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儿/琼瑶,第十一章-逆流中文网

书号:22738 时间:2017/6/16 字数:6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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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世楚走进来了。他穿了件整洁的⽩衬衫、黑长

，⾝上没有什么“罪人”、“原谅”等字样。他的头发似乎才洗过，蓬松而清慡。面颊上，胡子刮得⼲⼲净净，眼睛是炯炯有神的。他浑⾝上下，丝毫看不出有“失恋”或“失眠”的痕迹。大踏步走进来，他神清气慡，精神

満。“各位早！”他笑嘻嘻的说，好像他们四个人之间，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我给你们带了些烧饼油条来！还有冰儿最爱吃的糯米饭团。”原来，他手里还拎着一包吃的呢！早知道他有吃的，李慕唐想，阿紫大可不必下楼请他上来吃饭。可是，当慕唐看到他带的份量时，他知道，请不请他上来都一样，反正他是一定会上来吃早饭的！“慕唐，”徐世楚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伸长了腿，正对着李慕唐。“我要特别向你道歉，”他说，仍然笑嘻嘻的，和昨晚的“狼狈”完全判若两人。他看来温文儒雅，落落大方。“昨晚我有些精神失常，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请你不要把它放在心上。事实上，我这人最重视友谊，你一天做了我的朋友，你永远都是我的朋友。”

　　“很⾼兴听到你这么说。”李慕唐接口，正视着徐世楚，心中有点

糊，这男人说变就变，实在有些奇怪！不过，对方既然如此“有风度”他当然也该表现得大方一些。“其实，该抱歉的是我。君子不夺人所爱，我应该多多保持距离…”

　　“不用解释！”徐世楚打断了他，一本正经的说：“我们别谈什么君子不君子的，在爱情的‮场战‬上，从来没有君子！如果有人一定要当君子，他就注定是个失败者，注定是个懦夫！所以，我们把‮国中‬士大夫阶级那一套‘伪君子’教条收起来。追女孩子，本来各凭本事！慕唐，”他点点头：“我对你很服气！”慕唐有点发楞，不知道这家伙讲的是真心话，还是违心之论。不过，看他的样子，却相当“诚恳。”

　　“徐世楚，”他说：“你的意思是，我们大家仍然是好朋友，绝不因为冰儿的转变而有所不同。”

　　“不同是一定不同了！”阿紫揷嘴，看看慕唐，又看看徐世楚。“不过，只要你们之间不要剑拔弩张，我和冰儿的⽇子，就会好过一点。”“放心！”徐世楚瞅了冰儿一眼。忽然说：“冰儿，你不要猛啃那个糯米团，我们不是约法三章，你只许吃半个的吗？你又忘了！待会儿胃痛怎么办？还好…”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瓶消化葯来：“我就猜到你会这样子，已经随⾝给你带葯来了！”慕唐看着，不自噤的微笑了一下，他开始有点了解这位徐世楚了。一伸手，他接过了那瓶胃葯，看看标签，抬头再看着冰儿。“没关系，冰儿，你可以吃完那个糯米团。只要等会儿，我们出去散散步，稍微运动一下，让胃里的食物能够消化，至于这胃葯吗？是中和胃酸用的，你并没有胃酸过多，还是少吃为妙。”“哦。”徐世楚开怀大笑，唏哩呼噜的喝起粥来，喝了一大碗，他才说：“慕唐，我忘了你是医生！你说的一定没错！好吧！”他放下碗来，注视慕唐：“看样子，我必须把冰儿移

给你了。”“你不需要移

。”慕唐说：“冰儿是自己的主人，她可以随便走到任何地方去。”徐世楚定定的看了慕唐几秒钟，他不笑了。

　　“李慕唐，你这人颇不简单。”他转了转眼珠。“好了，我认输了，反正，我不认输也不行，本来就输了。没关系，我们还是好朋友，我最奇怪的事，是有些夫

离了婚，会变成仇人一样。好歹夫

之间，都有最亲切的关系，怎么会反目成仇呢？”他叹了口气，注视着冰儿：“冰儿，今天有什么计划？上星期，你不是要我陪你回⾼雄看⺟亲吗？今天还去不去？我的车已经洗过，加満了油，也保养过了，还…”他笑嘻嘻的：“噴漆过了。怎样？我送你们两位女生回⾼雄，慕唐如果没事，我们大家一起去吧！”

