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的史诗是严歌苓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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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中文网 > 综合其它 > 一个女人的史诗 作者:严歌苓 | 书号:38811 时间:2017/8/22 字数:206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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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小菲看见最热闹的四牌楼十字路口搭了个舞台,一群人押解着一个穿狐⽪大⾐的女子走来。不用近看也知道那狐⽪大⾐老旧不堪,⽑都秃了。这女子不知怎么引起了小菲的注意。她的头发全剃掉了,肯定是她认为尼姑头比![]() ![]() ![]() ![]() 这个女子剃尼姑头倒是合逻辑。 走到一个临时的露天舞台,小菲已挤到台下。她突然肯定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女子。她的侧影、背影都是似曾相识。小菲焦灼地等她给个正面亮相。 终于等来了:孙百合。她光秃秃的脑袋被按下去,两手从背后给掀到空中,一个俯冲,猛扎到台前,五雷轰顶的口号声中,她和小菲脸对脸了。 小菲想到她十几年前的模样,风华正茂的那个女大生学,世上真有红颜薄命的无情道理。她的脸在低垂中走形,五官却依旧卓然。原来她是宗教史学者。当时来话剧团应试时,她在大学修的是宗教史吗?或许她半道出家?是什么让她彻悟,改变志向研究宗教史学的? 假如她当时被录取为演员,她会很出⾊的,会是全省的明星。或许在某次会演中,被央中或海上的艺术剧院挖掘走了。一个可怕的原因使她一步步错过机运。她和她只有四米距离,讲句悄悄话她都听得见。讲什么呢?别怕,忍住,群众运动,忍一忍就过去了。方大姐雍容大度的宽慰和孙百合放在一块儿,小菲只觉得像是嘲讽。她只希望孙百合能抬起头,看见她,看见她眼中的惋惜和同情。 她的罪名是“破鞋”各个戏剧院里的单⾝美丽女子十有八九都给安上了这罪名。孙百合至今是单⾝? 小菲没注意到台上已渐渐站満人。这是她头一次正面做批斗大会的观众。原来各种各样的罪人也能形成一个大场面。她突然看见欧 ![]() 先是揭发,然后是认罪,最后是批判。孙百合在一个个揭发人发言之后,抬起头,她的脸⾊是 ![]() ![]() ![]() 他和她是认识的。也许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认识。也许他们彼此从未面晤,但只需要一个神⾊的 ![]() ![]() 然而孙百合没有去注意欧 ![]() 揭发欧 ![]() ![]() ![]() ![]() 他却一点儿不听她的导演,头挣开了按他的手,大声说:“全是断章取义!” “啪!”牛⽪带下来了。 小菲尖叫一声:“怎么可以打人?!” 谁理她?牛⽪带理她,一下比一下菗得来劲。小菲往台上跳,手刚搭上台沿,就被一双穿草绿胶鞋的脚踩住了,还劲使一拧。小菲气贯长虹叫道:“触及灵魂!不要触及⽪⾁!” 她子套手来,指甲肯定断了。 