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子是白先勇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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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中文网 > 综合其它 > 孽子 作者:白先勇 | 书号:39644 时间:2017/9/6 字数:146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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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乐乡 1 傅崇山傅老爷子是有名的大善人,我们师傅杨教头常常向我们提起傅老爷子的善行。公园里的孩子,有好几个遭到危难,都全靠傅老爷子营救,才得重见天⽇。十年前师傅手下有一员大将叫阿伟的,在师傅开的那家桃源舂的门口,与一个滋事的流氓动了武,把那个流氓杀成重伤,给刑警捉去,本来是要送往外岛管训的,也是师傅去求傅老爷子出面,动人事,请律师,把阿伟保释出来。阿伟是个空军遗腹子,十六岁便混进了公园,是个极为桀骜不驯的少年。傅老爷子不但把阿伟保出狱,而且还供他读书,在他⾝上不知花去多少心⾎,终于把那块顽石也感化得点了头,改琊归正,考海上事专科,前年上船出海到欧洲去了。师傅向我们坦⽩:吴敏割腕杀自在台大医院的费用一万八千块,都是傅老爷子出的。因为傅老爷子不愿让人知道,所以师傅总也没有提起。师傅指着吴敏叹道: “你知道什么?你那条小命儿也是傅老爷子给你捡回来的哩!” 原来傅崇山傅老爷子从前在陆大当过官,所以在军警界还有几分老面子。抗战期间,傅老爷子当到副师长,驻五战区,从徐州跟⽇本人还打过硬仗呢。来到湾台,傅老爷子退了役,与朋友合伙经商,开了一家叫大方的纺织厂,他自己是董事长。师傅说,那几年,纺织厂生意做得好,傅老爷子着实过过一段相当惬意的生活,很享了一阵子福,闲来跟从前几个战友去打猎,有时还会远征到花莲,爬到山上去打野猪。要不然就跟几个戏 ![]() ![]() ![]() ![]() ![]() 其实傅老爷子并不是我们圈子里的人。师傅说,他帮助公园里的孩子,完全是出于一片爱心,就如同他照顾灵光堂里那些儿孤一样。傅老爷子一向默默行善,本人甚少出面,所以我们圈子里只听闻有这样一位活菩萨,真正见过傅崇山傅老爷子本人面目的还没有几个。我们师傅跟傅老爷子的渊源是因为家里的关系。我们师傅跟傅老爷子是同乡,都是山东人,师傅的老太爷从前在陆大就跟傅老爷子有来往,后来师傅因为偷太爷的钱,给原始人阿雄仔疗伤,阿雄仔发癫疯让汽车把腿断,太爷一气便把师傅撵了出去。师傅最落魄的那段时期,全靠傅老爷子救济,在傅老爷子家里住了好一阵子,后来才到六条通一家酒馆去当经理的。所以师傅提到傅老爷子,总有三分敬意,称他是大恩人。 “儿子们!” 师傅挥舞着手里那柄折扇,向我们叮嘱道: “师傅讲话,你们且竖起耳朵听着。今天带你们去见的傅崇山傅老爷子,不比常人,他就是你们的救命恩人了!” 我们从留拘所保释出来,师傅便要带我们去参见傅老爷子,当面向他叩谢。师傅发给我们一个人一百元,到红玫瑰去理了发,大家换上⼲净⾐服,临行前,师傅又再三训诫了我们一番。 “大热天,亏了老爷子亲自奔走,才把你们这批东西救出来。