　　冰儿自从徐世楚进门，脸⾊就有些

晴不定，举止也相当失常。首先，是埋着头啃掉一个糯米团，不笑，也不说话。现在，是把一个烧饼扯成一片一片的，撒了満桌子芝⿇和饼屑。她就用手指拨弄着那些芝⿇，把它们聚拢，又把它们推散。听到徐世楚的问话，她怔了怔，张着嘴，有些不知所措，慕唐马上说：“冰儿今天不回⾼雄，我们有一些‮人私‬计划，吃完饭，我们就要出去了。”徐世楚楞了一下。“‮人私‬计划是什么？”他率直的问。

　　“‮人私‬计划的意思是…”他也率直的回答：“是属于我和冰儿两人间的计划，换言之，碍难奉告。”

　　徐世楚靠进椅子里去，凝视李慕唐。

　　“慕唐，”他沉着气说：“你有些不上道。”

　　“哦？”“我说过，我们还是朋友，对不对？你把我和阿紫排除在外是什么意思？…”“我不在乎被排除在外，”阿紫慌忙说：“希望你们不要把我卷进战争里去！”“不是大家都停火了吗？”徐世楚说：“不是

本没有战争了吗？”“是。”慕唐回答。“我希望是真正的停火了。”

　　“那么，”徐世楚看看冰儿，又看看李慕唐：“为什么不

我参加你们的活动？”“不是不

，”李慕唐

视着他的目光。“徐世楚，要我坦⽩说吗？”“你说。”“我对你心存戒备！”李慕唐由衷的说：“你是一个太強劲的对手，不论你的外型，你的作风，你的谈吐，你的机智…都令我甘拜下风。我和你这场战争里，我赢在你的疏忽，而不是你的实力。当你把你的实力展开的时候，我想，我很可能转胜为败。所以，徐世楚，我只有把冰儿带开，让她离你远远的！”“说得好！李慕唐！”徐世楚深刻的看他。“我现在才有些了解你，你才是个強劲的对手！哈哈哈！”他突然仰天大笑，颇有点豪气⼲云的气势。“阿紫说得对！男子汉大丈夫，要提得起，放得下！好，你们爱⼲什么⼲什么，我不妨碍你们。阿紫，”他回头看阿紫，柔声说：“阿紫，我只能请求你陪我度过这个假⽇…”“不不不！”阿紫马上说：“对不起，我今天已另有安排，我有约会。”徐世楚似乎又挨了一

，他认真的看阿紫，问：“你有约会？男朋友吗？”

　　“对！”阿紫坦然的说：“是个男孩子，还不能称为男朋友，刚开始

往！”“哦！”徐世楚倒进椅子里。“我想，你们也有‮人私‬计划。”

　　“不错。”阿紫说。“很好。”徐世楚憋着气说：“你们各位都去实行你们的‮人私‬计划吧，不用管我了。我留在这儿洗碗吧！”

　　“徐世楚，”阿紫叮嘱着：“你如果再破坏房间，胡

噴漆，或者，制造一大堆垃圾，我们会生气的！”

　　徐世楚的笑容消失了，他的面容僵了僵，然后，他看着冰儿，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冰儿，曾几何时，往⽇共同制造的乐趣，现在已经变成了垃圾？我懂了，”他慢呑呑的站起⾝子来：“我是最大的一件垃圾，我先帮你们清理了吧！”他走向门口，又回过头来：“祝你们每个人的‮人私‬计划…圆満顺利！”

　　打开门，他走了。冰儿直到此时，才长长的透出一口气来。

　　这一天，李慕唐带着冰儿，开车出游了一整天。

　　他们沿着新开发好的滨海公路，经过蝙蝠洞、海滨浴场、石门、金山、野柳，一直沿海绕着，每到一个地方，他们就停下来玩。吹着海风，踏着沙滩，晒着太

，看着？恕＃鞘粲谙募镜模１叨际侨顺保１踉〕∮绕溆导贰敲挥写斡疽拢皇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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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这天的冰儿很沉默。

　　大约受了徐世楚的影响，她一直有点神不守舍，有点恍惚，还有点不安。每当他们停车，她都会四面看看，好像颇有隐忧似的？钅教莆仕骸澳阍诘Ｐ氖裁绰穑俊薄懊挥小！彼砩纤担潘氖郑退⑴抛咴谏程采稀？br>
　　“冰儿，”他紧握着她的手，诚挚的说：“请不要为他太难过，因为当你为他难过的时候，我就会更加难过。”他注视着海面，决心转换话题：“喜

海吗？”

　　她随着他的视线，望向那一望无垠的海。

　　“我想，绝大部份的人都喜

海”

　　“因为，现代人生活的范围都太小了，小小的公寓、小小的房间，人的喜怒哀乐，全在房间里发生。前两天，我看到报纸上攻击三厅电影不写实，我就觉得很好笑，三厅是太写实了，我们现代人，就生活在客厅、餐厅、咖啡厅里，如果再加一个办公厅，就更好了…”

