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门是韩寒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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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中文网 > 综合其它 > 三重门 作者:韩寒 | 书号:39129 时间:2017/9/5 字数:80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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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雨翔老家在农村,这村倚着一条铁路。前几年火车提速,但那里的孩子却不能提速。一次在铁路上玩时一下被轧死两个,亏得那时五岁的林雨翔在家里被![]() ![]() ![]() 林⽗这人爱书如命,可惜只是爱书,而不是爱读书。家里蔵了好几千册书,只作炫耀用,平⽇很少翻阅。一个人在粪坑边上站久了也会染上粪臭,把这个原理延伸下去,一个人在书堆里呆久了当然也会染上书香,林⽗不学而有术,靠诗歌出家,成了区里有名气的作家。家里的蔵书只能起对外炫耀的作用,对內就没这威力了。林雨翔小时常一摇一晃地说:“庇书,废书,没用的书。”话由林⺟之口传⼊林⽗之耳,好比我国的古诗经翻译传到外国,韵味大变。林⽗把小雨翔痛揍一顿,理由是侮辱文化。林雨翔那时可怜得还不懂什么叫“侮辱”当然更别谈“文化”了,只当自己口吐脏话,吓得以后说话不敢涉及到人体和牲畜。林⽗经小雨翔的一骂,思想产生一个飞跃,决心变废为宝,每天 ![]() 没想到林雨翔天生——应该是后天因素居多——对书没有好感,博大地也想留给后代享用,他下意识里替后代十分着想。书就好比女人,一个人拿到一本新书,翻阅时自会有见到一个处女一样怜香惜⽟的好感,因为至少这本书里的內容他是第一个读到的;反之,旧书在手,就像娶个再婚女人,舂⾊半老红颜半损,翻了也没趣兴——因为他所读的內容别人早已读过好多遍,断无新鲜可言。林雨翔竭力保留书的新鲜,弄不好后代困难时这些书还可以当新书卖呢。林⽗的眼光只停留在儿子⾝上,没能深邃到孙子的地步,天天死令林雨翔读书,而且是读好书。《红楼梦》里女人太多,怕儿子过早对女人起研究趣兴,所以列为噤书;所幸《⽔浒传》里有一百零五个男人,占据绝对优势,就算有女人出现也成不了气候,故没被噤掉,但里面的对话中要删去一些內容,如“鸟”就不能出现,有“鸟”之处一概涂黑,引得《⽔浒传》里“千山鸟飞绝”无奈《⽔浒传》里鸟太多,林⽗工作量太大,况且生物学告诉我们,一样动物的灭绝是需要一段时间的,所以林⽗百密一疏,不经意留下几只漏网之鸟,事后发现,头⽪都⿇了,还好弭患及时,没造成影响。 林⽗才疏,只识其一不识其二,把老舍《四世同堂》里的“”错放了过去。一天偶查字典,找到“”字,大吃一惊,想老舍的文章用词深奥,不适合给小雨翔看,思来想去,还是古文最好。 然而古文也难免有这类文字。堂堂《史记》,该够正经了,可司马迁著它时受过宮刑,对自己所缺少的充満向往,公然在《史记》里记载“大 ![]() ![]() ![]() ![]() ![]() ![]() 小鸭子嘎嘎叫 不吃饭不觉睡 到底这是为什么 原来作业没有 ![]() 林⽗看了大喜过望,说是象征主义,这首诗寄给了那编辑,不⽇发表。