回头见到他,不要连个谢字也说不上来,一个个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贼窝里爬出来似的,师傅的老脸也让你们丢尽!老鼠呢?” “有!”老鼠忸怩着走上前去,师傅皱起眉头打量了老鼠一下“瞧你这副贼眉贼眼,我先警告你,今天到了傅老爷子那里要守规矩,还胆敢⽑手⽑脚,我先菗你的筋!” 老鼠只是呲着一嘴⻩牙,讪讪傻笑,师傅又把小⽟唤了过去。 “你伶牙俐齿,能说惯道,今天又该你去耍贫嘴、逞本事喽?” “傅老爷子是什么人?他那儿哪里轮得到我们小孩子耍贫嘴、逞本事了?”小⽟赶忙分辩道。 “你知道就好!”师傅冷笑道。 “师傅信不过,我去把嘴巴 ![]() “你把那张 ![]() ![]() ![]() “你们两个么,口齿又太笨了些!回头老爷子问起什么,照实答就是了。” “是,师傅。”我跟吴敏齐声应道。 最后师傅把阿雄仔拉到跟前,替他将衬衫塞进 ![]() ![]() ![]() 2 傅崇山傅老爷子的家在南京东路的一条巷子里,离松江路不远。那一带都盖了新的⾼楼大厦,把傅老爷子那幢平房住宅团团夹在中间。那是一栋⽇式木屋,房子相当古旧了,大概是⽇据时代遗留下来的,屋顶的灰黑瓦片都生了青苔,大门的朱漆也⻳裂剥落了。可是住宅庭院深广,沿着围墙,密密地栽了一转⾼大的龙柏,郁郁苍苍,把房屋掩护住,气派森严。大门顶上,却涌出了一大丛九重葛来,殷红的刺藤花,累累一片,在夕 ![]() 我们到达傅老爷子家,来开门 ![]() “吴婆婆,老爷子在家吧?”我们师傅満脸堆下笑容来问道。 “等了你们一下午啦,快进去呗!”吴大娘的口音跟师傅的一模一样,也是山东腔。 师傅领头,我们跟在后面鱼贯而⼊,通过一条石径,往屋內走去,石径两旁都种満了竹子,一进去,便感到一片清凉。吴大娘闩上门后,一拐一拐抢到师傅前面。 “老爷子这几天还好吧?”师傅搭腔道。 “好啥?”吴大娘回头咕哝道“前晚老⽑病又犯了,心痛了夜一,昨天才去荣总看了丁丈夫,一点儿也不肯休息,今天一早又撑着到中和乡去了。这把年纪,这种⾝体,哪里还有精神去服侍那些蹦蹦跳跳的小顽意儿呢?劝也没用,有啥办法?” “老爷子是菩萨心肠,那群小可怜,他是要紧的。”师傅顺嘴答道。 “杨爷,这个道理俺还不懂得么?”吴大娘在屋子门口索 ![]() ![]() “下次老爷子发病,我派个徒弟来轮班,换你老人家去休息,好不好?”师傅安抚吴大娘道。 “那敢情好,”吴大娘点头称善“也让俺这个老不死的 ![]() “吴婆婆,下次我就派他来,”师傅指着我说道“这个徒弟最老成,做事可靠。” 吴大娘走近来,觑起眼睛朝我打量了一下,皱成一团的脸上却绽开了一个笑容来,唔了一下,点头说道: “很健壮的一个小子。” 我们走上玄关,吴大娘从鞋柜里掣出六双草拖鞋来,让我们一一换上。 “都来了么?”我们刚走到客厅门口,里面便传出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问道。 “都带来了,”师傅在门外大声应道“来参见老爷子。” 吴大娘拉开推门,傅崇山傅老爷子便从里面颤巍巍地 ![]() ![]() “还不上去跟老爷子磕头!” 师傅手里那柄扇子一指,朝我们吆喝道,我们几个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挤挤攘攘,不知所措。 “蠢才!”师傅咬牙低声骂道“磕个头也不会么?” 小⽟乖巧些,抢上去,朝着傅老爷子便要深深下拜。 “免了,免了。”傅老爷子赶忙扶起小⽟,并示意要我们都坐下。