　　“那篇文章大概是指现在的电影太⼲净了，”冰儿的兴致提了起来：“它们缺少的，是一张

。”

　　“哦？”李慕唐顿了顿。“真的吗？”

　　“我也不太清楚。有时候，我觉得写批评文章的人并不一定要批评什么东西，而是要‘批评’！”

　　“对极了！”慕唐接口：“这就是人

。骂别人一直是表现自己最好的方式。对了，”他想起被抛掉的主题：“海。海在于它好大好远好辽阔，当人被关闭得透不过气来的时候，会喜

海。某些时候，海是相当具有‘人

’的。”

　　“海具有人

吗？”她困惑的。“听不懂。”

　　“你看看它。”慕唐把冰儿拉到⾝前，双手扶着她的肩，让她面对着海“它有时平静，有时凶猛，有时温柔，有时喧嚣，有时清澈见底，有时深沉莫测…最主要的，它一直在动，一直在变，看看那些小泡沫，一个接一个，此起彼落，你现在看到的，跟你两秒钟前看到的，已经不是同一个泡沫了！你见过更容易变的东西吗？人，也是这样。”

　　“可是，许多人的生命是不变的。像巷口那个欧巴桑，她帮人洗了一辈子⾐服，现在洗⾐机如此发达了，她还是在帮人洗⾐服。”“你看到的是，不变的生活，并非不变的人生。”慕唐挽住她，走向海滨浴场的贩卖部去。“事实上，即使是生活，也在变，只是你不知道而已。至于人的心态，实在和海一样，是变幻莫测的。”冰儿停下脚步，仰视着他。她的面孔，又充満了光彩，眼里，也闪烁着

光。“慕唐，我真搞不懂你，你是医生，为什么你会去研究海？去研究人

？而又会把这两样东西相提并论。”

　　“人都有联想力，这一点也不稀奇。”慕唐笑了：“读书的时候，我常和几个好朋友到海边来露营…一种逃避，从解剖室、细菌、病理学、人体构造…逃到海边上来，看着海，想着生命。”“你那些好朋友呢？”“变。”他说了一个字。

　　“变？”“是啊！像？艘谎蠹叶荚诒洹Ｓ械某龉耍械⺟男辛耍械慕峄榱耍械娜ゴ笠皆毫耍械墓遗屏恕苤蠹叶急淞耍遥蠹叶己苊Γ级舜送ǜ龅缁埃ハ辔饰式觯褪亲畲蟮牧盗恕Ｖ劣诤１趼队丫晌且渲械囊桓鲂〉愣选５缁罢馔嬉舛醵塘巳擞肴思涞木嗬耄怖ち巳擞肴思涞木嗬搿！？br>
　　“对！”冰儿深表同意。“因为电话随时可以和对方谈话，见面的次数就一次比一次少了。我的同学们也是这样，大家只通电话，不见面。”他们说着说着，已走到贩卖部前面，这儿挤満了游客，穿着泳⾐，披着‮袍浴‬，裹着⽑巾，都在买吃的喝的。慕唐问冰儿：“想吃点什么吗？渴了吧？要香吉士还是汽⽔？”“她最爱吃冰淇淋！”一个声音忽然冒了出来，一个⾼大的人影遮在他们的前面，同时，有客蛋卷冰淇淋已经送到冰儿的鼻子前面来了。“世楚！”冰儿倒退了两步。惊愕的抬头看着。“你跟踪我们！”她轻呼着。“快！吃冰淇淋吧！”徐世楚说：“不吃都化了！慕唐，”他语气亲热而愉快：“我们两个喝汽⽔！”

