。看起来,妙珠多少也有这样子的想法。 这一笑,显得有些轻侮,妙珠微感不悦,正⾊说道:“我是诚心诚意的正经话。” “我晓得你是诚心诚意。可惜,”胡雪岩想了想,还是将那句话说了出来:“你这番诚心,用错了地方。” “怎么呢?诚心待人还会错?” “本心不错,用得不得当。你要遇见一个肯上进的穷书生就好了,将来不说中状元,进京赶考中个进士好了,明媒正娶,还挣副诰封给你。那有多好?” “我不稀罕。只要” “只要怎么样?” “只要”妙珠很吃力地说:“只要你不变心就好了。” 胡雪岩默然。觉得所遇到过的几个女子,以妙珠用心最苦,胁之以死,动之以利,先怕嫁不成,嫁成了又怕人变心,心眼儿这么多,将来怕难得相处。 他的心里很矛盾,有畏惧也有怜惜,因而既想设法将刚结上的红丝剪断,却又觉得割舍不下,就这踌躇莫决之际,听得妙珠幽幽地叹了口气。 “唉!嫁 ![]() ![]() “你这样一片诚心待我,我怎么肯变心。不过,我有为难之处,你也该体谅。将来有不得不让你委屈的地方,你肯不肯咬起牙关来承受?” 妙珠咬一咬牙,答了一个字:“肯!” “那就好了。什么委屈,这时候也不必去说它,总之将心比心,到时候你肯为我设想,就晓得我要你受那种委屈,也是无奈。” 这番话暧昧难明,妙珠认为必须问个清楚:“你倒说说看,是啥委屈?让我心里也好有个预备。” “譬如说,我明天一早就要走了,丢下你一个人在这里,岂不是委屈了你?” “象这样,不算委屈。”妙珠又问:“还有呢?” “还有?”胡雪岩摇头摇“一时无比说起。反正都是这种事出无奈的情形。我们先谈明天,我走了以后,你怎么样?” “自然是关起门来过⽇子。” 这样的答复,是可以意料得到的。但说出口来,有声音灌⼊耳中,少不得要想一想,这一想,便有疑问了。 “你是过惯了热闹⽇子的,一个人清清冷冷,熬得下来吗?” 话问得很坦率,也很实在,可是妙珠却觉得不中听,因而语声中便有不服气的意味:“你看着好了,看我熬得下来,熬不下来?” 熬不下来又如何?胡雪岩心里在想,将来红杏出墙丢了自己的面子。这件事非同小可,必得好好想个办法。生米已经煮成 ![]() 对这一重姻缘,一直优柔寡断、访煌游移、自己都不知道如何是好的胡雪岩,恢复了他的明快果断的 ![]() 到底有了个明确的了断!转弯抹角,终于 ![]() “此刻在苏州的‘那一个’呢?” “你是说芙蓉?”胡雪岩毫不迟疑地答道:“我拿她摆在湖州。”这就很容易明⽩了,他预备立三个“门口”除了杭州在老家,海上、湖州各一处。海上是繁华之地,而且要做生意,就碍常住海上,比较上以自己的处境最优越。 N6zWw.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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