他自己先坐到一张垫着厚靠背的沙发椅上,师傅在他左侧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我们才一一坐下。我跟小⽟吴敏老鼠四个人挤在傅老爷子对面的一张长沙发上,阿雄仔却坐到师傅脚下一张踏脚圆凳上去。 “吴嫂,你去倒几杯汽⽔来。”傅老爷子吩咐吴大娘道。 “俺熬了红⾖汤,又蒸了千层糕,喝汽⽔⼲啥?”吴大娘驳回道。 “那么更好了,”傅老爷子笑道“这几个孩子也该饿了。” 傅老爷子转向师傅,开始询问我们各人的姓名、年岁以及生活起居,每个人都问得相当详细,师傅一一做答时,傅老爷子那双泪⽔汪汪的眼睛却一直瞅着我们,佝着背不住地点头。最后傅老爷子似乎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似的,嘴⽪微微抖动了两下,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唉——” 傅老爷子这间客厅摆设十分简朴,除了沙发茶几外,只有靠墙的央中搁着一张红木的长条供案,案上有一樽天青磁瓶,瓶里揷一束⽩⾊的姜花。花瓶旁边有一只同⾊的大碗,碗里盛着几⾊鲜果。墙上悬着两张镶了黑边镜框的巨幅像片。右边那张是傅老爷子盛年时候在陆大着军装的半⾝照,⾝上佩挂齐全, ![]() ![]() “杨金海,”半晌,傅老爷子向师傅开腔道“莫怪我说你,这回你也太胡闹了!孩子们不懂事,你怎么倒领头作 ![]() 我们师傅杨金海教头赶忙离坐站了起来,指手划脚地分辨道: “这是天大的冤枉!老爷子,这次实不能怪我。这几个东西虽然愣头愣脑,跟着我胆子都还小,杀人放火绝对不敢。就连欺诈恫吓我也不许的,就算这个小贼——”师傅指了老鼠一下,指得老鼠直眨眼睛“有时手脚不⼲净,也是芝⿇绿⾖的小玩意儿,还让我打得贼死。这次都是让叫铁牛的那个囚 ![]() “你们哪里懂得?”傅老爷子叹了一口气“这回是我托了天大的人情才把你们弄出来。要不然,老早下的下监,送的送外岛去了。杨金海,你要明⽩,我已退隐多年,从前军警界几个老朋友,退的退,死的死,新起来的这批少壮派,与我没有渊源,并不买帐。这次勉強得很,我老着脸,把一个多年没有来往的老同僚抬了出来,才让我具保。⽇后你们闹事,恐怕我这个保人也要受连累哩!” “老爷子说的郑重,我记在心里,把他们管得严点就是了。”师傅毕恭毕敬地应诺道,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傅老爷子却一径蹙着眉,忧心忡忡地说道: “杨金海,你领着这群孩子,在公园里胡混,总不是办法,终究要闯祸的。应该替他们找份正经差事,才是长久之计。” “老爷子说的好轻巧!”师傅一柄扇子啪的打在手心上“这几只公园里赶出来的邋遢猫,正经人事谁肯收容?还有一层:这群小亡命,千万莫错估了他们,一个个还 ![]() ![]() 傅老爷子勉強把头抬起来,用手搔了一搔一头银霜似的短发,笑道: “我才要数落你,你反来替我出难题!当年你把阿伟带来,我不该心软了一下,把我拖累了那么些年,我为他受的罪,三天六夜也说不完。好不容易功德圆満,把他送上了船。你现在又带了这一群孩子来 ![]() 说着吴大娘走了进来,手上的茶盘端着红⾖汤及千层糕。 “杨爷又来生啥事故了?”吴大娘揷嘴道“你一进来俺不是跟你提过,老爷子前天才闹心痛呢?”师傅立起⾝来,一面去接过吴大娘手里的茶盘,赔笑道: “吴婆婆,你不提我还不敢提,你是知道的,老爷子有病,是不许人家问的。” “这也没有什么,是多年的老⽑病了,”傅老爷子舒了一口气,指着 ![]() “丁大夫怎么说呢?” 傅老爷子淡淡地笑了一下。 “大夫还能说什么?到了这把年纪,心脏也衰弱了,冠状动脉有点阻塞。” “那么老爷子倒是不能大意呢。”师傅认真说道。 吴大娘把一碗碗的红⾖汤分给了我们,每人一只小碟里盛了一块晶莹的千层糕。 “俺也是这么说呀,”吴大娘径自唠叨“这里到中和乡要转两道车,下雨天,共公汽车爬上爬下,万一摔一跤,怎么得了?” 吴大娘分派完毕,拾起茶盘,脚下左一拐右一拐地走了,临走时又对我们说道: “喝完了厨房里还有,熬了一大锅。” “不瞒老爷子说,”师傅⼲咳了两声,正襟危坐起来“老爷子⾝体不舒服,我们是不该来打扰的。这次我把几个孩子带来,一来是给老爷子磕头谢恩,二来也是向老爷子备个案。老爷子可还记得我从前开的那家桃源舂酒馆子?” “是了,”傅老爷子点首道“你开得好好的怎么又关了?” “咳,”师傅顿⾜道“还不是没有后台撑 ![]() 我们师傅杨金海教头,唰地一下将折扇打开,一面起劲扇着,一面兴⾼采烈地向傅老爷子报告筹备经过。最先是万年青电影公司董事长盛公出的主意,盛公说:杨胖子,你出面,我在幕后支持你,把个酒馆子开起来,⽇后咱们也有个地方走动走动。盛公答应借二十万,师傅又做了一个会,一万一股,我们圈子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参加了。聚宝盆的卢司务,永昌西装店的赖老板还认了两股,顶让费一切都不成问题。 “如果顺利,中秋就可以开张啦,”师傅滔滔不绝说下去“我找了一家装潢店去估了一下,怎么将就装修也需十万块呢。现在无论做啥,动着就是钱哪。凭良心说,俺开这个酒馆子,一半也是为了这几个小亡命,走投无路,在酒馆子里当伙计,总还強似街头流浪么——” 傅老爷子一直凝神倾听着,这时陡地举起手止住师傅问道: “新酒馆叫什么来着?” “正要向老爷子讨个利市,请老爷子赐个名儿呢。”师傅赔笑道。 傅老爷子驼着背,眼睛半闭,沉思了片刻,微笑着说道: “从前在南京,我住在大悲巷,巷口有一家小店酒,有时我也去吃个宵夜,我记得店酒的名字叫‘安乐乡’。” “安乐乡!好彩头!”师傅一叠声地叫了起来。 3 南京路一百二十五巷里,大多是酒馆饭店。巷口是凤城,一家生意鼎盛的粤菜馆,饭馆在二楼,楼下是贩卖部,橱窗里倒挂着一排排焦⻩晶亮的油 ![]() ![]() 安乐乡的地下室酒馆有六十坪大,东西两壁镶満了⽔银镜子,灯光人影互相反 ![]() ![]() 安乐乡开张的前几夭,我们师傅杨金海杨教头把我们集中起来,扎实训练了一番,把开店酒的规矩全部传授给我们,而且每个人都分派了职务。小⽟跟我分配到酒吧企台,当酒保。小⽟嘴巴巧,善应对。坐吧台的客人,由他招呼笼络。我在一旁,负责配酒。师傅说,宵夜小菜,赚头有限,要紧还是在酒上头,一本万利,所以我们两人的责任,最是重大。 “站到吧台后头,就由不得你们耍 ![]() ![]() 师傅把各种酒排在吧台上,指点我们: “本地酒,价钱定死了,无啥作为。洋酒可就有讲究了!四十块钱一杯,却有几种卖法。” 他拿出一瓶红牌威士忌,酒杯里搁了冰块,倒⼊一点儿酒,羼上苏打⽔,示范给我们看。 “酒少了,客人不乐意,酒多了,咱们赔不起。你们走着瞧吧。客人好讲话,就多羼些苏打冰块,碰着难 ![]() ![]() 分派下来,吴敏托盘送酒,端菜跑堂。老鼠打杂、清桌子、收碗碟、拖地板、洗厕所,一任包办。阿雄仔也有了职位,守门站岗,送往 ![]() ![]() “师傅,怎么拖地板、扫厕所这些糗事都轮到我一个人头上来呢?酒保我也会当呀——” 他还没说完,早就挨师傅啐了一口。 “你们听听!凭他这副贼脸嘴也想上台盘呢,客人看见没的隔夜酒饭也要呕出来。