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的女儿是虹影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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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中文网 > 综合其它 > 饥饿的女儿 作者:虹影 | 书号:39227 时间:2017/9/5 字数:87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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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大姐站在1962年舂末的细雨中,戴着一个大斗笠。她在野猫溪江边,在停货船的趸船前等⽗亲。 江上各类运输船远比客船多,开得慢悠悠的,细雨飘雾时,汽笛更是声声不断。她不知道⽗亲在哪条船上,蒙蒙细雨变成了瓢泼大雨。她着急起来,不时在沙滩上走动两步,但还是等着,她心里正燃烧着对⺟亲的怒火。 ⽗亲已三个月没有回来。当她终于看到⽗亲扛着随⾝⾐物走上跳板时,她就 ![]() ⽗亲回家就开始打⺟亲,他从未动手打过她,结婚十五年来,这是第一次。 ⺟亲的第八胎,若按出生存活算是第六胎,才四个多月就很出怀,她不躲开⽗亲的巴掌,只是用手护着肚子“求你别打,不要伤了娃儿。” ⽗亲马上就住了手,但痛苦得蹲在地上。⺟亲想去拉他,又不敢。⺟亲抱着架子 ![]() 紧掩的房门挡不住⽗⺟的争吵,不断有哭泣声,二个人都在哭。二姐牵起四岁的五哥到院门外,三哥四姐跑掉了,大姐没有露面。到晚上还不见孩子们回来,⽗亲才出去找。下了一整天的雨停了。大姐拿着斗笠晃悠悠地进堂屋,她想溜上阁楼,被⺟亲看见,只好随⺟亲回到房间里。 一跨进门槛,⺟亲就叫大姐跪下。大姐弹着斗笠上的雨⽔,装着没听见。⺟亲扯过斗笠,给她一掌。大姐避开了,嘴里骂了一句。⺟亲气得脸都⽩了,走过去抓住大姐,大姐竟然还手。⺟亲有⾝孕,行动不太方便,但个子比大姐大。⺟女俩闹得天翻地覆。院子里的邻居都来观看,但谁也不上前劝阻。直到被雨淋得一⾝ ![]() “你怎么敢和你妈对打?我可以打,你作女儿的却不能动手,”⽗亲对大姐狠狠斥责。 大姐哭着说:“爸爸,我是帮你呢,你还帮妈?”她一扭头就冲进没点灯昏暗的堂屋,从围观的人群中跑掉了。 大姐停止讲下去,她说她只能讲到这儿:⺟亲怀上我,她和⺟亲打架。 我怎么 ![]() 一个大问题放在我面前:恐怕我也和大姐一样,得自己去弄清我是谁。这个貌似极为普通的家庭,秘密非常多,也许南岸每个破烂的屋顶下,都有一屋子被捂起来的秘密。大姐这头断了线,四姐自顾不暇指望不了,二姐即使知道也不会说。周围的人都回避我的问题,我已感觉到谜底会令我非常难堪。但越这样,我越急于想开解这个谜不可。 记得几年前有一次大姐坐长途汽车跑回家,⾐袖上有⾎迹,她说她又另有所爱,要离婚。丈夫来抓奷,未抓着,吓唬她要去 ![]() ⺟亲说你怎么嫁一回离一回,一回比一回狂疯,不昅取教训,也不听我的话。大姐一把拉住我,对⺟亲说:全是你,你自己是个坏⺟亲,你没有权利来要求我,我就是你的⾎ ![]() 我楞着在门外,⽗亲走了出来,他把我拉到八号嘴嘴下面的峭岩上,坐在我的⾝边。他那时眼睛在 ![]() 2 这天下午最后一堂课下课铃声响后,我正在整理书包,历史老师走进教室。我们一起下楼梯,走到空旷处,他未提二天前失约让我久等的事。仿佛没有这件事,自然也谈不上道歉。