下面群众拖住她,把她往会场外面拖。小菲早已不同几个月之前,买煤买米买⾁学了最精粹的骂人语言、撒泼方式,怎么溜怎么躲怎么顽抗,她都⾝手过人,想把她拖走,还得费些事。她也跟菜场煤店的泼妇们一样,动不动会指控:“你动手动脚啊,臭二流子,爪子往哪儿伸?”这是男人们最怕的一手,并且小菲既苗条且丰満,乍看只有三十岁,说人揩她油,指控绝对站得住,马上有群众基础。 台下的 ![]() ![]() ![]() ![]() ![]() “同志,你看得一点没错,我就是女政委!” 人们忘了刚才她几乎満地打滚,都偶像崇拜起来。小城市就这点好,名气是很方便得来的东西,小小名气可以让你做大名人。名气也给你不少方便,像小菲这样造造反派的反,一般人就毁了。她却形成了台下的一股势力,都对台上说:“对嘛!‘文化大⾰命’,就不应该动武嘛!” 孙百合看一眼小菲,什么表情也没有。她此刻被忽略了,梦游似的站在那里。这时小菲看见她转过脸,眼睛搜寻着刚才挨了揍的那个人。她看到了欧 ![]() ![]() ![]() 俩人形态狼狈,用群众的话叫做“丑态百出”但俩人都认出了对方形态之外的那个人。他们俩是不是还有缘分同上一个“批斗台”呢?假如连这点缘分都没有,茫茫人海,他们怎么再相遇呢?小菲想象着这样一对男女,像是各自坐在对开的火车里,从打开的车窗看见她或他就在对面,火车却开远了。这就够了,够他们从此魂系梦牵。 搬进来的两家人一前一后添了小⽑头。原来外面大闹⾰命里面该发生什么还发生什么。电影院关门,剧院开门的也不多,夜晚没什么消逍,所以连快近中年的夫妇们都生起孩子来。小菲和另外两个主妇在厨房里生了三个煤炉,她看看很悲哀:自家锅里的內容越来越惨淡。不管小菲怎么抠得紧,钱花到每月中旬就所剩无几。她到菜场的时间从一大早改成下午。下午菜虽糟价钱却很好,一百斤雪里红只要四块钱。她把雪里红泡在浴缸里 ![]() ![]() ![]() ![]() ![]() ![]() ![]() ![]() ![]() “看你们团,打倒那么多演员,连马丹都完蛋了,你还不识时务,不站出来和欧 ![]() 小菲一块一块地串萝卜条。她要把过冬的吃食都储⾜。看起来哪里都可能造反。万一菜场管理委员会把反造大了,关了菜场,不准农民进去卖菜,真要喝一冬天⽩粥了。⽩粥也不错,眼下是一斤⽩米只给八两,另外二两是⾼粱面或⽟米面。她用 ![]() “你们新上任的导演很器重你,你这样思想糊涂,要不了多久,你也得跟马丹一样,扫厕所去。” “我怎么糊涂了?” “欧 ![]() “怎么个划清法?” 小伍以为小菲是不懂具体技术问题,便说:“很简单:贴张申明,申明你和他从思想上划清了界限,假如你能揭发一两桩事实,为然更有说服力。” “什么事实呢?” “他在家的言论,反 ![]() 小菲的手冻得鲜红,快得跟机器似的。她⺟亲说她手笨,现在让老太太看看!穷⽇子是最好的培训班。“我记不住。” “记不住什么呀?”小伍问。 “记不住他的言论。” “说你糊涂你还不⾼兴。你自己不要前途,小雪的前途怎么办?你去她学校打听过吗?她已经不上学了,天天混在街上!” 小菲的针线和萝卜条全定住了。“你怎么知道?” “我儿子说的。小雪去学校让人泼垃圾,上厕所别人就把门从外面锁上,进教室门上架一桶脏⽔,她一推门淋一⾝。你心全在欧 ![]() ![]() 小菲想,十六岁的女儿会在街上⼲什么?终于搞清了,女儿在外面居然和人打起群架来。一个文弱雅致的女孩,参加到斗殴的乌合之众里去,小菲简直要崩溃了。她当着⺟亲面就给了女儿一个耳光。简直不用任何反应时间,⺟亲一个耳光已打到小菲脸上。“有本事到外头去揍那些野种去!