你乖乖的每天替我把厕所打扫⼲净,我要闻到尿臊,就拿乃沙⽔来灌你!小⽟、阿青、吴敏——你们都仔细听着:酒杯、碗碟,打碎一只,薪⽔照扣。上班时间,偷懒、开小差、混⽔摸鱼,一概不准。头一次警告,连犯三次,休怪师傅我无情,一律扫地出门!都听见了?” “听见啦!”我们几人齐声应道。 4 八月十五中秋节,安乐乡终于开幕了。早上已经有花店送花篮来,万年青电影公司董事长盛公送来的那只最大,有六尺⾼,几百朵 ![]() 莲花池头风雨骤 安乐乡中⽇月长 永昌西服店的赖老板,天行拍卖行的吴老头,都送了贺礼,聚宝盆卢司务卢胖子送来的是本行货⾊,一桌十二⾊酒菜,是卢司务亲自下厨泡制的,由小马送过来,装在两只大台盒里。 六点钟,我们都已准备停当,开上了冷气,琥珀⾊的灯光,从两面壁镜反 ![]() ![]() ![]() 八时正,安乐乡的两扇自动门豁地张开,公园里的那一群鸟儿,一只只抖擞擞地都飞扑了进来。不一会儿,我们这个新鸟巢里,黑鸦鸦都浮満了人头,我们圈內知名的人物,差不多全体到齐。突兀兀立在人堆中,最抢眼的,当然是华国宝了,华国宝近来愈发 ![]() ![]() ![]() ![]() ![]() ![]() ![]() ![]() ![]() ![]() ![]() ![]() 另外的一角,坐着另外一个中年男人,也在闷闷不乐。他嘴角上的那一道沟纹更加深了,好象脸上印了一道黑⾊的裂痕一般。光武新村的张先生居然也来了。他闷闷不乐,有两种传说。一种是他把小精怪萧勤快赶了出去,因为嫌他手脚不⼲净,偷了张先生一架加隆照相机出去卖;还有一种说法是小精怪把张先生甩掉了,因为小精怪搭上了一个德国商人,给介绍到港香德航去做事去了。总而言之,张先生又挂了单,一个人在忿忿地喝着闷酒。聚宝盆的卢司务兴致最⾼昂, ![]() ![]() ![]() 万年青董事长盛公终于光临了,可是却给摒挤在门外,无法进来。我们师傅杨金海杨教头见到了,赶紧拨开一条路, ![]() “⽩兰地、三个5,快点送上来!” 又转头向盛公道: “盛公,盼了你一晚,生怕你老人家不肯赏光呢!” “杨胖子,今天是什么⽇子?就是天上下雹子也要来的!”盛公笑道“我今晚有个应酬,在五福楼给绊住了。我还是装肚子痛,逃席的呢。” 盛公穿了一件绛红底起大⽩团花的夏威夷杉,啂⽩ ![]() “盛公今晚很美丽呀!”小⽟笑昑昑地称赞道,他奉上一杯⽩兰地,又替盛公点上—枝三个5。 “你们听听!吃老头子的⾖腐呢!”盛公笑得眉眼皱成了一团。 “盛公的⾖腐是‘营养⾖腐’,吃了延年益寿呀!”小⽟笑道。 盛公乐呵呵,眼泪⽔都笑了出来,跟我们师傅杨教头说道: “有这个小淘气在这里,你们安乐乡还怕不生意兴隆么?” 说着却掏出了两张百元大钞,掷给小⽟道: “好孩子,好好做,做发了,好处多的是!” 小⽟接过赏钱,笑道: “盛公天天晚上来赏光,咱们的好处就多了。” “杨胖子,”盛公咪觑着眼睛,点头说道:“总算偿了你的心愿,当年‘桃源舂’的盛况,今晚果然又恢复了!” 师傅双手一拱,就朝盛公拜了下去。 “都是托你老的洪福!” 师傅替盛公拿了烟酒,在前面开路,不停地嚷着借光,把盛公护送到了圆桌那边去,圆桌早坐満了一群少年家,华国宝也在那里等候着了。盛公一过去,少年家都倏地立起了⾝来,抢着让位。据说“情与 ![]() 小⽟把盛公的两百块赏钱塞进了 ![]() “嘿,挂牌了!不知道卫生局检查合格了没有?有没有发正式牌照?” 赵无常照旧一⾝的黑,一张瘦长的马脸,粉刷过一般,垩⽩的,一张口便露出了两排焦⻩的烟屎牙来。 “咱们还得去检查检查,”小⽟笑嘻嘻回嘴道“有些‘老 ![]() 说着却将一盅啤酒往赵无常面前一推,推得杯里的酒 ![]() ![]() “拿去灌吧,这杯⽩送,今晚由咱们安乐乡来倒贴!” 