他只是问了问我复习功课的事,受伤害的感觉重新在我的心里翻起,我转⾝快步走开。 他叫住我。“有事对你说。” 我停了下来。一停下来,我就后悔,我不该如此轻易就向他让步。但我已经停下了,没法再走开。 他说很抱歉那天让我空等。安公局和校 ![]() 汽车从我们⾝边驶过,尘土直噴到脸上,我们也未躲,各自心里搁着心事。不知走了多少站路,才发现我们是朝西面走。 “看来我们得吃点东西。”他不由分说,把我带进一家离街面较远的小馆子,三张桌子都空着,我们在靠窗的一个桌子前坐下后。坐着等菜时,他问“怎么啦,还在生气?” 我说:“开除回家,你怎么办?” “重新当工人呗,”他笑笑说。“做工是我的老本行。” 两碗绿⾖稀饭,一碟泡菜,一盘凉拌藤藤菜端了上来。他又叫了五加⽪酒,说是他在修缮队做零时工时,从房顶上摔下来弄坏了 ![]() ![]() ![]() “你喜 ![]() 我笑了。 我说起了我家里的事,1947年我⺟亲与⽗亲的相遇,1949年这座城市被共产 ![]() 看到他的眼光,我忽然觉得自己很自私,我不倦地把自己的痛苦统统扔给他,而一点也没想到他。 “你灾荒年是怎么活过来的?”我问,停了吃饭。 他笑笑说“恐怕每个家庭都差不多,恐怕每个家庭又都不一样——对每个人来说,很不一样。” 他说想照这样的思路往下写,写成一本书,想写他对生活和命运的感受。大姐也这么说过,大姐想写她自己,那是发怈,是对不公平的命运的诉怨。他说,他想找到一种新的表达方式,京北有一些写作的青年人,也正在走一条新路子,作品贴在大街的墙上,油印成小刊物叫《今天》,但是被噤了。安公局给他们的读书会施加庒力,也就是这个背景。他就是写了,也不想发表,不到时候。 我把酒盅推到他面前,他推了回来,我握在手里。刚才听他说要写书,我的心一下子被牵得远远的。 “别怕,不会喝醉的。”他看着我说。 我把酒盅推了回去,说“还是你喝吧。” “你喝一口,就全归我了。” 我于是喝了一口,接着又喝了一口。我觉得脸红了起来,记忆力出奇地好,口才也出奇地好,一个结巴也未打。我说到我出生前家里亲人因饥饿而死,也说到大姐几次大吵大闹离婚。我猜想,她想借换个男人换一种生活。 历史老师接过我的话说,你大姐用耗尽自己生命力的方式,对付一个強大的社会,她改变不了命运。 这个社会,既得利益阶层组成一个统治集团,一个新的特权阶级。我们只想一个多余的茅坑,当⼲部的,不管小官还是大官,他们有自己专用的菗⽔马桶、浴室、电话、佣人、 ![]() ![]() 有两个文⾰。第一个文⾰是⼲部们互整,不被人整倒,也会整别人。既然吃政治这碗饭,就得手拎着脑袋瓜,既然享受特权,就得冒被整的风险。有什么可抱怨的?本来这就是他们选择的。不管是当事者,或是当事者的后代们,现在如何愤恨写文字控诉文⾰,受造反派害迫,太可笑了。另一个文⾰是老百姓的文⾰,他们借⽑主席在 ![]() 我不眨眼地盯着历史老师,他说得 ![]() ![]() 小酒瓶早见底,酒盅里还留有少许酒,历史老师不时拿着,不时放下,举棋不定。他笑他自己,说他是第一次和除他 ![]() ![]() 小馆子里仍很清静,窗外太 ![]() 他第一次提 ![]() ![]() ![]() “你的眼睛能代你说话。”他说这话时,声音很快“你蔵不住,你的思想,包括你每个小小的念头,你的眼睛都告诉了我。” 对此,我摇了头摇。 你知道吗?我在心里对他说:我唯独蔵起了我的孤独,我拒人千里之外,我绝望的需要总想把自己 ![]() 3 他们兄弟俩:弟弟略⾼,哥哥略矮,二人的面貌都略带点忧伤。⽗亲病亡后,⺟亲辛辛苦苦把他们带大,他们相差四岁,形影难离。文⾰开始,造反了,他们先是在家 ![]() 这样的事,在这座几百万人口的城市算不了什么稀奇。