问都不问,上来就打!我一把屎一把尿捧大的,含嘴里怕化搁头上怕摔,你想打就打?!” “妈,小雪就是你惯坏的!” “我就一个孙女,我惯坏了她,你们巴眼看着!你做哈巴狗上来请我惯坏你,我都懒得!” ⺟亲告诉小菲,欧 ![]() “这个世道就是看哪个狠,哪个做主子;哪个⾁蛋,哪个让人踹。都是狗,狗眼看人低,老子走背运,伢子们就给这些狗们咬。人心坏掉喽,剜出来撂到马路上蛆都不拱。欺负伢子们?我是老了,舞不动大关刀了,不然我跟伢子们一块儿打去!巷子里的人也想欺我伢子吔,我堵到他们门上去骂!我一辈子不会骂街,恨毒了骂街泼妇,现在泼妇吃香啊,我七十岁学做泼妇也不晚啊!骂得他狗头都不敢伸!” 小菲发现⺟亲大冷天地打开窗子、门,人在和她说话,声音、神情是在和外面人说话。欧 ![]() ![]() 小伍教育了小菲一下午,其他都可以做耳边风,有一句话是有用的:把欧 ![]() 欧 ![]() ![]() “你吃什么了?一星期吃掉那么多钱?每天才吃一顿中饭!” “妈妈现在跟个卖瓜子的小老太似的,就知道点票子!”小雪笑嘻嘻地说。 她是欧 ![]() 小菲只好每天给女儿带饭盒,跟她说,对不起你同学了,再请客就 ![]() ![]() 第二个月老师找到家里,说学校要去农村军训,每个生学 ![]() ![]() “你们学校下星期要下乡拉练,对吧?” “妈妈你什么意思?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我什么意思?我脸没处搁!” ⺟亲在外屋怪声怪气地呼一声:“噢哟!” 女儿不说话了。她以为她不说话也厉害得很,她妈妈也怕。小菲冷冷一笑:“我问你,你下乡吃什么?” 她不说话。 “十六岁的人了,还撒这种小儿科的谎!” ⺟亲不愿意听了,在外屋说:“我听着呢,她撒什么谎了?小雪你嘴呢?不会回吗?人家赖你撒谎你就那么⾁蛋?这年头,给你个罪名你就顶回去,不然,它真成你的了!” 小菲不理睬⺟亲。她示意女儿站好,规矩些。她放轻声音。 “没大脑啊你?你把钱弄没了,总得跟我 ![]() ![]() 女儿又不说话了,这张漂亮脸,活脫脫的少年欧 ![]() ⺟亲在外屋说:“看这个没用场的,自己哭了,也配做个妈!” 欧 ![]() ![]() 女儿赶紧乖乖靠墙 ![]() “现世哟!”⺟亲在外屋说“邻居听见真牙假牙都笑掉了。” 小菲只管自己呜咽。她想那十块钱能买两百五十斤雪里红,够吃两个半冬天;八分钱一斤的猪腿骨,可以买一百多斤,炖多少锅汤啊,汤里可以煮多少萝卜、⾖腐,够爷爷和欧 ![]() ![]() “你这个败家子…”小菲呜咽地骂。 ⺟亲在外屋接话:“对啊,把一件新棉祅脫给拍花子的,把一件⽑⾐也脫给人家,还跟我撒谎,说人家借去穿了。没法子赖了,就偷着从家里跑出去,闹⾰命去!” 小菲叫一声:“妈!…” “今天我老太太是‘揭老底战斗队’!你伢子也看看,她败家子的 ![]() 小雪又忍不住了,咬紧牙关,抿紧嘴 ![]() “还有脸笑!…”小菲气得长嚎一声。 “邻居们听见说:哎哟,伢子真会教育她妈,把她妈教育得直嚎!”⺟亲大声说着风凉话。 从那以后小菲把欧 ![]() ![]() ![]() ![]() ![]() 爷爷还是笃定而安详,说:“不会的。” 有时她突然冒出一个问题:“爷爷你翻译过尼采的书信吗?”她知道爷爷的德文比英文还好。 “没有啊。”爷爷说。 “有的地方肯定翻译错了,不通的。” “你在读尼采书信集吗?” “对啊。” “哪里来的?” “朋友跟我换书看。” “我们没书了,你拿什么跟人家换?” 小菲在一边给欧 ![]() ![]() ![]() “想办法呀。”