　　慕唐不敢相信的看着徐世楚，真是

魂不散！他心里想着。另一方面，心里又对他这种“跟踪精神”生出种很奇怪的反应，非常惊奇，非常烦恼，而又有些同情，有些佩服。

　　“冰儿！”他拍拍冰儿的肩：“吃吧！人家徐世楚好意买来的！”“是啊！”徐世楚笑着：“我们到那边坐坐好吗？你们在太

底下晒了大半天了！瞧，我租了一个太

伞？蠢蠢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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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慕唐啼笑皆非。冰儿已拿起了那个冰淇淋，就像早上闷着头吃糯米团一样，她开始闷着头吃冰淇淋，眼睛看着脚下的沙，头俯得低低的？钅教品鲎潘难亲叩叫焓莱恼逝竦紫隆Ｐ焓莱ψ趴蓿萘艘还薷钅教疲炖镄奈剩骸氨斡韭穑课页底永镉心愕挠斡疽隆！？br>
　　冰儿慌忙‮头摇‬？钅教葡肫鸨裁匆宦飞隙级盼魍幕骋撬频摹Ｔ矗核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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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世楚！”他喝完了汽⽔，把罐子往垃圾箱一丢。抬起头来，盯着徐世楚说：“谢谢你的汽⽔和冰淇淋。我们要走了，希望你遵守诺言，不要来妨碍我们。这样一路跟踪，会造成我们很大的困扰。”徐世楚那明亮的双眸马上黯淡了下去，他不看慕唐，却看冰儿：“冰儿，我妨碍你了吗？”

　　冰儿吃着冰淇淋，一句话也不说。

　　“世楚，请你不要为难冰儿。”慕唐说。

　　“好，”徐世楚抬起头来，注视着李慕唐：“你们走你们的！我走我的！我并没有跟踪任何人，只是眼看我的女朋友…不，说错了，”他一扬手，清脆的给了自己一耳光。“我‘以前’的女朋友，在晒太

，我于心不忍，想给她一把遮

伞。眼看她渴得嘴

⼲了，我于心不忍，想给她一杯冰淇淋。人！有的时候做的事，不出于理智，而出于感情！这叫…情不自噤。如果我对你们造成妨碍，请原谅！我绝对是无意的！”

　　听这种谈话，简直可怕！李慕唐一把拉住了冰儿：“我们走吧！”冰儿被动的跟着他，往停车场走去。

　　他们一声不响的上了车，

乐的气氛，又被徐世楚带走了。停车场上，那辆桃红⾊的野马离他们只有几步之遥，冰儿看看那辆车子，脸⾊更加不安了，眼神黯淡得像要滴出⽔来？钅教坪云斓姆⒍顺底印Ｒ宦飞希荚谧⒁夂笫泳担茨橇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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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他一连两站都不敢停车，直到车子开到了野柳。他向后望，桃红⾊小车无踪无影。

　　“下来走走吧！”他说。

　　冰儿很顺从的下了车，跟着他走向野柳风景区。他揽着她的

，竭力要鼓起她的兴致：“快乐一点，冰儿。他是存心捣

，我们最好不要受他的影响，好不好？”冰儿瞅了他一眼，勉強的笑了笑。

　　“好。”她微笑着说，抬头看看天，看看云，看看辽阔的海“同样是海边，”她说：“气氛完全不一样！”

　　“刚刚是沙岸，现在是岩岸。”李慕唐说：“沙岸和岩岸的感觉是两种，沙岸平和，岩岸惊险。古人诗句中有‘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句子，指的就是岩岸。你瞧，”他指着岩石下面，？诵谟糠删恚嘶ㄊ且涣山Α⒋蛩榈陌咨菽骸澳蔷褪恰砥鹎Ф蜒！？br>
　　冰儿抬头看他。“你好博学。”她说。“不。这是谁都念过的句子，只是不一定记得，大概中学课本里都有吧！我不博学，我是书呆子。我⽗亲一直叫我书呆子！”冰儿一眨也不眨的看他。

　　“你一点都不呆。”她说：“你学的，你都能用，你举一而能反三，你怎么会呆？”她叹了口气：“你实在比我想像的要聪明…”“又来了，冰儿，”他轻飘飘的说：“别灌醉我！”

　　她笑了。终于笑了。她笑着往前跑去，在一个怪石的下面，有个小女孩在卖贝壳，她拉着他的手往前跑，⾼兴的嚷着说：“我们去买贝壳！我好喜

贝壳！你知道我收集贝壳吗？不收集大的，只收集小贝壳…”

　　她蓦的收住了脚步，瞪大了眼睛。

　　徐世楚从岩石后面绕了出来，他伸出手掌，掌心里躺着好几个小贝壳。他的面容，不再像早上那般乐观，也没有海滨浴场那种神采，现在的他，非常苍⽩，头发被海风吹得

七又八糟，搭拉在额头上。眼睛黝暗、深沉、悲哀，而带着种祈求的意味。他看起来，好狼狈，好孤独，好憔悴。

　　“贝壳，”他轻声说，小心翼翼的，似乎怕挨骂似的。“我帮你选好了，这些都是你没有的！你看看喜不喜

？”