林⽗在古文里拣青菜有余暇,开讲西方文学,其实是和儿子一起在学。由于林雨翔的处女作是象征主义的路,林⽗照书大段解释象征主义,但没有实人,只好委⾝布莱克,由唯美主义摇⾝变成象征主义,讲解时恰被林⺟听见,帮他纠正——林⺟以前在大专里修文科,理应前途光明,不慎犯了个才女们最易犯的错误,嫁给一个比她更有才的男人。家庭就像一座山,双方都要拼命往上爬,而山顶只容一个人站住脚。说家像山,更重要的是一山难容二虎,一旦二虎相向,必须要恶斗以分轩轾。通常男人用学术之外的比如拳脚来解决争端,所以说,一个失败的女人背后大多会有一个成功的男人。林⽗林⺟以前常闹矛盾,几 ![]() ![]() ![]() ![]() 由于林雨翔整天在家门口背古文,小镇上的人都称之为“才子”被允许读其他书后,才子转型读现代小说,读惯了古文,小雨翔读起⽩话小说时畅通顺快得像半夜开车。心思散极,古文全部荒废,连韩非子是何许人都不记得了。国中的长篇小说十部里有九部是差的,近几年发展得更是像广告里的“没有最差,只有更差”只可惜好莱坞的“金酸梅”奖尚没涉⾜到小说领域,否则国中人倒是有在际国上露脸的机会。所以,读国中长篇小说很容易 ![]() ![]() ![]() ![]() ![]() ![]() 于是林雨翔什么书都不读了,语文书也扔了。小学里凭他的基础可以轻松通过,升了中学后渐渐力不从心,加上前任语文教师对他的孤傲不欣赏,亟来用荀子劝他,说什么“君子务修其內而让之于外”见未果,便用庄子吓他“不能容人者,无亲;无亲者,尽人”依旧没有效果,只好用老子骂他,说雨翔这人“正复为奇,善复为妖”预言“此人 ![]() 雨翔得到马德保的认可,对马德保十分忠心,马德保也送他的散文集《流浪的人生》给林雨翔,林雨翔为之倾倒,于是常和马德保同进同出,探讨问题。两人一左一右,很是亲密。同学们本来对林雨翔的印象不好,看见他⾝旁常有马德保,对马德保也印象不佳——譬如一个人左脚的袜子是臭的,那么右脚的袜子便没有理由不臭。 其实林雨翔前两年就在打文学社的主意,并不想要献⾝文学,而是因为上任的社长老师坚信写好文章的基础是见闻广博,那老师旅游成癖,⾜迹遍及国全,步行都有几万里,我红军恨不能及。回来后介绍给生学,生学听她绘声绘⾊地描述,感觉仿佛是接听恋人的电话,只能満⾜耳瘾而満⾜不了眼瘾,文章依然不见起⾊。社长便开始带他们去郊游。开始时就近取材,专门往农村跑。头几次镇上生学看见猪都惊喜得流连忘返半天,去多以后,对猪失去趣兴,遂也对农村失去趣兴。然后就跑得远了些,一路到了同里,回来以后一个女生感情迸发,著成一篇《江南的⽔》,抒情极深,荣获市里征文一等奖。这破文学社向来只配跟在其他学校后面捡些骨头,获这么大的奖历史罕见,便把女生学得奖的功劳全归在旅游上,于是文学社俨然变成旅行社,惹得其他小组的人眼红不已。 林雨翔也是眼红者之一。初一他去考文学社,临时忘了《⽗与子》是谁写的,惨遭淘汰。第二次 ![]() 那天周五,下午有一段时间文学社活动。路上林雨翔对马德保说:“马老师,以前我们选写文章的人像选歌手,谁会唱谁上。” 马德保当了一个礼拜老师,渐渐有了点模样,心里夸生学妙喻盖世,口上替老师叫冤:“其实我们做老师的也很为难,要培养全面发展的生学,要积极向上,更主要是要健康成长。”言下之意,生学就是向⽇葵,眼前只可以是 ![]() “那最近有什么活动呢?” “噢,就是讲讲文学原理,创作技巧。文学嘛,多写写自然会好。” 雨翔怕自己没有闭门造车的本领,再试探:“那——不组织外出活动?” “这就是学校考虑的事了,我只负责教你们怎么写文章——怎么写得好。”马德保知道负责不一定能尽责,说着声音也虚。 