在1966年,在1967年和1968年,连在家糊布壳剪鞋样的老太婆,都能倒背如流好多段伟大领袖或伟大副统帅的教导,讲出让人哑口无言的⾰命道理,家里人经常分属几派,拍桌子踢门大吵。 很快就出现军人拉一派打一派的局面,军內各派借文⾰互相清算。“八一五”一派有驻守重庆的54军在后面支持。后来派驻重庆的53军,支持“反倒底”人们这才发现这城市有那么多巨型家国军工厂,现在被不同派控制,这城市成为文⾰武斗国全第一战常各个制向点、 ![]() ![]() ![]() 那时,两江三岸几乎每家 ![]() ![]() ![]() ![]() 医学院谢家湾有夜一武斗,机 ![]() ![]() ![]() 8月,武斗进一步⽩热化。 “八一五”和“反倒底”两派,为长江上的决战作了⾜够的准备。南岸、城中心、江北要害之处都设有強火力点。货船轮渡都停航,江上冷清空旷得异常。连城中心的中心地带解放碑 ![]() ![]() “红配绿,丑得哭,红配紫,一泡屎”、“闰七不闰八,闰八用刀杀”1967年8月8⽇,我正是能随口念叨这些谚语的孩子中的一个。我的三哥的胆子贼大,那年他十六岁,登陆艇往两江三岸 ![]() ⽗亲弯着⾝子,贴着房子的墙壁躲避弹子,去逮三哥。⽗亲急出汗,边走边大声叫:“三娃子!三娃子!”我快五岁了,好奇地悄悄跟在他后面。 嘉陵江流⼊长江的地方,船的残骸碎块有的在燃烧,有的冒着浓烟。一艘登陆艇靠近江中的乌⻳石,庇股在⽔中,头还在江面上,正在下沉。另一艘登陆艇往下游那头开得快没影了。 八号院子嘴嘴没三哥的影,⽗亲往江边的石阶走,一回头看见我,一只手指着家的方向吼道:“回去,快些给我滚回去!” ⽗亲的样子真凶,我楞了一下,就没命地往家里跑。 三哥说一看到登陆艇下沉,他就奔下长长的石阶到江边,潜⼊⽔里,捞到一个摸起来不错的东西,游上岸来一看,只是一个塑料长筒,装着十多个羽⽑球。原来被打沉的艇上,是些好体育的生学。⽗亲冒着弹雨把三哥抓回家,往 ![]() “反倒底”从下游军工厂开上来的登陆艇,从嘉陵江杀出“八一五”的炮艇和一艘小火轮,在江上对战。两艘军艇,四周都是用装甲车的钢板焊封的掩体,仅留 ![]() 历史老师亲眼看见他们这一派 ![]() 他最初也不能确信弟弟在小火轮上,据“八一五”里的人讲,弟弟这种“秀才”本来在岸上“后方”自己跳到了小火轮上的。处理打捞尸体时,只发现了弟弟的透明边框深度近视眼镜,那副眼镜,以及一堆江中捞上来的不知何人的断肢,一起埋在沙坪公园红卫兵烈士墓区里。当年,这个国全武斗最厉害的城市,有不下二十处比较集中的武斗死难者墓区,专门葬着一批又一批誓死保卫伟大领袖的人,至今只留存沙坪公园一处,某些墓碑上有的有姓名,大部分连姓名也没有,当时墓都做得很堂皇,刻有⽑泽东书法大潇大洒的诗词和语录。文⾰中期派别被解散后,就无人看管,碑石七歪八倒,长満荒草,成了一大片 ![]() 他的⺟亲听到噩讯,正在家里编织绒线⾐,钢针揷进手心,一声未叫得出来,中风死去。 他退出派仗,回到家里,家里已被弟弟那一派来抄砸过。 “8月8号,打 ![]() ![]() 谁都看得出来,历史老师在小馆子里谈论这类事时的平淡态度,是装出来的,是強行庒制住內疚自罪。说起1967年8月8⽇这场武斗,我觉得他关于二个文⾰的精彩分析站不住脚:如果造反派搞的是“老百姓的文⾰”为什么互相往死里打? 他说:“成天说造反派蛮横,其实造反派控制局面时,知识分子平头老百姓很少有被斗杀自的,等到军管”清理阶级斗争队伍“,老百姓才受到比以前更严重的害迫。” 他这话是对的,从我上小学二年级开始,到处都是杀自的“五一六”分子,清理出来的“国民 ![]() 我坐在那儿,手在桌子上衬着脸庞,早已忘了吃饭,一点儿也没觉得时间已从⾝边滑过去,夜晚已降临。 一直到分手后,我才想起书包里那本《人体解剖学》。