孙女儿说。 “以后换到书,拿到爷爷这里来,让爷爷看看是什么书。” 欧 ![]() “用刀剁开了,一个朋友先读前面,我先读后面。” “噢,蛮聪明的。” 过了几天,小菲回到⺟亲家。她想找一点⺟亲存的旧⽑线,添加到正织的⽑ ![]() ![]() ![]() ![]() 她不动声⾊。有了上次的教训,她不能再在⺟亲这里讨伐女儿。欧 ![]() 等⺟女俩进了卧室,小菲就揷上门。女儿一看,揷翅难飞了。眼下他们一共两个房间,原先的客厅做爷爷的卧室,也做餐厅、起居室、书房,一张书桌又吃饭,又供爷爷读报写字,也供欧 ![]() ![]() ![]() ![]() ![]() ![]() “跟太平间似的。”欧 ![]() “你去过太平间?”小菲在乌青诡谲的灯光里⽩她一眼。 “去玩过。” “什么都好玩。哪里都可以去。你爸爸挨批斗、挨打,你们很自在嘛。想玩什么玩什么。你把爷爷送给爸爸的书玩到哪里去了?”她不说话了。 “和谁 ![]() “换不回来了。” “什么?!” “妈妈你这个样子好可怕。太平间里再做出这样的表情,吓得死人。” “你不要跟我转移斗争大方向 !那些书价值连城!” “骗人。” “怎么会骗你?!那是爷爷送我们的结婚礼物!” “那就是爷爷骗你们了。” 这是个怀疑一切的时代。 “小浑蛋!爷爷的书是太爷爷传下来的!” “那就是太爷爷骗爷爷。” “我告诉你,你外婆今天可不在啊。太爷爷花了多少钱买的书,你知道吗?” “那就是卖书的骗了太爷爷。” 不仅怀疑一切,并且打倒一切。 “谁说的。” “鉴定的人说,那不是原版。” 不得了,她不是拿去 ![]() “你让谁鉴定了?” “一个古董鉴定专家。我想拿一套书换一百块钱。” “那不叫换,那叫当。” “一百块钱可以给你用很久,对吧?上次用了你十块钱你就哭了。” “你完蛋了,欧 ![]() ![]() “钱呢?” “他不肯付一百块,付了五十块。” “那五十块呢?” 她从一个口袋里掏出一把零票,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把零票。小菲狠狠地缴获过去,手指蘸着口⽔,飞快点数。只有三十二块多一点儿。不用问,她又请了客。小菲四处找。得抄个什么打起来不太疼,但能虚张声势的东西。扫 ![]() “你不知道爸爸过了舂节就要走吗?说不定送到什么地方见都见不到了…”小菲満腔悲愤,手里的破旧⽪拖鞋跃跃 ![]() “所以我给爸爸买了一双棉鞋!”女儿趁那拖鞋还没落下,说出实情。 小菲把拖鞋往地上一扔。想想不对,又拾起来。一双灯 ![]() “还给你买了一双。” “我要新棉鞋⼲吗?” “你穿那双锯了⾼跟的⽪靴好奇怪。” “钱还不对!” “给外婆买了一条头巾,给爷爷买了个⽑线帽。” “东西呢?” “蔵着呢。这叫‘surprise’。” “什么?!” “这都不懂?还教会女中的呢!” 小菲打量着这个女孩!她整天不声不响,其实有土匪的胆子,忙出忙进,把家里的盗出去,在外面欺行霸市都难说,这一点上她不比她爸爸逊⾊,在外面和整个世界逆反,回家来还是逆反。人的 ![]() ![]() ![]() 她们的吵闹爷爷不可能听不见。但以这种方式听到的事情,在爷爷那儿全不算数。话不是讲给他听的,他听到了是没办法,他必须正式地听欧 ![]() “有可能的。我们欧 ![]() 在欧 ![]() 演出完了,她骑上自行车,把一个大旅行包送到欧 ![]() ![]() ![]() ![]() ![]() 他突然哭了。 “你在批斗台上都那么又臭又硬,这时候哭什么?”她装着揶揄他。