　　冰儿又开始往后退，慕唐挡住了她。

　　“天哪！”他听到冰儿在低低的叫：“我完了！我又完了！” Ｎ6Ｚww.Ｃｏ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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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世楚走进来了。他穿了件整洁的⽩衬衫、黑长，⾝上没有什么“罪人”、“原谅”等字样。他的头发似乎才洗过，蓬松而清慡。面颊上，胡子刮得⼲⼲净净，眼睛是炯炯有神的。他浑⾝上下，丝毫看不出有“失恋”或“失眠”的痕迹。大踏步走进来，他神清气慡，精神満。“各位早！”他笑嘻嘻的说，好像他们四个人之间，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我给你们带了些烧饼油条来！还有冰儿最爱吃的糯米饭团。”原来，他手里还拎着一包吃的呢！早知道他有吃的，李慕唐想，阿紫大可不必下楼请他上来吃饭。可是，当慕唐看到他带的份量时，他知道，请不请他上来都一样，反正他是一定会上来吃早饭的！“慕唐，”徐世楚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伸长了腿，正对着李慕唐。“我要特别向你道歉，”他说，仍然笑嘻嘻的，和昨晚的“狼狈”完全判若两人。他看来温文儒雅，落落大方。“昨晚我有些精神失常，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请你不要把它放在心上。事实上，我这人最重视友谊，你一天做了我的朋友，你永远都是我的朋友。” 　　“很⾼兴听到你这么说。”李慕唐接口，正视着徐世楚，心中有点糊，这男人说变就变，实在有些奇怪！不过，对方既然如此“有风度”他当然也该表现得大方一些。“其实，该抱歉的是我。君子不夺人所爱，我应该多多保持距离…” 　　“不用解释！”徐世楚打断了他，一本正经的说：“我们别谈什么君子不君子的，在爱情的‮场战‬上，从来没有君子！如果有人一定要当君子，他就注定是个失败者，注定是个懦夫！所以，我们把‮国中‬士大夫阶级那一套‘伪君子’教条收起来。追女孩子，本来各凭本事！慕唐，”他点点头：“我对你很服气！”慕唐有点发楞，不知道这家伙讲的是真心话，还是违心之论。不过，看他的样子，却相当“诚恳。” 　　“徐世楚，”他说：“你的意思是，我们大家仍然是好朋友，绝不因为冰儿的转变而有所不同。” 　　“不同是一定不同了！”阿紫揷嘴，看看慕唐，又看看徐世楚。“不过，只要你们之间不要剑拔弩张，我和冰儿的⽇子，就会好过一点。”“放心！”徐世楚瞅了冰儿一眼。忽然说：“冰儿，你不要猛啃那个糯米团，我们不是约法三章，你只许吃半个的吗？你又忘了！待会儿胃痛怎么办？还好…”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瓶消化葯来：“我就猜到你会这样子，已经随⾝给你带葯来了！”慕唐看着，不自噤的微笑了一下，他开始有点了解这位徐世楚了。一伸手，他接过了那瓶胃葯，看看标签，抬头再看着冰儿。“没关系，冰儿，你可以吃完那个糯米团。只要等会儿，我们出去散散步，稍微运动一下，让胃里的食物能够消化，至于这胃葯吗？是中和胃酸用的，你并没有胃酸过多，还是少吃为妙。”“哦。”徐世楚开怀大笑，唏哩呼噜的喝起粥来，喝了一大碗，他才说：“慕唐，我忘了你是医生！你说的一定没错！好吧！”他放下碗来，注视慕唐：“看样子，我必须把冰儿移给你了。”“你不需要移。”慕唐说：“冰儿是自己的主人，她可以随便走到任何地方去。”徐世楚定定的看了慕唐几秒钟，他不笑了。　　