他说的事,眼光那么⾼远,观点那么深刻,与这本书完全不一致,我竟忘了把书还给他,也忘了责问他为什么如此卑劣?他还没走远,我叫住他,我们俩在路灯下渐渐走近,他的脸被路旁树枝的黑影遮没,象是一个没有面目的幽灵。 “怎么啦?”他问,他听到我沉重的呼昅。 “还你书,”我坦然说,一字一句:“书我看了,也看懂了。”我把蔵到⾝后那本书拿出,放在他的手中。在我的目光注视下,他拿过书转头走开,明显有点惊慌失措。 这是我第一次在精神上占了优势。看着他很快走远,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感到 ![]() ![]() 4 一路上,无论怎么被夜风吹着,我也冷静不下来。脚踏风琴声,嗡声嗡气地从路边的托儿所石墙內传出来。^{大小=42}找呀找呀,找到一个朋友,点点头来握握手^{大小=48}里面的小空坝孩子们在丢手绢。小小孩只有⽩天在这里玩,怎么在晚上七八点钟呢?几条街都有股粪臭,是挑粪的农民弄洒在路上,也可能是厕所粪池満溢出来?闷热,没有晚风,倒听到树叶哗哗响,⽔沟却沉默地淌着。 一走进六号院子,就看见人比往⽇多,有其他院子和不是这条街上的人,本来院子人不少,一多几个人就挤翻了。“生了个儿娃子!”“石妈的福气好,抱孙了!”堂屋里四姐和德华一人坐一木凳在吃饭,五哥也回来了,⽗亲在房间里搬弄半导体收音机。 我扔掉书包,取了盆子去大厨房打⽔。石妈的灶上正在炖着汤,冒着热气和⾁香,其它灶都清静地烧着一壶⽔。那些想来吃红蛋的人已一哄而散,她的房间是后院第一家,紧靠大厨房。房门未关,她的儿媳妇躺在 ![]() 她们在说吃胎盘。这里人都有这个习惯,从接生站要回胎盘,带上盐和碱到江边用江⽔洗净,切成碎块和着猪⾁炖。都说胎盘积聚了孕妇所有的营养,吃了能补产妇的⾝体。共用的大厨房炖胎盘时,偷嘴婆最多,在自己灶上,用一个长柄勺伸到别人的锅里。胆大的,直接到别人的灶前,盛一碗,匆匆忙忙边吹凉边喝。碰见了,总有回话:“帮你尝尝咸淡。” 每次一听到有人兴⾼彩烈吃胎盘,我就要作呕。我记得有一次大姐在家里生小孩,与⺟亲吵起来。 大姐用筷子敲着只剩少许汤和⾁的碗,不⾼兴地质问对⺟亲:“这是猪肚,妈,你肯定把我的胎盘扔了?” ⺟亲没吭声。 大姐气愤地嚷起来:“汤象是一样的⽩,滋味也差不多,但我清楚得很,这不是胎盘!”她就知道⺟亲不肯炖给她吃。⺟亲不相信吃胎盘,说野蛮得很。⺟亲虽然没文化,但她有她的原则,人不能吃人⾝上的东西。 5 但是⺟亲相信巫医,她认为巫医就是比西医強。我十三岁,挑河沙时,眼花踩空了步子,带着罗筐从石阶跌下去,把左臂拐肘扭了筋,肿得动不得。 痛到半夜里,⺟亲把我悄悄弄到⽔沟后面的一条街,神情慌张地敲开一扇门。那门和窗都小得出奇,一个手里夹着香烟的女人坐在黑洞洞的屋央中。我们进去后,才点了盏煤油灯,灯 ![]() ![]() ⺟亲问多少? 她扔了快燃尽的烟头,用手比了个数。 ⺟亲二话未说,就点了头。 她站起⾝来,让我坐到 ![]() “行了,回家去吧!”她气 ![]() 我跳下 ![]() 她说她就要⺟亲那副慡快劲,她知道我们没钱。但她不许我们说出去“你们没见过我,听到了吗?”她恶狠狠地说。 就是那一年冬天,⾎从我的⾝体里流出来。我躲在布帘后,不知怎么办。四姐憋了许久的尿,觉得奇怪,才发现我在尿罐上簌簌发抖。她把卫生纸递给我,让我垫在內 ![]() ![]() ![]() ![]() ![]() ![]() ![]() ![]() 我的右手心上有颗黑痣,算命先生一看见这只手,表情就不自然,只说“阻切中脉,多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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