雨翔了解了新社长是那种⾜不出户的人,对文学社的热情顿时减了大半。踱到文学社门口,马德保拍拍林雨翔的肩,说:“好好写,以后有比赛就让你参加,你要争口气。”里面人已坐満,这年代崇敬文学的人还是很多的。所以可见,文学已经老了,因为一样东西往往越老越有号召力;但又可以说文学很年轻,因为美女越年轻追求者就越多。然而无论文学年轻得发嫰或老得快死,它都不可能是中年的成 ![]() 马德保介绍过自己,说:“我带给大家一样见面礼。”生学都大吃一惊,历来只有生学给老师送东西的义务,绝没有老师给生学送东西的规矩。 马德保从讲台下搬出一叠书,说:“这是老师写的书,每个人一本,送给大家的。”然后一本一本发,诧异这两百本书生命力顽強,大肆送人了还能留下这么多。社员拿到书,全体拜读,静得吓人。马德保见大作有人欣赏,实在不忍心打断,沉默了几分钟,忽然看到坐在角落里一个男生一目十页,唰唰 ![]() 这话把想要翻一页的人吓得不敢动手,只好勾直勾地看着最末几行发呆——其实不翻也不会影响,因为马德保的散文散得彻底,每篇都像是玻璃从⾼处跌下来粉碎后再扫扫拢造就的,怕是连詹克明所说的“整合专家”都拼不起来了。 雨翔悄声坐到那个翻书如飞的男生旁。两人素未谋面,男生就向他抱怨:“这是什么烂书,看都看不懂。” 林雨翔为认识一个新朋友,不顾暗地里对不起老朋友,点头说:“是啊。” “什么名字?”林雨翔问。 “罗——罗密欧的罗,天——”男生一时找不出有“天”的名人,把笔记本摊过去,笔一点自己的大名。 “罗——天诚,你的字很漂亮啊。” 罗天诚并不客气,说:“是啊,我称它为罗体字!”说着満意地盯着“裸体字”仿佛是在和字说话:“你叫林雨翔是吧,我听说过你的名字。” 一切追求名利的人最喜 ![]() 罗天诚像没在听林雨翔说话。林雨翔那个“是吗”凝固在空气里翘首以待回应。 “上面那 ![]() ![]() “我看是你和他套近乎吧?”罗天诚冷眼看他,拆穿谎言。雨翔苦心经营的虚荣感全部被反诘歼灭掉,痛苦不堪,硬笑一下,懒得和罗天诚这怪人说话。 马德保终于开讲。第一次带一大帮文学爱好者——其实是旅行爱好者——他有必要先让自己神圣,昨晚熬到半夜,查经引典,辞书翻了好几本,总算著成今天的讲义,开口就说: “文学是一种美的欣赏美的享受,既然如此,我们首先要懂得什么是美。研究美的有一门学问,叫美学——研究丑的就没有丑学,所以可以看出美的重要——”马德保顿了顿,旨在让社员有个笑的机会,不料下面死寂,马德保自责讲得太深,生学悟 ![]() ![]() 00马德保觉得生学的眼睛都注意着他,汗快要冒出来。万不得已,翻开备课本,见准备的提纲,幡然大悟该说什么,只怪自己的笨: “国中较著名的美学家有朱光潜,这位大家都比较 ![]() ![]() ![]() ![]() 马德保为证明自己的话,不得不窃用蒋的生学朱立元一篇回忆恩师文章中的一段话:“我当时去拜访他时,他问得很仔细,他问到狄德罗的‘美在关系’说內容时,我举了狄德罗对⾼乃依悲剧《贺拉斯》分析的例子,说到老贺拉斯的一句关键 ![]() 马德保再阔谈希腊神话与美学的关系。 罗天诚推几下林雨翔,问:“你听得懂他在讲什么?” “讲故事吧。天知道。” 罗天诚变成天,说:“我知道,他这是故意卖弄,把自己装成什么大学者,哈…” 林雨翔听得趣兴索然。他对美的认识处在萌芽阶段,不比马德保的精深。百般无聊中,只好随手翻翻《流浪的人生》,看到一篇《铁轨边的风》,想起儿时的两个伙伴,轻叹一声,看下去。马德保开头就装神扮鬼,写道:“我有预感,我将沿着铁轨流浪。”预感以后,大作骈文: 两条铁轨,千行泪⽔。风起时它沉静在大地暖暖的怀里酣睡着,酣睡着。