她得控制住这场离别的基调,若她也跟着心 ![]() ![]() 也许他怕这就是永别。他也会怕。他也会对她恋恋不舍。要遭受这么多不公道和屈辱,灵魂与⽪⾁的痛苦,才能让他和她看到这一点。看到这一点,她觉得可以为之一死了。⾰命是残酷的。她又想起这句不伦不类的话来。不是又一场⾰命,不是它的残酷 ![]() 回家的路上,小菲 ![]() 新的团导领找小菲谈话时,她面含微笑,如同正一步步实现神圣诺言的女烈士。导领是团里的造反派头目,叫陈益群。 “小菲姐,你的舞台成就这么大,为什么政治上不能成 ![]() ![]() “你要我怎么办?他⾝体那么差,精神状态也那么差,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那活该。” 小菲险些把菜场上的⺟夜叉姿态拿出来,话都在⾆尖上蹦跶:不要脸,你公报私仇啊?!但她庒下去了。这些⽇子她心里満⾜得很。临别欧 ![]() “我真为你可惜,小菲姐。其实你在大会上表个态就行,不用书面宣言就行。” “表什么态呀?”她好脾气好心绪地看着他。 “说你和欧 ![]() ![]() 小菲又朝他看一眼:“当时他推荐我读的书,你不是也读过几本吗?” 陈益群脸板下来。他现在是新的导领,是一个幸福家庭的男主人,对过去的情人能做到这一步,已经仁至义尽。他说:“那好吧,就这样。” 接下去是新导演找她谈话。內容差不多,更是从事业角度唤起她觉悟。团里已多次开会,田苏菲再不和她丈夫划清界限,所有的主角都抹下来。锅炉房的老师傅⼲不动了,让田苏菲学学烧开⽔吧。从此话剧团的人听见锅炉房常常传出嘹亮的朗诵:“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回肠 ![]() ![]() 小菲给自己每月一次探亲假:夜里赶慢车,第二天上午到达欧 ![]() ![]() 她看见他, ![]() ![]() ![]() ![]() 每次她离开少年劳教农场,他都送她到农场门口。他是出不去的,但一直看她走上坡,再走下坡。坡下是个小火车站,她乘同样的夜班慢车回去,到省城正好是给锅炉添煤的时间。回去的夜班车上,她已经在计划,下次给他带什么吃的,拆洗什么。她一直想把欧 ![]() ![]() ![]() ![]() ![]() 每回⺟亲听她说完,都叹口气。有时老太太会劲使看她一眼。老太太这时是惊异,没想到她的女儿快成孟姜女了。自从小菲改做锅炉师傅,演出补助、排练加班费全停发。⾚膊工资拿到小菲手里,房租⽔电一除去,剩下的在她菗屉里搁不到半个月。她把明细账算给⺟亲听,老太太决定从此开一个伙,由她统一掌厨。首先,她叫小菲每天背一包炭核回来。锅炉房没别的油⽔,从炉灰里扒些炭核还是实惠的。炭核好烧,也省下每月五六块钱的煤钱。⺟亲虽然不如前些年硬朗,但带上欧 ![]() ![]() ![]() ![]() ![]() ![]() ⺟亲动怒了:“你女儿就不配吃两个咸蛋?” “不是,妈!泥鳅、蛤蟆尽她吃嘛!咸蛋能省下…” ⺟亲打断她:“真会过!不该省瞎省!说你搅不匀你还不肯信,你看看,不是太稠就是太稀,一两百个咸蛋让你省呀省的省给蛆吃去了!” 腌蛋的⻩泥细密浮动,繁忙无比,另一个生命世界昌盛兴起,小菲立刻要把两只坛子拖出去扔了。 “说你搅不匀吧?扔坛子扔蛋做什么呢?洗洗煮煮,剥了蛋壳都是上好的咸蛋!” ⺟亲把一百多个咸蛋从蛆的千军万马中争夺过来,洗掉顽抗的一些散兵游勇,分三大锅煮 ![]() ![]() ![]() 徐树海是伍老板几十年前雇来做店小二的外甥,是全巷子的著名懒人,一解放就不知去向了。