“李慕唐，你这人颇不简单。”他转了转眼珠。“好了，我认输了，反正，我不认输也不行，本来就输了。没关系，我们还是好朋友，我最奇怪的事，是有些夫离了婚，会变成仇人一样。好歹夫之间，都有最亲切的关系，怎么会反目成仇呢？”他叹了口气，注视着冰儿：“冰儿，今天有什么计划？上星期，你不是要我陪你回⾼雄看⺟亲吗？今天还去不去？我的车已经洗过，加満了油，也保养过了，还…”他笑嘻嘻的：“噴漆过了。怎样？我送你们两位女生回⾼雄，慕唐如果没事，我们大家一起去吧！” 　　冰儿自从徐世楚进门，脸⾊就有些晴不定，举止也相当失常。首先，是埋着头啃掉一个糯米团，不笑，也不说话。现在，是把一个烧饼扯成一片一片的，撒了満桌子芝⿇和饼屑。她就用手指拨弄着那些芝⿇，把它们聚拢，又把它们推散。听到徐世楚的问话，她怔了怔，张着嘴，有些不知所措，慕唐马上说：“冰儿今天不回⾼雄，我们有一些‮人私‬计划，吃完饭，我们就要出去了。”徐世楚楞了一下。“‮人私‬计划是什么？”他率直的问。　　“‮人私‬计划的意思是…”他也率直的回答：“是属于我和冰儿两人间的计划，换言之，碍难奉告。” 　　徐世楚靠进椅子里去，凝视李慕唐。　　“慕唐，”他沉着气说：“你有些不上道。” 　　“哦？”“我说过，我们还是朋友，对不对？你把我和阿紫排除在外是什么意思？…”“我不在乎被排除在外，”阿紫慌忙说：“希望你们不要把我卷进战争里去！”“不是大家都停火了吗？”徐世楚说：“不是本没有战争了吗？”“是。”慕唐回答。“我希望是真正的停火了。” 　　“那么，”徐世楚看看冰儿，又看看李慕唐：“为什么不我参加你们的活动？”“不是不，”李慕唐视着他的目光。“徐世楚，要我坦⽩说吗？”“你说。”“我对你心存戒备！”李慕唐由衷的说：“你是一个太強劲的对手，不论你的外型，你的作风，你的谈吐，你的机智…都令我甘拜下风。我和你这场战争里，我赢在你的疏忽，而不是你的实力。当你把你的实力展开的时候，我想，我很可能转胜为败。所以，徐世楚，我只有把冰儿带开，让她离你远远的！”“说得好！李慕唐！”徐世楚深刻的看他。“我现在才有些了解你，你才是个強劲的对手！哈哈哈！”他突然仰天大笑，颇有点豪气⼲云的气势。“阿紫说得对！男子汉大丈夫，要提得起，放得下！好，你们爱⼲什么⼲什么，我不妨碍你们。阿紫，”他回头看阿紫，柔声说：“阿紫，我只能请求你陪我度过这个假⽇…”“不不不！”阿紫马上说：“对不起，我今天已另有安排，我有约会。”徐世楚似乎又挨了一，他认真的看阿紫，问：“你有约会？男朋友吗？” 　　“对！”阿紫坦然的说：“是个男孩子，还不能称为男朋友，刚开始往！”“哦！”徐世楚倒进椅子里。“我想，你们也有‮人私‬计划。” 　　“不错。”阿紫说。“很好。”徐世楚憋着气说：“你们各位都去实行你们的‮人私‬计划吧，不用管我了。我留在这儿洗碗吧！” 　　“徐世楚，”阿紫叮嘱着：“你如果再破坏房间，胡噴漆，或者，制造一大堆垃圾，我们会生气的！” 　　徐世楚的笑容消失了，他的面容僵了僵，然后，他看着冰儿，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冰儿，曾几何时，往⽇共同制造的乐趣，现在已经变成了垃圾？我懂了，”他慢呑呑的站起⾝子来：“我是最大的一件垃圾，我先帮你们清理了吧！”他走向门口，又回过头来：“祝你们每个人的‮人私‬计划…圆満顺利！” 　　打开门，他走了。冰儿直到此时，才长长的透出一口气来。　　这一天，李慕唐带着冰儿，开车出游了一整天。　　他们沿着新开发好的滨海公路，经过蝙蝠洞、海滨浴场、石门、金山、野柳，一直沿海绕着，每到一个地方，他们就停下来玩。吹着海风，踏着沙滩，晒着太，看着？恕＃鞘粲谙募镜模１叨际侨顺保１踉〕∮绕溆导贰敲挥写斡疽拢皇茄９渥牛硎茏拍侵质粲谙旌秃１醯钠ⅲ侵制⑹橇顾⒒独郑杂傻摹？br> 　　可是，这天的冰儿很沉默。　　