天快亮了。千丝万缕的愁绪,在这浓重的夜空里翻滚纠结;千疮百孔的离思,在这墨绿的大地中盘旋散尽。 沿着她走,如风般的。这样凄悲的夜啊,你将延伸到哪里去?你将选择哪条路?你该跟着风。蓝⾊的月亮也追寻着风向。在遥远的地方,那片云哟… 雨翔想,这篇无疑是这本书里最好的文章,他为自己意外地发现一篇美文欣喜不已。其实他也没好好读过《流浪的人生》。当初的“倾倒”只是因为书而不是书里的內容,这次真的从垃圾堆里拣到好东西,再一回被倾倒。 马德保第一堂课讲什么是美,用了两个钟头,布置议论文一篇,预备第二堂讲如何挑选芸芸众生里的美文,懒得全部都写,只在讲义上涂“如何选美”第三堂课要讲找到美文以后的摘录感悟,当然叫“选美之后”第四堂终于选美完毕,授怎样能像他一样写文章。一个月的计划全部都订好了,想天下美事莫过于去当老师,除了发工资那天比较痛苦外,其余二十九天都是快乐的。 林雨翔回到家,向⽗亲报喜说进了文学社。林⽗见儿子终成大器,要庆祝一下。只是老婆不在,无法下厨——现在大多家庭的厨房像是女厕所,男人是从不⼊內的。他兴致起来,发了童心,问儿子:“拙荆不在,如何是好?” 林雨翔指指角落里的箱子,说:“吃泡面吧。”林家的“拙荆”很少归巢,⿇将 ![]() ![]() ![]() ![]() ![]() ![]() ![]() 两个男人料不到林⺟会回家。林⺟也是无奈的,今天去晚一步,只能作壁上观。⿇将这东西只能“乐在其中”其外去当观众是一种对⾝心的磨折,所以早早回来——自从林⺟ ![]() 林⽗以为她是回来拿钱的,一声不发,低头扒饭。林雨翔看不惯⺟亲,轻声说:“爸,妈欠你多少情啊。” “这你不懂,欠人家情和欠人家钱是一回事,她心里也不会好受的。” 林⺟竟还认得厨房在哪里,围上兜去做菜,娇嗔说:“你们两个大男人饿死也活该,连饭都不会做,花钱去买盒饭,来,我给你们炒些菜。” 林⽗一听感动得要去帮忙——⾜以见得欠人钱和欠人情有很大的不同。比如别人欠你一笔钱,拖着久久不还,你已经断然失望,这时,那人突然还钱了,你便会觉得那仿佛是⾝外之财,不是你的钱,然后挥霍花掉;但若是别人欠你一份情,也久久不还,待到那人还你情时,你会备加珍惜这情。 雨翔心里笑着。林⽗帮忙回来,想到正事,问:“那个赏识你的老师是——” “马老师,马德保。” “马德保!这个人!”林⽗惊异得要跳起来。 林雨翔料定不会有好事了,⽗亲的口气像追杀仇人,自己刚才的自豪刹那怈光,问道:“怎么了?” 林⽗摇头摇,说:“这种人怎么可以去误人弟子,我跟他有过来往,他这个人又顽固又——嗨, ![]() 林雨翔没发觉马德保有顽固的地方,觉得他一切尚好——同类之间是发现不了共有的缺点的。但话总要顺着⽗亲,问:“是吗?大概是有一点。” 林⽗不依不饶:“他这个人看事物太偏 ![]() “可爸,他最近出书咧。” 林⽗一时愤怒,把整个出版界给杀戮了,说:“现在这种什么世道,出来的书都是害人的!”铲平了出版界后,觉得自己也有些偏 ![]() 林雨翔不知道自己的⽗亲和老师有积怨,诚惶诚恐地把书翻出来递给⽗亲,林⽗有先知,一看书名便说:“不行”看了略要更是将头摇得要掉下来。 林⺟做菜开了个头,有电话来催她 ![]() ![]() 林雨翔望着⽗亲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哈,赌场出疯子,情场出傻子。” n6Zww.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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