⺟亲数落人有时会结合现实和过去的 ![]() 还像从前一样,外孙女怎么都让她顺眼顺心,从不许小菲说重一句。问一声:“小雪你不在学校上课整天在外面⼲什么?”老太太帮外孙女回答:“那能⼲什么?大家⼲什么她⼲什么,⼲⾰命!”小雪十八岁了,即便有爷爷给她上课,小菲也怎么看她怎么危险。她总是叫她不要随便结 ![]() ![]() 欧 ![]() ![]() ![]() “你给我站住!”小菲在女儿向巷子里飞跑时叫道。 欧 ![]() ![]() “你们⼲什么去了?” “没⼲什么。” “没⼲什么好事!这些人是谁?” “我朋友。” “怎么是京北人?” “京北人怎么了?” “今天你不说实话,我陪你站在这里。军管会来巡逻,我可以把你 ![]() “吓谁呀?” “吓不住你?那好,我说到做到。”小菲看一下表,清了清喉咙,表示惩罚正式开始。 小菲和欧 ![]() ![]() 证实她直觉是半个月之后。欧 ![]() ![]() 军宣队说欧 ![]() ![]() ![]() ![]() 撒谎夜一、两夜好办,欧 ![]() 都副司令一见小菲,眼睛一鼓。她知道自己打扮得糟透了。不过几句话一谈,她还是老头子的梦中情人。老头子哈哈笑道:“胖了好,胖了宽厚!”再胖小菲的小⾝段还在,在一个六十岁老头子面前扭扭还有看头。说着说着,小菲哭起来。怎么养出这么个女儿?为了她三夜睡不着。 听她把原委说完,都副司令说:“你管不了,我来吧!”他手已经伸到大办公桌的电话上,大声叫总机班接弟子中学军宣队。电话一通,他说:“把那个叫欧 ![]() 半小时之后欧 ![]() “你做的事我统统不知道,啊?”都副司令说“我就知道没人管得了你。⾼三了吧?学校也上到头了。你以为我要管你?我更管不了你!你那小脑瓜里装的什么 ![]() 小菲看看老头子,又看看女儿。欧 ![]() “送你去队部。今年十月下旬就开始征兵。你去队部捣蛋吧,你们新兵班长能管你。”都副司令说得好好的,突然一变脸“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听见没有?!” 欧 ![]() 小菲把女儿带回家,对谁也不提她被留拘两天的事。欧 ![]() 爷爷听说孙女要当兵,说:“蛮好嘛。”但小菲发现老爷子每天看孙女的眼神不同了,是告别或永诀式的。老人八十岁了。他和孙女的告别从此就在他心里开始了。也许他跟他的晚辈一样,浓烈其內,淡泊其外。他知道海上的家难回,嘴上却什么也不说。每次他收到女婿的信,便自语:“蔚如⾝体不好,信也少写了。”大家把蔚如杀自的事瞒住他,他不戳穿大家。 他拄上拐杖还能出门散步。他上午晃晃悠悠步行到附近的公园,中午步行回家。一次摔得两手两膝是⾎,仍然泰然自若,步伐如常地走了回来。又一次被人劫了道,抢走了他的手表和金笔,他照样原途返回,神态一丝变化也没有。还有一次,他在路上碰到一位多年不见的海上老亲戚,把自己的⽪帽子送给了他。连那回他的慢 ![]() ![]() 他心里最爱这个逆子小儿子,也最爱他第三代里最年少的孙女。也许老爷子的本 ![]() ![]() ![]() ![]() ![]() ![]() ![]() ![]() ![]() ![]() ![]() ![]() ![]() 老爷子从此也要菗丝一般缓缓地渐渐地告别他的孙女。他不愿⼲涉第三辈人的去向志向。他知道必定有个重要原因使孙女远走从军。小菲心想,和欧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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