大约受了徐世楚的影响，她一直有点神不守舍，有点恍惚，还有点不安。每当他们停车，她都会四面看看，好像颇有隐忧似的？钅教莆仕骸澳阍诘Ｐ氖裁绰穑俊薄懊挥小！彼砩纤担潘氖郑退⑴抛咴谏程采稀？br> 　　“冰儿，”他紧握着她的手，诚挚的说：“请不要为他太难过，因为当你为他难过的时候，我就会更加难过。”他注视着海面，决心转换话题：“喜海吗？” 　　她随着他的视线，望向那一望无垠的海。　　“我想，绝大部份的人都喜海” 　　“因为，现代人生活的范围都太小了，小小的公寓、小小的房间，人的喜怒哀乐，全在房间里发生。前两天，我看到报纸上攻击三厅电影不写实，我就觉得很好笑，三厅是太写实了，我们现代人，就生活在客厅、餐厅、咖啡厅里，如果再加一个办公厅，就更好了…” 　　“那篇文章大概是指现在的电影太⼲净了，”冰儿的兴致提了起来：“它们缺少的，是一张。” 　　“哦？”李慕唐顿了顿。“真的吗？” 　　“我也不太清楚。有时候，我觉得写批评文章的人并不一定要批评什么东西，而是要‘批评’！” 　　“对极了！”慕唐接口：“这就是人。骂别人一直是表现自己最好的方式。对了，”他想起被抛掉的主题：“海。海在于它好大好远好辽阔，当人被关闭得透不过气来的时候，会喜海。某些时候，海是相当具有‘人’的。” 　　“海具有人吗？”她困惑的。“听不懂。” 　　“你看看它。”慕唐把冰儿拉到⾝前，双手扶着她的肩，让她面对着海“它有时平静，有时凶猛，有时温柔，有时喧嚣，有时清澈见底，有时深沉莫测…最主要的，它一直在动，一直在变，看看那些小泡沫，一个接一个，此起彼落，你现在看到的，跟你两秒钟前看到的，已经不是同一个泡沫了！你见过更容易变的东西吗？人，也是这样。” 　　“可是，许多人的生命是不变的。像巷口那个欧巴桑，她帮人洗了一辈子⾐服，现在洗⾐机如此发达了，她还是在帮人洗⾐服。”“你看到的是，不变的生活，并非不变的人生。”慕唐挽住她，走向海滨浴场的贩卖部去。“事实上，即使是生活，也在变，只是你不知道而已。至于人的心态，实在和海一样，是变幻莫测的。”冰儿停下脚步，仰视着他。她的面孔，又充満了光彩，眼里，也闪烁着光。“慕唐，我真搞不懂你，你是医生，为什么你会去研究海？去研究人？而又会把这两样东西相提并论。” 　　“人都有联想力，这一点也不稀奇。”慕唐笑了：“读书的时候，我常和几个好朋友到海边来露营…一种逃避，从解剖室、细菌、病理学、人体构造…逃到海边上来，看着海，想着生命。”“你那些好朋友呢？”“变。”他说了一个字。　　“变？”“是啊！像？艘谎蠹叶荚诒洹Ｓ械某龉耍械⺟男辛耍械慕峄榱耍械娜ゴ笠皆毫耍械墓遗屏恕苤蠹叶急淞耍遥蠹叶己苊Γ级舜送ǜ龅缁埃ハ辔饰式觯褪亲畲蟮牧盗恕Ｖ劣诤１趼队丫晌且渲械囊桓鲂〉愣选５缁罢馔嬉舛醵塘巳擞肴思涞木嗬耄怖ち巳擞肴思涞木嗬搿！？br> 　　“对！”冰儿深表同意。“因为电话随时可以和对方谈话，见面的次数就一次比一次少了。我的同学们也是这样，大家只通电话，不见面。”他们说着说着，已走到贩卖部前面，这儿挤満了游客，穿着泳⾐，披着‮袍浴‬，裹着⽑巾，都在买吃的喝的。慕唐问冰儿：“想吃点什么吗？渴了吧？要香吉士还是汽⽔？”“她最爱吃冰淇淋！”一个声音忽然冒了出来，一个⾼大的人影遮在他们的前面，同时，有客蛋卷冰淇淋已经送到冰儿的鼻子前面来了。“世楚！”冰儿倒退了两步。惊愕的抬头看着。“你跟踪我们！”她轻呼着。“快！吃冰淇淋吧！”徐世楚说：“不吃都化了！慕唐，”他语气亲热而愉快：“我们两个喝汽⽔！” 　　慕唐不敢相信的看着徐世楚，真是魂不散！他心里想着。另一方面，心里又对他这种“跟踪精神”生出种很奇怪的反应，非常惊奇，非常烦恼，而又有些同情，有些佩服。　　“冰儿！”他拍拍冰儿的肩：“吃吧！人家徐世楚好意买来的！”“是啊！”徐世楚笑着：“我们到那边坐坐好吗？你们在太底下晒了大半天了！