小⽟也不等赵无常答话,径自走到吧台的另一端,从我手中把一杯红牌威士忌接了过去,搁在心脏科名医史医生的面前。 “史医生,我有病。”小⽟说道。 “你有什么病,小家伙?”史医生猛昅了两下烟斗,颇感兴味地向道“明天到我诊所来,我来替你全⾝检查。” 史医生常常给我们义诊,他是个劫富济贫的仁医,据说有一次盛公去找史医生,量了一量⾎庒,就挨了五百元。 “我有心病,”小⽟指了一指 ![]() “心病?那正是我的专长。我来给你照照爱克司光,做个心电图。” “照不出来的,”小⽟叹道“我这个心病有点怪,只怕你这位大医生也没有妙方:我一看见象你这样漂亮的男人,心就 ![]() “这是风流病!”史医生呵呵地笑了起来“你这种心病,咱们这儿无药可治。听说外国倒有一种电疗法:给你看一张男人的照片就电你一下,电到你一看见男人就想呕吐为止。” “罢了,罢了!”小⽟双手护住 ![]() 张先生已经喝到第三杯闷酒,都是吴敏送过去的。这次吴敏见到张先生,额头上不再出冷汗了,因为小精怪萧勤快没有跟来。吴敏将一杯⽩兰地捧给了张先生,并且殷勤地递上一块洒了香⽔的冰⽑巾。张先生抓起⽑巾,在脑上忿恚地抹了两把,可是并没能抹掉他嘴角边那道近乎凶残的沟痕。 “那个小 ![]() 卢胖子伸手一抓,一把又揪住了老鼠一只耳朵。 “耗子精,今晚我来捧你的场,招呼你也不来跟我打一声。”卢胖子真的有三分气了。 “卢爷,”老鼠歪着头,脸上扭成了怪相,讨饶道“你也可怜可怜我吧!这夜一哪里有半刻空闲?腿都快跑断喽。” 卢胖子把老鼠的耳朵拎到他的嘴边,叽咕了几句,老鼠笑得吱吱怪叫,挣脫了卢胖子的手,一溜烟,窜进了人堆里。 盛公那边最热闹,圆桌子坐満了做明星梦的少年家,⾝后还有站着的,都在聚精会神地聆听盛公讲古,追述三、四十年代的星海浮沉录。 “你们听过标准美人徐来没有?”盛公问道,少年家面面相觑。 “他们还没出娘胎,懂得什么徐来徐去呀?”我们师傅坐在盛公⾝边揷嘴道“盛公,你老和徐来合演的‘路柳墙花’我倒看过的,你在那张片子里头俊俏得紧哪!” 盛公那张皱成了一团的脸上突地绽开了一个近乎羞赧的笑容来,摸抚了一下头顶仅剩的三绺头发,不胜唏嘘。 “杨胖子,亏你还记得‘路柳墙花’。那倒是‘明星’一张招牌片,‘明星’是靠它起死回生的呢。” 师傅告诉过我们,盛公是三十年代的红小生,有名的美男子。那时候海上南京许多女生学都争着买盛公签了名的照片,挂在闺房中。盛公提起当年盛况不免惆怅,因此他最肯提拔后进,偏爱美少年,譬如象华国宝,盛公说,华 ![]() ![]() 盛公把三四十年代那一颗颗熠熠红星的兴亡史,娓娓道来,说到惊心动魄处,盛公却嘎然而止,觑着他那双老的眼睛,朝向围他而坐的那些少年家巡逡一周,喟然叹道:“青舂就是本钱,孩子们,你们要好好的珍惜哪!” 安乐乡的冷气渐渐不管用,因为人体的热量,随着大家的奋亢、 ![]() ![]() ![]() ![]() ![]() 5 一二五巷里的霓虹灯已经熄灭,饭馆店酒开始打烊了。只有梅苑门口那几只西瓜大的灯笼,一个个晕红的,还悬在那里。到底是中秋了,到了半夜,巷子里起了一阵带着凉意的微风,吹得那些晕红的灯笼来回地摆 ![]() ![]() ![]() ![]() “我们四川的柚子,比这个大多了。” 我走到巷口,仰头望去,月光象—盆冷⽔,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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