瞧，我租了一个太伞？蠢蠢矗ㄒ菹⒁幌拢裨颍嵬吩蔚模　？br> 　　李慕唐啼笑皆非。冰儿已拿起了那个冰淇淋，就像早上闷着头吃糯米团一样，她开始闷着头吃冰淇淋，眼睛看着脚下的沙，头俯得低低的？钅教品鲎潘难亲叩叫焓莱恼逝竦紫隆Ｐ焓莱ψ趴蓿萘艘还薷钅教疲炖镄奈剩骸氨斡韭穑课页底永镉心愕挠斡疽隆！？br> 　　冰儿慌忙‮头摇‬？钅教葡肫鸨裁匆宦飞隙级盼魍幕骋撬频摹Ｔ矗核延じ校焓莱嶙防戳耍？br> 　　“徐世楚！”他喝完了汽⽔，把罐子往垃圾箱一丢。抬起头来，盯着徐世楚说：“谢谢你的汽⽔和冰淇淋。我们要走了，希望你遵守诺言，不要来妨碍我们。这样一路跟踪，会造成我们很大的困扰。”徐世楚那明亮的双眸马上黯淡了下去，他不看慕唐，却看冰儿：“冰儿，我妨碍你了吗？” 　　冰儿吃着冰淇淋，一句话也不说。　　“世楚，请你不要为难冰儿。”慕唐说。　　“好，”徐世楚抬起头来，注视着李慕唐：“你们走你们的！我走我的！我并没有跟踪任何人，只是眼看我的女朋友…不，说错了，”他一扬手，清脆的给了自己一耳光。“我‘以前’的女朋友，在晒太，我于心不忍，想给她一把遮伞。眼看她渴得嘴⼲了，我于心不忍，想给她一杯冰淇淋。人！有的时候做的事，不出于理智，而出于感情！这叫…情不自噤。如果我对你们造成妨碍，请原谅！我绝对是无意的！” 　　听这种谈话，简直可怕！李慕唐一把拉住了冰儿：“我们走吧！”冰儿被动的跟着他，往停车场走去。　　他们一声不响的上了车，乐的气氛，又被徐世楚带走了。停车场上，那辆桃红⾊的野马离他们只有几步之遥，冰儿看看那辆车子，脸⾊更加不安了，眼神黯淡得像要滴出⽔来？钅教坪云斓姆⒍顺底印Ｒ宦飞希荚谧⒁夂笫泳担茨橇咎焐〕涤忻挥凶纷俣础？瞬畈喟胄∈保湃范ㄐ焓莱挥俣雀础？br> 　　可是，他一连两站都不敢停车，直到车子开到了野柳。他向后望，桃红⾊小车无踪无影。　　“下来走走吧！”他说。　　冰儿很顺从的下了车，跟着他走向野柳风景区。他揽着她的，竭力要鼓起她的兴致：“快乐一点，冰儿。他是存心捣，我们最好不要受他的影响，好不好？”冰儿瞅了他一眼，勉強的笑了笑。　　“好。”她微笑着说，抬头看看天，看看云，看看辽阔的海“同样是海边，”她说：“气氛完全不一样！” 　　“刚刚是沙岸，现在是岩岸。”李慕唐说：“沙岸和岩岸的感觉是两种，沙岸平和，岩岸惊险。古人诗句中有‘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句子，指的就是岩岸。你瞧，”他指着岩石下面，？诵谟糠删恚嘶ㄊ且涣山Α⒋蛩榈陌咨菽骸澳蔷褪恰砥鹎Ф蜒！？br> 　　冰儿抬头看他。“你好博学。”她说。“不。这是谁都念过的句子，只是不一定记得，大概中学课本里都有吧！我不博学，我是书呆子。我⽗亲一直叫我书呆子！”冰儿一眨也不眨的看他。　　“你一点都不呆。”她说：“你学的，你都能用，你举一而能反三，你怎么会呆？”她叹了口气：“你实在比我想像的要聪明…”“又来了，冰儿，”他轻飘飘的说：“别灌醉我！” 　　她笑了。终于笑了。她笑着往前跑去，在一个怪石的下面，有个小女孩在卖贝壳，她拉着他的手往前跑，⾼兴的嚷着说：“我们去买贝壳！我好喜贝壳！你知道我收集贝壳吗？不收集大的，只收集小贝壳…” 　　她蓦的收住了脚步，瞪大了眼睛。　　徐世楚从岩石后面绕了出来，他伸出手掌，掌心里躺着好几个小贝壳。他的面容，不再像早上那般乐观，也没有海滨浴场那种神采，现在的他，非常苍⽩，头发被海风吹得七又八糟，搭拉在额头上。眼睛黝暗、深沉、悲哀，而带着种祈求的意味。他看起来，好狼狈，好孤独，好憔悴。　　“贝壳，”他轻声说，小心翼翼的，似乎怕挨骂似的。“我帮你选好了，这些都是你没有的！你看看喜不喜？” 　　冰儿又开始往后退，慕唐挡住了她。　　“天哪！”他听到冰儿在低低的叫：“我完了！我又完了！” Ｎ6Ｚww.Ｃｏm